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懸棺屍妖(四)
那景象正是繁華京城,府邸恢弘。一間書房裏,薛毅官服華貴,烏紗罩頭,正在燈下讀書,若蘭喜極正要呼喊,卻見一端莊美貌女子緩步而上,薛毅放下書,與那女子相視而笑,攀談起來。親昵摸樣,恰似當年,紅袖添香夜讀書。若蘭看著,那景象就在眼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薛郎,已停妻再娶了.……
頭暈目眩後,千般仇怨陡然生。若蘭忽而慘慘地笑了起來,喃喃自語道,“我秦若蘭,豈不是天下第一癡人?為了你薛毅,我與父母恩斷義絕,私奔出府,自此落下個不忠不孝、不貞不潔的罵名;為了你薛毅,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知府小姐,甘心做了糟糠之妻,受苦受累從無怨言;為了你薛毅,我在災旱年景,舍下臉麵四處賒借,受盡別人冷眼;為了你薛毅,我被逼的走投無路,在這沒有人煙的荒僻之處自盡身亡!.……我生前遇人不淑,受盡苦楚,如今身死,卻又要打入苦海,不得超生,這又是什麽道理?!這天地之間,又是什麽狗屁因果?!”
怨念一生,此時的秦若蘭已滿身戾氣,黑發飛舞目露凶光,那兩個鬼差見狀,知她心魔已生,要入邪道做惡鬼,忙喝道,“秦若蘭,人鬼殊途,如今你已是鬼,前塵往事與你無關,縱然是薛毅負了你,自有因果時報,你還是隨我們回去複命的好!”
秦若蘭抬眼看去,口中笑道,“我此去,豈不是千年萬世在苦海煎熬不得出頭?”鬼差道,“若是你廣修善果,也許會得地府閻君恩許,到時候轉世投胎再圖輪回吧!”
秦若蘭仰麵大笑,“今生的因果我還沒了結,與那薛毅還有債沒算清,怎的去圖來世?!”說完站直身子,幽藍的目光四下張望。鬼差見狀,知道她要逃遁到陽間生事,急忙舉起法器高聲道,“秦若蘭,你敢造次?!你入陽世尋釁滋事是必遭重懲,況你一縷幽魂見光便化,久留人間定難以長久,到時小心灰飛煙滅!”若蘭張開手臂揮舞而起,一張臉現出咒怨之氣,厲聲道,“我如今已是做不得人,也做不得鬼!總是灰飛煙滅又當如何?”說完,張開袖子,竟然縱身疾飛而去,鬼差大驚失色,告知她真相本想讓她放棄眷戀,如今反激起她萬丈的戾氣,如此冤鬼,必定會危害人間!於是大喝著追趕而去,但奇怪的是,幾番追趕下來,發覺若蘭是在與他們捉迷藏,不過是一縷幽魂,飄忽不定,如今卻像有了修為一樣,白影幢幢繞樹來去,借著黑霧藏身,躲來躲去,打開法眼四處查看也難以發現行蹤。
二鬼差不由後悔難當,“遭了!若是這冤鬼回到人間鬧事,豈不是我們造的冤孽!她如今怨氣纏身,迷了本性,已是個禍害!我們必須將她捉拿的好!”但是繞來繞去,卻怎麽也發現不了若蘭的蹤跡,莫非她已離開這林子去了別處?林中鬼魂甚多,但是都是些遊魂野鬼,看了鬼差紛紛退避下拜,若蘭怨氣如此深重,百步之外就能覺察,此時卻無端不見了……
鬼差找不到若蘭,隻能奔往別處尋找,一時林子又寂靜下來。
那樹上若蘭的屍身還在風中搖擺,隨繩子慢慢轉過臉來,麵如死灰,雙目緊閉……忽地,那眼皮緩緩張開,慘然幽藍的目光露出來,斜斜看著一邊,那幹裂的嘴角忽地綻開一個詭異而幽怨的笑容:
“薛郎哪,為妻會來找你的……”
冤魂回到了僵死的屍身上躲避,鬼魂若蘭變成了屍妖。.……
誰也不曾看見,在夜深人靜之際,那樹上的屍身會自己跳到地上,形容麵貌和生時無異。隻是此時的秦若蘭不再是那溫良賢淑的薛娘子,而變成了滿身怨氣的妖物。
更夫老三曾夜半見過若蘭,那晚是臘月二十五,有點小雪,很冷。見若蘭獨自一人在大街上來回遊走,一時心裏納悶,“這秦小姐離了府門,怎的還沒回家去?在這轉悠也無趣啊?”於是想走上去勸兩句,待他走到跟前,提著燈籠道,“秦小姐,你怎麽還沒回楊柳鎮去?快過年了,回去吧!”
