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有兵在,何懼之有
()穿雲舟在夜se中疾行,天空一輪下弦月清清冷冷。胃中的酒被清冷的夜se一激,陳雲生竟然有些微醺。平時喝慣了石中酒,按道理說他不應該有這種反應。對著清冷的月se,思緒變得格外紛亂,又想起了那年和葉穿雲對月飲酒的情形,不由得眼中升起一團霧氣。
「
星輝寥落照離人,
月影斑駁望故鄉。
誰知親人今何在,
把酒強歡慶余年。
昔ri紅袖短,
今夜清夢長。
誰家子弟誰家院,
笑我一生苦短。
……
」
陳雲生口中輕輕哼唱著寒江燕那夜唱的歌曲,心中翻騰起無盡的悲傷。
在他身後,船艙頂部,尉遲雪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那個孤獨的男人,眼中充盈著濕潤。他原以為自己是這裡唯一一個孤獨的人,沒想一個滿是悲傷的孤獨之人竟然離自己這麼近。相比這個年輕人的悲傷,自己那點往事又算的了什麼。
他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喃喃說道:「酒本身就不是一個好東西,還有那麼多人願意沉溺其中,莫非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艙中的白木容俏臉生寒,心道,「剛剛離開了三個白痴,又碰到兩個苦逼之人,姑nainai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
此時是深夜,天水城一處不大的暖閣中燈光明亮,西涼國國君姜玉衡半躺在一個鋪著明黃se綢緞的睡塌上,眼眸低垂,似在思忖著什麼。而他身前垂首肅立著一個清癯的中年人,正是上官落雨。
上官落雨拱了拱手,憂心忡忡地說道:「陛下,今年全境穀物產量下降了三成,越州,隴上等地受災更是嚴重,已有流民背井離鄉,天水城的街巷之中儘是一片餓殍,再若這樣下去必然動了國之根本。」
「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呢?」姜玉衡沒有抬頭,心不在焉地說道。
上官落雨懇切地說道:「依臣之見,應該將八大靈石礦脈的三成徭役用來播種備耕,同時從東邊的毗盧國購置一批糧食,開倉賑災,此事不能再拖了。」
姜玉衡抬起眼眸,若有所思地看著上官落雨,過了一會兒,他才冷冷地說道:「讓我告訴你什麼才叫國之根本。」他站起身來,將身後牆壁上的栗se幕布拉起,露出一副巨大的地圖。
姜玉衡指著地圖上一處險峻的山脈說道:「這裡是和冷月國的交接之地,常年受到北方冷月國的sao擾,這些年態勢越發的頹廢,如果被冷月國以此地破關而入,後面便是北境的一片沃野,根本無險可守。他們會長驅直入,直搗天水。」
他又指著地圖西邊的密林說道:「這裡是天穹山脈的密林,西邊的章邯小國欺我國力衰敗,這些年屢屢sao擾天穹山脈中的靈石礦,守礦的司天閣將士們損失不小。」
他緩慢地來到上官落雨身旁,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當年為了滅天穹派,我答應將國內靈石產量一半交給修羅門青洲分部。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照這個樣子,我們只需要再堅持八十年,熬過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姜玉衡拍了拍上官落雨的肩膀,從容地說道:「不就是餓死幾個人么,你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么?不過流民跑到天水城終歸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我會遣人守住要道,將這些流民擋在來天水的路上。」
姜玉衡語重心長地接著說道:「上官落雨,你身為六卿之首,是資格最老的,好歹也是一個修行之人,眼界怎麼會如此之低,整ri想著這些庶民,你要知道我們和他們是不同的。這是天註定的,你又何必這般悲天憫人呢?他們不過是螻蟻,死活與我們何干呢?」
上官落雨抬起面如死灰的臉龐,看著眼前這個舉重若輕的男人,心中湧起一片悲涼,這不是他想要的,和他心中堅守的道義相悖。但是他又不能否定這個人的話,國之根本就是靈石,有了靈石可以找來更多的修行者,無論戍邊,還是擴土,只要保證有足夠的戰力,死一些庶民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微微顫抖著拱了拱手,無奈地說道:「老臣受教了。」
姜玉衡目光不錯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只要我們手裡有兵,怕什麼,你到底在怕什麼。」說完之後,他爆發出爽朗的笑聲,可這種笑聲在上官落雨的聽來卻格外刺耳。
