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分光
百般無奈之下,陳雲生決定暫時停止修行,到外面放鬆一下筋骨。他推開木門,陽光入水一般瀉入屋內,他看到柳曉山的那間屋門依然緊閉,知道女子所修的法訣比自己的更艱深不知多少倍,索性不去打擾她,自行走向屋后那片菩提林。
菩提樹上生的靈絲有種令人安靜的能力,陳雲生步入林間數十步,便覺得從內到外一片祥和。這時候,一棵大樹之後閃出一個和尚的身影,正是悟明和尚。
「陳施主起的早。」悟明淡淡說道。
陳雲生點頭道:「悟明大師有禮了。」
「別叫我大師,小僧入佛門不過五十載,稱不上大師,也不想做大師。」悟明面無表情道。
「悟明師傅起這麼早在菩提林中作甚?」
「早課。師父讓我數清楚這林中有多少棵樹木。」
陳雲生一驚,這片菩提林前望不到頭,后望不到尾,不知有多少萬頃,又豈是人力所為?
「你什麼時候才能數完?」
「數完之日,便是我塑成金身之時。」悟明淡淡說道。
「塑造金身和數樹有什麼關係?」陳雲生訝然。
「對於佛門子弟修行而言,步入等覺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並且一切都不可控,遠沒有數樹這麼簡單明了。就算面前這片菩提林廣袤無垠,這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遠比境界提升更加靠譜。將修行境界和數樹綁定在一起,雖然兩者都看似不可完成,可終究有個盼頭。」
雖然悟明的語言變得不怎麼像僧人,可更加容易理解。看似荒誕的事情,可細細想來,卻是蘊含著一些智慧。由此他想到自己,修鍊金剛法相所面臨的困境似乎只有一張紙一樣薄,只要一朝捅破,便能突飛猛進,可也許十年、甚至百年都無法找到正確的方法。
「當年你為什麼放棄復仇。」陳雲生轉而問其他的東西,這樣讓他的思維不至於陷入死角。
悟明轉過身,默默數完這一壠的菩提樹,背對著陳雲生,道:「我突然覺得凡間的一切都很無聊。那個帶血的王座變得不再有吸引力。遁入空門是一切的解決方法。」
陳雲生髮現對方的後背微微顫動著,似乎情緒有些不穩定。「當年你入佛之前,已經是元嬰修為,這麼多年,難道你真的將無相道法都忘了嗎?」
悟明面無表情地搖頭道:「忘了,當然忘了,從我接觸佛法的那一天起,就忘的乾乾淨淨。」
「這樣不會太可惜了嗎?如果你中途放棄道基,壽元是否會受到影響?」
悟明沒有回答陳雲生的問題,緩慢走向遠方,就在他馬上要出了陳雲生視線的時候,突然轉過身,神秘說道:「你是不是感覺面前有一張紙,雖然看似極薄,卻無法突破?有些事情換個角度或許會有不同。」
陳雲生咀嚼對方話中含義的時候,悟明已經消失在菩提林中。寒風吹過,幾縷銀絲落在陳雲生的脖頸,一陣冰涼,這讓他更冷靜了一些。
自己找不到答案,不妨去問人,這是最快的方法。現在最合適的人就是天元僧。
陳雲生按照來路走到那個草廬之前,一路上碰到不少和尚,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問他到底要去哪。
草廬的木門自動打開,陳雲生走入屋中,暗淡的光心中,天元僧坐在蒲團之上,雙目緊閉,看似已經入定。陳雲生安靜地坐在一旁的蒲團上,思索著悟明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天元僧終於睜開眼睛,聲音乾澀地問道:「你遇到了什麼問題?」
「弟子在驅動之法上遇到的瓶頸。使用道法似乎不太容易驅動金剛法相。」陳雲生以弟子相稱是因為天元僧數次傳法給自己,相當於自己的師長。
「悟明說的很對,事情換個角度去看會有不同。修道之人驅動法相必然用道術,否則和佛門弟子又有什麼不同,還算什麼修士。」
「修無相道法的修行者只有靈元可用,但是靈元貌似對法相沒有作用。」陳雲生頗為鬱悶地說道。
天元指著窗口射入的光線,道:「這束光中有什麼?」
陳雲生不解道:「這光透明,五色,無味,無形,如果說真的有什麼,只有光明。」
和尚搖頭,道:「光中蘊含著很多東西,我手中恰好有一物叫做分光錐,你上眼。」
天元僧將一塊菱形晶體拋在空中,那晶體緩慢的旋轉著,將白光不斷折射開去,在地上形成不同顏色的光斑。可視的光斑只佔十分之一。
