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誰主沉浮
姜玉衡的眼中突然煥發出一絲光亮,如同迴光返照一般。他的喉嚨嗬嗬地發出聲響,卻無法聽清楚在說些什麼。陳雲生俯下身子,靠近了一些。
姜玉衡殘存的一目中留下一行濁淚,他老邁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彷彿初春煦日下那一抹堅持不化的殘雪。
「我……是一個…..失敗者……執著於力量而放棄了靈魂。這一輩子做錯了很多事……太多了…..將死之時才明白修士存在的真正意義……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這麼無知……狂妄……視生命為一次豪賭……我是一個失敗者……」
姜玉衡逐漸停止的說話,時間定格在那一刻,不知為了,目睹姜玉衡的死去,陳雲生心中沒有半點高興,沉重的悲傷在心底發酵,這場悲劇的起始點為一次可以避免的錯誤,但是卻沿著錯誤的方向無以復加地發展了下去,紅鸞的悲劇令他感到一陣陣心冷。
只為一朝的釋放,一個人忍辱負重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是怎樣一種力量。看著腳下殘破的屍體,聽到姜玉衡振聾發聵的聲音,陳雲生的識海卻格外的清明。一陣平和的力量在他身上蔓延開去,將那股桀驁不馴的黑色能量壓制了下去,那些絢爛如花的黑色紋路逐漸消退,他的雙眸澄清的如同一潭湖水。
他感到自己再次摸到了金丹中期的那個門檻,之前他的修為早就到了應該晉級的地步,可是境界卻遲遲地停留在金丹初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金丹境界,這次他實實在在地摸到了自己那條門檻,遠遠超過了救治尉遲雪之前的程度。
遠處,四個侍女相互攙扶著站起來,她們眼中都掛著難以鳴說的悲傷,來到姜玉衡屍體身旁,白梅俯身拾起了一枚紅色的碎片,碎片晶瑩剔透,彷彿紅色的水晶,在碎片下面安放著一個發白的香囊。白梅將兩件物品收好,默默說了聲謝謝。
陳雲生抬起頭看著四個侍女,面無表情地說道:「不要謝我,殺死姜玉衡是為了天穹派。就算紅鸞能夠倖免,我也不會放過她。」
白梅悲傷地說道:「主人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能為她復仇的人她都會感謝的。剛才那個謝意,是替主人說的,在我們眼中,你並不是一個值得感謝的人。」
陳雲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四個女人安靜地從他身邊走過,走向那個殘雪消融,天光燦爛的春天。
……
門外,四名滄瀾衛從碎石塊中站起身來,帶著石屑來到陳雲生的身後,他們錯過了保護主人的時機,險些釀成大禍,所以四個人把頭垂的低低的。在戰場上,無法保證統帥的安全,是所有修士的失職,就算保全了所有人,也不算最後的勝利,這便是戰爭的殘酷。
嘈雜之聲漸起,門外四名滄瀾衛滿身是血地奔了進來,頭頂的蒼穹一陣空氣撕裂的聲音,一個碩大的陰影從天而降,伴隨著韓楓高聲的呼喊,那隻尚未成年的毒龍進入了眾人的視線。
從龍身上下來的還有易小虎和易小芸,陳雲生的三個弟子飛快的來到師父的身邊,他們驚愕於此地曾經發生的戰鬥規模和慘烈程度。自在宮在防護法陣的庇佑下險些被拆散架,再看滄瀾衛,各個灰頭土臉,身上的甲胄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碎片,韓楓不由得咂砸嘴。
陳雲生轉身看著三個徒弟,臉上露出一絲和煦的笑容,「這裡的事情都結束了,外面的情形怎麼樣?」
韓楓驚愕的臉上浮現了一抹驕傲,「都結束了,修羅門的人被驅散,天穹派和烈火堂接管了整座城市。諸葛師兄正忙著安排救治傷者的事情,讓我們先來馳援……」
韓楓說了很多都沒有說在易小芸的心坎上,女子打斷大師兄的話,直接問道:「師父,你沒受傷,需不需要休息?」
陳雲生笑了笑,搖頭道:「沒有受傷,我們走,離開在座宮殿,殿內有些清冷,我們去晒晒太陽。」
三個徒弟不知道陳雲生唱的是哪出,老老實實地跟在他的身後,來到苑囿之中。踏在一方土丘之上,陳雲生仰頭看著天上飛來飛去的修士,突然想起當年在東海之濱,鯤鵬上王茂唱起的調調,不由得哼了出來。
秋風清,
秋月明,
落葉聚散,
寒鴉驚亂。
只待那秋風掃過,
問世間誰又能主浮沉……
……
