卷十三：厲鬼花魁（六）
“月如鉤，玉簪頭，一點胭脂唇，兩抹沉香袖。
緊鎖了危樓風月，啼罷了鴛鴦香扣。
憑誰憐？珠花蒙塵釵覆垢。
淚花容，脂粉縱橫濕玉枕，無眠聽更漏。
命似紙，殷殷透。千般心酸語，欲語歎還休。
折損了花容月貌，枉顧了繾綣風 流。
卿知否？山水深處花開驟。
水悠悠，東風浩蕩帆飛雪，天地送行舟。”
這是沈俊峰寫著綠錦的，那一年，沈俊峰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而綠錦便是傾城館裏的傾城雙美之一。
沈俊峰本是隨著幾個朋友遊學，這一日入了烏潭州，在譚邊的小酒館裏飲酒，對著潭水吟詩作對，因為幾人中，沈俊峰年齡最小，卻文采最高，佳句出口，唇齒留香，故而深受幾人的推崇，就多喝了幾杯，有些陶陶然。酒館快打烊，酒客就是這幾個少年書生。
卻在此時，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奔進了酒館，環顧之後，便猛奔過來跪在地上喊道，“各位公子救命！”
幾人被驚呆了，還未來得及反應，門外凶神惡煞地衝進了幾個人，女子尖叫一聲鑽到了桌子下麵，幾人都是讀書人，哪見過這事情，嚇得紛紛離座，幾人進來，七手八腳將那女子拖出來，那女子卻掙紮著尖叫，猛撲上去抱住了沈俊峰的大腿，一疊聲地叫救命。
沈俊峰見那女子渾身是血，目光淒厲，嚇得說不出話來，隻聽見那幾個凶狠的漢子中一個罵了一句道，“死賤人！我看你是活膩味了！”揮刀就是一下，將那女子劈倒在地，鮮血迸濺，濺滿了沈俊峰的衣擺，他嚇得一下子跌到，隨即那人又是一刀，那女子血流遍地，死於非命。
幾個書生見殺了人，又驚又怕，卻是年輕氣盛地質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怎麽能隨便殺人？！”
持刀的看了看幾個麵如土色的書生，冷笑一聲道，“外鄉來的窮酸書生吧？我勸你們別多管閑事！”
“這女子身犯何罪？你們這樣，還有沒有王法了？”沈俊峰此時已退到後麵，但幾個書生中年長的，還是仗義執言道，“我等要去官府，告發你們！”
“撲哧！”一刀硬生生刺入那書生的心口，其餘的嚇得不由後退了好幾步，而那書生倒地而亡。
“我看你們，很像江洋大盜！來人，帶回王府去，好好，審問！”一聲令下，後麵有處理那女子和書生屍體的，有抓人的，將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五花大綁，拖出了酒館。
這一下，幾個人被帶進了路平王府的大牢，路平王正與人宴飲，見帶了書生進來，不由問道，“抓幾個窮酸做什麽？事情辦妥了沒有？”
那為首的附耳說了幾句，路平王皺眉道，“隨便你，按盜賊的罪殺了，明天去州府衙門報個案底。”
那人應聲，幾個書生頓時明白，是要殺他們，嚇得高喊起來，“我們不是盜賊，是遊學的書生啊！”
路平王正要冷笑著說話，旁邊一人卻開口了，“王爺，今天是好日子，還是不要殺人吧。”
說話的是路平王的心腹管家，此人姓胡，卻有的笑麵虎的綽號，最是個八名玲瓏的人物，王府上下都拿他做半個主子。胡管家斜著眼瞟了一眼門簾後道，“您今晚上，不是請了綠錦姑娘來唱曲子麽？這喊打喊殺的，不怕驚了美人兒？”
路平王冷笑道，“什麽好日子？這賤人好大的架子，到現在都不肯出來，還唱曲子？”
胡管家笑道，“這女人，要慢慢磨，您想成就好事，那就得耐得住性子，何況這綠錦是個心比天高的，我看，不如……”隨即在路平王耳邊耳語一陣。
路平王點頭笑了，隨即命人道，“去後麵請綠錦姑娘，別在那委屈了，就說王爺我要送她回去了。”