秦若蘭站定了,卻沒有回頭,燈籠光搖擺不定,風吹她黑發麻衣,瑟瑟有聲。老三看了看,搖頭歎了一口氣道,“天冷路滑,小姐在哪裏安身?還是速速回去吧,不要凍壞了。”若蘭仍然沒有說話,微微點點頭,徑直走了。
老三轉身離開,燈籠紅光在雪地上閃爍,忽然他看見若蘭的腳竟沒有在地上踏出印記來,她怎的走的這樣輕?老三回頭看去,若蘭已在街角轉彎了,他懷疑是自己眼花,但是地上確實沒有腳印,陡然身上一冷。他回到家,就害了一場傷寒,到了三十才好。
再說那身在京城的薛毅,近來總是作同一個夢,那就是家門前那片桃花林,桃花紛飛,他夢見了若蘭,在他前麵走,一忽左,一忽又,但自己就是追趕不上,他不由大聲呼喚,“娘子!”前麵的若蘭止住腳步,他忙追趕上前,口中道,“娘子為何不等我?”若蘭回過頭來,臉上笑得如桃花綻放,“薛郎,為妻一直等著你,等你回來.……”薛毅心中愧疚,自知對不起若蘭,想安撫兩句,卻看見若蘭脖子上有很大一個紅色勒痕。吃了一嚇,剛要問,卻猛地醒了.……
娘子胡氏是個知書達理的,看見夫君一天到晚神情恍惚,便借著道書房奉茶的機會開口問道,“夫君可是有什麽心事?”薛毅有些忐忑滴道,“是想起家鄉的父母在堂,許久不回去探望了,心中不安。”他倒是沒有提到自己的妻兒。胡氏不由有些吃驚,“夫君怎麽從來沒有提過此事?如是這樣,我也該回去拜過公婆的。”薛毅忙道,“那不可!山高路遠,你又懷有身孕。”他看著胡氏微微隆起的肚腹道,“我獨自回去便可,離家三載一直忙於公事,未曾回過家鄉,如今隨大人去江南巡視,正好可以順道回家鄉拜見爹娘!”
且說薛毅口中的“大人”,正是他的上司,也是嶽父工部胡侍郎,與胡小姐成親已一年,這薛毅還是隻叫大人,而不是叫嶽父,胡侍郎也不甚在意,倒是處處想著提拔他,此次去江南巡查災情,本覺得女兒有孕在身,還是讓女婿在女兒身邊的好,卻是這薛毅再三請求,胡侍郎便準了他,帶著他上路去了。
胡氏送薛毅出門,看此時草色遙遙,正是三月春寒,再三囑咐路上需小心,夜裏風大不要著涼,若是應酬吃酒不要喝急了,小心傷了脾胃.……薛毅忙笑道,“娘子何以如此小心?我又不是三歲孩童……”說到這一句,到讓他想起了家中的天浩,臨行時,那孩子還在懷抱不足兩歲,此時,該是滿地跑了.……胡氏本心頭有些不安,卻不敢明言。卻見薛毅也目光失神,便問緣故,薛毅忙搪塞過去,和胡氏道別,翻身上馬,策馬去了。
話說這日,正好到了揚州。薛毅哪裏敢去見那秦知府,告了一個病假隻是說路上著涼頭痛難當,要留在驛館。胡侍郎見他似乎真是不適也就準了他休息。薛毅見人走後忙換了便裝,叫了小廝備快馬直奔楊柳鎮而去。
再說秦若蘭。因無人發現她自縊身死,那林子又是僻靜之處,竟無人收屍,加之天氣寒冷,屍身不腐,那屍體就保存下來,得了百日的星月之輝,妖氣日益高漲成了氣候,以至於周邊的樹木枯死、鳥獸不近。由於魂魄附在屍身上,地府鬼差又難以尋得蹤跡,一時之間,那若蘭的一縷冤魂竟在人間留了下來。她此時怨怒不已,隻等著那薛毅歸來問個究竟。可知人活一口氣,死後需須氣絕,若蘭一口怨氣存留,附著在屍體上為妖,卻是一種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