諸葛靖宇注視著陳雲生,他清俊的面頰上露出一種沉穩,彷彿在等待一個重要的決定。視線對端的陳雲生,低頭沉思,過了良久才抬起頭來,鄭重地說道:「明天辰時,天穹派的修士盡數撤出天水城。」
諸葛靖宇點了點頭,道:「我猜你便會如此,只不過便宜了游龍幫和烈火堂。」
陳雲生洒然一笑,道:「統御萬民原本就不是天穹派的立派初衷,這份沉甸甸的責任並不只有好的一面,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的耕耘太白峰。」
諸葛靖宇看著窗外驚鳥鈴上的寒鴉,輕輕說道:「說起來好久沒有和你烹茶了,不如我們對飲一杯?」
「再好不過。」陳雲生率先走到床邊的小方桌前坐下。
諸葛靖宇拿出了那套精緻的茶具,在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手勢之下,兩盞清茶已然出壺,裊裊的白煙之中,清香撲面而來,令陳雲生精神一振。
他端起茶盞,聞了聞香氣,便一飲而盡,和當年在天星閣上飲茶的方式沒有半點分別。放下茶盞,陳雲生說道:「能取得此戰的勝利,真是讓我意想不到,說實話當我看到無常出現在沙場上,心中只有一種感覺,那便是死。對方的力量太過宏大,在這種力量面前我們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
諸葛靖宇笑著凝視對方,說道:「不過,事情就這般峰迴路轉了,飛雲子師尊出現令我有些詫異,但細細想來也在意料之中,他雖然這段時日都在閉關,卻時刻挂念著小師叔,出關第一刻便來尋你,可見你們師徒情深。話說隱宗的傳承便是這般,師父對徒弟傾其所有,將其視為自己生命軌跡的延續,顯宗是遠遠做不到這樣的。」
「你說的有些道理,我們在顯宗的路上越行越遠,總覺得和老師的教導有些相悖,不知道他老人家看到天穹派的現狀會作何觀想。」陳雲生不無憂慮地說道。
諸葛靖宇笑道:「掌門多慮了。你現在是天穹派的掌門,門派的發展自然要有天穹派的弟子說了算,飛雲子師尊雖然輩分崇高,但並非天穹派的子弟,所以無權干涉。再說,他老人家也是明白之人,當年和天穹師尊之間的爭議不乏意氣的成分,如果今日他看到天穹派的欣欣向榮,定然不會多說什麼。」
陳雲生點了點頭,說道:「希望如此。我們師徒重逢,沒說幾句話便又分別,也不知道老師現在身在何處。無常的道法通玄,我真有些擔心他。」
諸葛靖宇搖頭笑道:「小師叔是關心則亂,飛雲師尊的道法何嘗不通玄,他兩人鬥法的時候一直便是飛遠師尊佔上風,就算換了地方又能吃什麼虧,我覺得不出三天,他一定會來到這裡找你。比起飛雲子,我更覺得你那位姐姐來的莫名其妙,居然比千音還要兇猛,看樣子你也不知道她的底細,對?」
陳雲生搖了搖頭,說道:「一頭霧水。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羅浮宮,她表現的如同一個初入道門的小修士,卻能看到我的本真,但是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當時我為了得到一條消息還試圖威脅過她,現在想想有些幼稚。」
諸葛靖宇眉飛色舞地說道:「哦,看來這個世界遠遠不是我們通常認知的那樣。不管她和你有什麼關係,總之有很多東西需要探究,關於探究本身,我是相當感興趣的。如果我所料不錯,她定然還會出現。」
「說道探究,你那神乎其技的召喚道法在哪裡學成的?」陳雲生好奇地問道。
諸葛靖宇嘿嘿了兩聲,說道:「你還記得曹家的那個所謂的拂塵嗎?召喚陣法的法訣就藏在拂塵之中,我無意間獲得,經過二十多年的潛心研究,已然收發隨心了。」
陳雲生點了點頭,心中為諸葛靖宇高興,他知道對方在鬥法上一直不怎麼行,能有這樣一份神乎其技的手段,日後若有危險,保命自然是不在話下了。
念頭一轉,陳雲生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以為此戰之後,無論勝負如何都將是一個終點,一次回歸。我的心再回赤誠,不被那麼多東西所羈絆。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心境永遠在向前發展,想回到過去是萬萬不可能了。那兩個人給我的感覺,驚心動魄遠大於平和,雖然他們暫時幫了我們,卻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未來的事情永遠也說不清楚,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