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食童嫗(一)
第三卷:《食童嫗:童老太篇》
且說道清三人一路向北入群山,這日黃昏露宿在一處荒店。
這荒店靠山而建,離官道有數裏之遙,左邊是一條小溪,蜿蜒而行,右邊是蓯蓉密林,晚風一吹,枝葉搖曳閃動著落日的餘暉,分外幽靜雅致。店主是一個老實厚道的老漢,身邊是一個小孫女幫襯,十一、二歲光景。
小店偏僻,倒也幹淨,加上有熱水熱飯,倒也有點賓至如歸之感。當晚,妙兒兒獨住一間,道清與玉郎一間。時值二更天,山風陣陣,窗戶上樹影時明時暗,妙兒那邊,已沒了聲息,估計是睡熟了,玉郎睡不著,便問及道清的身世,道清思忖片刻,卻笑道,“你有所不知,若論及我與道家的緣分,還得從我兒時降妖的經曆談起.……”玉郎不由一愣,“道兄,你小時候就降過妖?”道清隨即談起了兒時的一段經曆:
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舊事了。
道清原名李少棠,家中排行第五,小名五兒。其祖上本是前朝的大將,因改朝換代不願侍奉新主,祖父便帶著家眷隱居深山,在幽靜的羽靈山中居住,族人自耕自織,轉眼已數十年。羽靈山野獸眾多,妖氛日益旺盛,家中的男丁居然大都染上了怪病,先後去世,幾家女眷擔心怪病傳染,就帶著自家的兒女離開了,最後隻剩下了道清的母親李淩氏,帶著道清等六個兒女守在山中,一來舍不得這片祖業,二來也可以為先祖上上墳、掃掃墓,不至湮沒荒草。
李淩氏小名山桃,是個端莊賢淑、吃苦耐勞的女子,獨自撐起了這個家,養育六個子女。道清上麵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小妹妹,比道清小三歲,那年隻有五歲。
年長的三個哥哥姐姐能做事了,每日裏倒是可以幫上母親的忙,道清和哥哥四兒和妹妹小六,每日在家中看家,燒燒飯,漿洗衣裳,日子也過得平穩。可惜天有不測風雲,禍事卻是無聲無息降落。
那日,山桃到山外賣完布匹歸來,每日裏還是神清氣爽的,那日卻是覺得腳步沉重,剛入山就渾身是汗,幾步就要歇一歇。抬頭隻覺烈日刺眼,往日熟悉的山路,卻變得陌生起來,終於在一塊青石上坐下,竟覺得渾身汗水濕透,兩腿發抖走不動了,肩上似乎有巨石壓著一般,酸疼不已,站也站不起,隻是坐在那裏。
她擦著汗望日頭還早,就倚著石壁歇息,竟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風過清涼,一片寂靜,山桃很快酣然入眠。
這一覺,竟然睡到了日落西山。山桃揉揉眼睛,才發現已經如此晚了。急忙起身向前走,是天色晚了還是自己心急,這山路,今日卻似乎捉弄起了自己,走來走去,竟是越走越不認得,山桃不由有些害怕,抬頭看暮色沉沉,山崔嵬黝黑,迷霧四起怪鳥聲聲,再看腳下的道路越來越崎嶇不堪,荊棘遍布,碎石嶙峋,心道:這是怎的?莫非是撞了邪不成?越想越怕,想回頭,卻看身後的路徑被亂草遮沒,竟然不辨了,山桃的心撲撲亂跳,額頭上冷汗下來了,她久居山中,知道如此境必然是有邪祟作怪,不由默念著莫怕莫怕,按著心口靜心。
忽然頭上一聲老鴰的叫聲,分外刺耳,嚇得山桃腿一軟坐在地上,抬頭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一處墳地,荒墳縱橫,螢火點點,山桃嚇得急忙回身要走。
她正要回身,卻在身後出現一個佝僂著身子的白衣老嫗,拄著一根拐杖,一雙眼陰淒淒地從花白的亂發裏投出來,咧嘴一笑,滿嘴黃牙,“娘子好,老身要打聽一件事。”山桃頓時有些發毛,那聲音煞是刺耳,和方才的老鴰叫聲無異,不由瑟瑟道,“老婆婆,您有話明言!”老嫗走近幾步,神秘地盯著山桃道,“娘子,敢問家中有幾個孩子?幾男?幾女?”
山桃看那老嫗甚是奇怪,不由瑟縮著後退,卻看那老嫗抬頭,目光陰測測、冷森森地道,“娘子怎的不說話?”