……
天水城安靜地下起了雪,雪片簌簌落在屋檐和樹梢上,街道兩旁的乞丐瑟縮著團成一團,靠彼此的體溫來抵禦冬ri的寒冷。他們臉se蒼白,眼中一團死灰,看不出一點希望。
天近黃昏,街上的買賣鋪戶有不少已經打烊了,西北風吹著街邊的幌子發出撲啦啦地聲響。這條街上的房舍大多破舊不堪,只有街口有幾間看似不錯的店鋪,其中一間掛著一個黃花梨的老舊牌匾,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飲冰室。
掌柜的是一個年輕人,自稱是外地人,剛來這裡沒多久。這間茶室原本的主人是一個姓梁的老人,前些天剛剛過世,家裡人受夠了天水城死一般的調調,把這間茶室賤賣了,去投奔異國的親戚去了。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接手茶室的年輕人出價竟然高過他們報價兩成,一家人千恩萬謝,而這個年輕人自然就是陳雲生。
他來到天水城已經三天了,看著窗外蕭索的景象,心中也無法快意到哪裡去。游龍幫在天水城的分堂極其隱秘,對外打得幌子是行商鋪子。在天水城的勢力已然發展的有模有樣,幫眾散播於街巷,軍部甚至是朝堂之中。
單憑這點,陳雲生就對李鐵嘴的苦心經營佩服的五體投地。而烈火堂則是附著在游龍幫的分堂之中,出乎陳雲生意料的是,黑骨並沒有在天水城安插太多的幫眾,只有區區五人而已。而這些人的修為只有一個勉強到了築基期,剩下的還都在里練氣。
給了陳雲生一個地址之後,游龍幫的人再沒有聯繫他。對於這點,他是理解的,在沒有行動的時候過多的聯繫不免會引人注意,這些游龍幫眾也都是潛伏的高手,自然深諳此道。
看著窗外蜷縮在一起的乞丐,陳雲生微微蹙眉,低聲喚道:「木容,去把他們幾個叫進來,再去沏上一壺暖茶。」
白木容應聲出去。她此時已經換了一身行頭,外穿一件靛藍se的夾襖,下穿淺綠se的棉袍和尋常人家未出閣的姑娘打扮一般無二。關於這身行頭和她周身塗抹的收斂靈氣的藥膏一事,女子和陳雲生爭執了很久。
以她的修為,就算一絲不掛,站在門外都不會有任何不適,可偏偏被強制穿上一件又丑又*肥又厚的棉袍,自然心情不會好。除此之外,那層遮掩靈氣的藥膏也令她十分頭痛。附著在身上,感覺每個毛孔都被堵住了,十分難受。
唯一一點值得欣慰的是,這種藥膏的氣味很好聞,帶著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是白木容喜歡的,這恐怕也是她接受這種藥膏的唯一理由了。
經過了三天的訓練,白木容已經熟練的掌握了身為一個女僕應該掌握的一切。無論沏茶倒水,亦或是向可人推薦茶葉,都做的有模有樣,常年在山中隱居,初涉人世,女子竟然做的很起勁。這點陳雲生搖頭不止。
轉眼間,三名衣衫襤褸的乞丐已經坐在一張小桌子旁,一臉敬畏地看著陳雲生。當白木容將一壺熱茶和三個細瓷茶盞放在三人面前的時候,三名乞丐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掌柜的,使不得。」一名五旬的老乞丐顫巍巍說道。
「有什麼使不得的。」陳雲生來到他們面前,為三個人斟上熱茶。
看著眼前茶盞中冒起的縷縷白霧,老乞丐淚眼婆娑。
「木容去準備些晚飯,我要留三位吃飯。」
白木容如同一陣風回了內室。不一會兒一個小廝模樣的質樸年輕人走了進來,端來了一些青瓜、蜜棗等四se蜜餞,放在桌子上。看了陳雲生一眼,就轉身離去。陳雲生心中暗笑,看來田中這個老實人終於學會了泰然和自己相處。而且讓他扮作下人,真的很像,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質樸是如何也無法遮掩的。
兩名年輕的乞丐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抓取盤中的蜜餞,年老的乞丐卻沒有動。他眼中噙著淚水說道:「善人何必如此。你就是救得了我們今天,難道能救得了我們一世嗎?」
「救了一天,就算一天。人這一輩子幾十年的光景,不也是一天天堆積起來的么,長一點,短一點,又有什麼關係。」陳雲生看著窗外的雪說道。
「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有了希望又眼睜睜看著希望破滅。懷著希望活一天,勝過心如死灰活一年。我知道你不能救我一輩子,我明天又要去那冰天雪地之中苦捱,何苦來哉。」老乞丐說的異常愁苦。
陳雲生點了點頭,問道:「聽你的口氣,應該讀過?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老乞丐臉上的褶皺微微顫抖了一下,無奈地說道:「讀過五年私塾。老夫家境原本殷實的很,只不過今年越州和隴上等地遭災太重,流民闖入我家的宅子,將能吃的東西全部卷跑,老夫也只能跟他們一起做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