在沒有光線的區域內,土地發生了變化,有些土地上長出了稀疏的草葉,有些土地的顏色開始變黑,最終枯萎,從枯萎到繁盛經歷了一個漸變的過程。最後,原本枯萎的土地上竟然燃燒起黑色的火焰,即使有風吹來卻絲毫不影響火苗的燃燒。
天元指著一塊逐漸發黑的土地說道:「這束光叫做天殞神光,能滅盡世間的一切,只不過光線之中蘊含的量非常少,所以土地僅僅發黑而已。」
「那些黑色的火焰是什麼東西?」
陳雲生對這種東西的感覺並不陌生,數十年前,太白峰燃火的那天,他就是憑藉這種火焰逃脫的。
「也是業火。能燒盡一切的火。」
「天殞神光和業火有什麼關係么?」
「兩個極端而已,一個黑暗到的極限,一個光明到了極限。都是毀滅世界的東西。」
天元僧老邁的聲音彷彿一口銹跡斑斑的大鐘,擊打著陳雲生的內心。他實在不願將曾經救過自己的黑色火焰和毀滅關聯起來。
「這裡為何長出草來了?」
「這裡的光線主生,能夠激發萬物的生命力,長出草並不稀罕。」
「若光線中主生的光線多一些,世間豈不是生機勃勃。」
天元僧乜了陳雲生一眼,哂笑道:「陳施主的想法過於天真。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經過佛祖精巧設計過的。多一分則繁,少一分則簡。光線中各種成分的比例也是如此,就算比例變了一點,這個世界都不會存在。」
「我不明白。」
和尚淡然道:「你我有緣,就讓你看看自己到底錯在什麼地方了。」
他一道佛印打出,窗口透過的光越發的明亮,最終陳雲生不得不轉過頭不去看。那道強光射在千棱分光錐上,然後透射到地面上。
原本燃火的部分火焰更加瘋狂,原本枯萎的部分,泥土變得漆黑如煤,並且一點點在融化。而那長草的部分,更多荒草瘋狂地扭動著,最終開出一顆碩大的花朵。花朵艷麗無雙,氣味卻極臭。
花朵只持續了一盞茶的光景,便凋落了,那根草莖上掛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青色果實,隨著光線的增強,果實逐漸開裂,青色的果皮裂縫中居然長出了雪白的牙齒。
果實彷彿活了一般,瘋狂的啃食著其他的草莖,直到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其他東西。果實迅速腐爛,腐臭味道充斥在小木屋內。
腐土之上迅速開出了一片相同的花朵,結出了相同的果實,所不同的是,這一茬果實居然長出眼睛的形狀,白色泛著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雲生和天元大師。
果實開始向兩人滾來,雪白的牙齒咯吱吱咬得直響。
陳雲生向後退了一步,看著這兇惡的東西,不由得心中一陣作嘔。天元僧手腕一揮,那分光錐轉了一個角度,黑色的火焰掃過那一片長有果實的泥土,一切都化作烏有。
「你現在明白了。生與死,美與丑,相互交織,此消彼長,連綿不絕。這一切都是上蒼的傑作,世間萬物,只要差一分便會毀於一旦,群星不再閃耀,大河不再流淌,山嶺不會高聳,世界將沒有生命。」
陳雲生仔細聆聽著天元僧那不太好聽的聲音,可這聲音此時卻如同甘霖,澆灌著他的內心,讓他心胸變得開闊。一個嶄新的世界突然呈現在他的眼前。
天元僧的手突然拂過陳雲生的頭頂,讓他感到一股強光透射天靈,直擊自己的識海。識海的天空中長久盤亘的彤雲一掃而空,陽光透過明亮的天空設在陸地和海洋上。就連那條黑色的河流似乎也變得不是那麼渾濁。
「醍醐灌頂!」陳雲生下意識想到這個詞,「我的瓶頸在於如何用靈元激發法相。這和靈元的多寡關係不大,卻和靈元的成分有很大關係。也許能夠激發法相的東西就蘊藏在靈元之中。」
陳雲生霍然開朗,站起身匆忙向天元行了一禮,奔向自己的斗室,一路之上奔走入風,渾然沒有注意往來之人,和之前自己見過的僧人的狀態一般無二。只不過這次是自己而已。
坐定之後,陳雲生陷入沉思。想要弄清楚靈元是由什麼東西構成的並不容易。道家的思維方式就是不求甚解,玄之又玄,書中描述功法之時多半也是能少一個字就少一個字,久而久之對逐漸發展為一門神秘的學問。對於靈元這種由靈氣內化而形成的力量自然不會有人過多的刨根問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