丫頭下去，一會兒，一個懷裏抱著琵琶，膚若凝脂，目若秋水，恍如出水芙蓉的女子。看容貌不過十八九歲，但蹙著眉，低著頭，似乎心事重重。過來對著宴席上的人施了一禮道，“多謝王爺開恩，綠錦這就回去了。”
路平王點頭，隨即揮手道，“送綠錦姑娘回去.……你們幾個，把這幾個書生拖出去，砍了。”
一聲令下，綠錦不由一驚，抬頭看這幾個書生呼天搶地，急忙問道，“王爺，這幾個讀書人身犯何罪？為何要殺？”
胡管家笑道，“綠錦姑娘，這你就別多管了，快回去吧。”
綠錦卻是古道熱腸，見狀急道，“王爺，本朝曆來尊學重賢，聖上都很敬重讀書之人，王爺為何要對他們刀斧加身？”
胡管家拱手道，“綠錦姑娘，這王爺的脾氣就是這樣，要說這幾個人，也沒什麽大罪，但他們開罪了王爺，弄的他舊病複發，犯了頭痛，這就……”
綠錦沒聽懂，路平王隻是沉著臉，胡管家繼續道，“上回王爺犯頭痛，還是聽了綠錦姑娘的曲子才好的，今天，你看疼的更厲害了。”
綠錦這才明白，看看幾個五花大綁的書生，銀牙咬了咬下唇道，“那不如，綠錦為王爺再唱一曲吧，望王爺聽了曲，貴體康健，開天恩放了這幾個書生。”
路平王卻不耐煩地揮手，意思是讓綠錦快走，綠錦急得不由跪下了。
胡管家急忙道，“哎呦王爺，您看綠錦姑娘有這個心，您就成全她吧。”
路平王這才作出勉為其難的姿態，慢慢點頭。有丫頭搬來了椅子，綠錦落座堂中，纖纖素手撥動琵琶弦，聲如仙樂，讓人心神沉醉，隨即啟芳唇唱道，“綠柳桃花江南岸，嫋嫋青煙.……”
路平王用手捂著額頭，胡管家急忙道，“王爺不想聽這個，他愛聽解羅裳。”旁邊的人頓時一陣竊笑，這種粗俗曲子是綠錦根本不唱的，她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卻還是顫抖道，“這個我，我不會。”
胡管家道，“姑娘冰雪聰明，唱詞看一遍就記住，曲子更是嫻熟得很，這曲子傾城館天天有人唱，你說不會？聽也該聽會了。”
綠錦沉思良久，還是撥動了琴弦，那一刻，沈俊峰的心猛地一痛。這是個誤入風塵的好女子，卻為了這幾個素不相識的書生平白受辱，心地善良如此，卻被這禽獸王爺肆意屈辱，不由低下頭握住拳頭。
此時綠錦開口唱道，“對菱花梳理青絲，看兩眼桃花閃閃，小嬌娘鏡前解開了紅羅衫……”
堂上頓時叫好聲一片，綠錦低著頭徐徐彈奏，淺吟低唱，路平王這才笑了道，“行了，今天我高興，放了這幾個書生。來人，賜綠錦姑娘一杯酒。請姑娘坐到我身邊來。”
沈俊峰等幾個書生被推搡出去，沈俊峰不停回頭看，隻見綠錦被圍攏在席間，猶如一隻小鹿被困在狼群裏，不由有種不好的預感.……
幾個書生逃出生天，都打算連夜離開此地，畢竟得罪了王爺，這事不小，可沈俊峰卻執意留在王府門外不遠，他要看綠錦離開王府才好。幾個書生見他的樣子，不由跺腳道，“你還不走？待會兒那王爺後悔了，就是一個死啊！那姑娘看來王爺很喜歡，不會有事的！”
沈俊峰道，“不行，我要看她離開這裏，這王府，就是閻羅殿！你沒看見酒館的女子怎麽死的？再說這姑娘救了我們的命，我們怎能對她棄之不理？”
幾人說不過他，就扔下他走了，臨行道，“我倒要看看，你怎麽管她！”
當晚，王府的大門外暗影裏，沈俊峰蹲守了一夜。望著燈火通明的王府森嚴壁壘。
那一晚，綠錦沒有出來……
直到天明時分，王府大門開了，綠錦從裏麵獨自走了出來，懷裏還抱著琵琶，立在門口出神。一個家仆笑道，“姑娘，你稍等，我等這就給您備車。”
綠錦似乎沒聽見，徑直走了了台階，沈俊峰在暗處看得清楚，綠錦發髻散亂，兩眼紅腫，目光呆滯，而且衣衫不整，而且是赤著腳的，抱著琵琶的手劇烈地發著抖，看得沈俊峰心裏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