山桃顫聲道,“你問這個做什麽?”那老嫗咳咳幹笑起來,嘴巴竟咧到耳邊,血盆大口笑道,“我想知道,你那些孩子,夠吃幾天的啊!”山桃嚇得驚聲大叫道,“鬼啊!”回身要逃,卻被那老嫗的大嘴一口咬住了脖頸,血流了下來……
道清說到此處,不由有些哽咽,自己的母親就是如此死去的。這情景,還是降服那老妖多年後,道清在天華山修煉,從天華山的前塵鏡裏看見的情景。
玉郎不由問道,“那老嫗是什麽來曆?”
道清歎息道,“這老嫗,是羽靈山中的惡鬼.……傳說是前朝蘇州人士,姓童,生前也是一個富貴人家的老太太,可是生性貪婪,尤其貪吃,有什麽都喜歡嚐鮮,兒孫們都不怎麽喜歡她。恰逢中秋,她出嫁的女兒歸家省親,懷裏還抱著剛滿一周歲的兒子,粉雕玉琢,煞是可愛,那老太太甚是喜歡,抱著不肯鬆手,大家直說她喜歡外孫,無可厚非。哪裏理會那些,後來那女兒想起給孩子喂奶,才發現那童老太抱著孩子久不露麵了,四下尋找,卻在廚房發現,那童老太麵對著牆壁吃著什麽,人們走近一看,被驚動的她回頭,眼如銅鈴,嘴角還在淌血,手裏竟然是一隻孩子半熟的小腳……”
玉郎一驚而起,“那童老太竟然吃自己的外孫?”
道清歎道,“真是人間慘事,掀開鍋蓋,裏麵還在煮著那孩子,可憐才一周的孩童……那孩子母親當場暈死過去,被子女責問時,童老太隻是說好奇,想嚐嚐鮮而已,她的兒子怒道,這哪裏是人所為,禽獸也不至如此!遂以其為妖孽,終於將童老太送官,很快被判了斬刑,臨死還在喊:我生前不能食盡天下美食,死後也要得償所願!”
此時,夜風陣陣,如幽魂哭啼,玉郎都有些毛骨悚然。
道清繼續道,“卻說行刑當日,那童老太一直盯著那劊子手看,劊子手雖手下人命無數,也有點被盯得發毛,刀落下人頭離身,竟然不落地反而飛起,當場嚇得百姓目瞪口呆,最後,那人頭竟然咬住了那劊子手的耳朵,旁邊的人哪裏敢去搶救?
那劊子手掙紮不脫,哀號不止,耳朵終於被撕下來,那人頭大嚼特嚼,終於將那耳朵吞下,連說,好味道!最後大笑三聲方閉眼死去……人們都說這童老太身死命不絕,必然會化身惡鬼!”
玉郎伸手去拉被子裹在身上,他修煉於山林池澤,自由散漫慣了,少於踏入人鬼之境,這是他聞所未聞的詭異。他耐著性子,繼續聽那道清說下去——
那日道清母親山桃,遇上的正是這惡鬼,那童老太本已經死去百年,天下紛亂,妖氛日盛,她倒是跑到人間為惡,已經讓羽靈山附近的百姓聞之色變了,隻是他家久居山中不知道罷了!這下,讓她盯上了山桃一家,那六個孩子,豈不讓她垂涎三尺?
卻說當晚直到掌燈,六個孩子沒有等到母親回來,道清的大哥和二哥囑咐四個弟妹在家看家,提上一盞燈籠、拎上兩把柴刀就出門去尋找母親,看著燈籠的光消失,一片漆黑籠罩著孤零零的小院。因山中野獸眾多,於是,四個孩子就將門關好,還用木杠頂好,然後蜷縮在了被窩裏,望著那烏黑的窗外慘淡的月光,聽著風吹院中大榕樹發出嗚咽之聲,心急火燎地等著母親和哥哥回來。
過了許久,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敲得很輕,似乎猶猶豫豫的,敲完了,半晌又沒了聲音,三兒雖然是個女孩,但是畢竟此時已經是最大的姐姐,示意弟妹不要出聲,便提高嗓子問道,“誰?是娘親麽?是大哥嗎?”沒人應聲,但是那敲門聲明顯變大了,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是就是不說話。
四個孩子屏住呼吸側耳聽著.……
忽然,門外的人挪著腳步向窗戶這邊走了過來,緊接著,在窗口探出半個白發的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