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朝廷變局(一)
兵甲的確可以慢慢來,也只能慢慢來。
荊州暴殄天物,將大好鋼鐵鋪在荒野之中,致使鋼鐵價格直線上升,朝廷壓制板甲面臨著無鋼鐵可用的局面,成本高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朝廷手頭控制的鋼鐵冶鍊爐不少,若僅僅供應朝廷使用,足足有餘。可是,由於鋼鐵價格高企,工坊管理者紛紛挖空心思將鋼鐵販賣至民間,藉此中飽私囊。
楊嗣昌對此也無可奈何,他雖然強勢,但遠遠還未強勢到與整個官場為敵的地步。
正當楊嗣昌挖空心思琢磨如何提高兵甲產量時,忽然接報,陳奇瑜與范永斗聯袂求見。
楊嗣昌正想聽聽陳奇瑜和范永斗的意見,聞之大喜,令下人將兩人迎入。
三人坐定,陳奇瑜直接道明了來意,建議朝廷修築通州至京師的鋼軌路。
楊嗣昌一聽,差點暴走,恨不得立即將兩人痛毆一頓:本閣正憂心鋼鐵不足,你們這兩個敗家子居然琢磨著把鋼鐵鋪到地上,這不是故意找本閣的不痛快?
陳奇瑜似乎非常興奮,壓根沒有注意到楊嗣昌的臉黑如鍋底,立即讓范永斗介紹修築鋼軌路的好處。
范永斗滔滔不絕地說道:「前朝時,運河直抵積水潭,財貨通過運河運抵京師非常便利。到了本朝,運河水量不足,船隻到了通州,就無法前行,所有財貨只好在通州上岸,通過車輛轉運至京師。這一轉手,耗費的人力、物力、畜力無數,堪稱最大的浪費。」
楊嗣昌的涵養非同一般,見范永斗說得有理,雖心裡有事,也耐著性子聽范永斗繼續說。
「荊州在方城至洛陽鋪了鋼軌路,長達五百多里,所有貨物,從方城運抵洛陽,僅僅只需六個時辰!荊州為方便管理方洛線,專門成立了運管商號,對過往馬車收取運費。屬下偶然間得知,林純鴻一個月從方洛線獲利居然高達十七萬圓!而且,隨著貨物運輸量越來越大,利潤還在進一步擴大!」
楊嗣昌吃了一驚,月獲利十七萬?他陡然對鋼軌路產生了興趣,完全忘記片刻之前,自己還有毆打陳奇瑜和范永斗的衝動。
「從通州至京師,僅僅只有四十里,數十萬投資,便可築成鋼軌路,利潤按照方洛線的十分之一算,也有一萬七千圓,數年亦可收回投資。」
范永斗算完了帳,陳奇瑜又接著說道:「除了利潤外,省下的人力、物力就是個大數目,還加快了運貨的速度,好處不可勝數!」
「若以後有了錢,甚至可以將鋼軌路向關遼、宣府延伸,到了那時候,運糧至三邊就方便了。若用來調兵,可謂神兵天降!」
美好的前景,讓楊嗣昌不得不動心,不過他好歹還記得剛才自己在愁什麼,他長嘆了一口氣:「本閣並非不知道鋼軌路的好處,只是,鋪路需要巨量的鋼鐵,現在連打造兵甲的鋼鐵都不足,鋪路的鋼鐵從何而來?」
楊嗣昌本以為兩人也會垂頭喪氣,哪想到,范永斗和陳奇瑜居然沒心沒肺地露出了笑容!
陳奇瑜道:「大明極度缺乏鋼鐵,都是林純鴻給鬧的。林純鴻似乎也有點束手無策,大冶、裕州和廣州的產量幾乎已經到了極限,除非有更高效的冶鍊爐出現,難以進一步提高產量。也就是說,在相當長時間內,鋼鐵價格將居高不下,若能冶鍊鋼鐵,將穩賺不賠!」
楊嗣昌終於明白了陳奇瑜的打算:力促朝廷大鍊鋼鐵!他想了想,皺眉道:「利益糾纏,恐怕難以插手。」
陳奇瑜得意地翻開了一份輿圖,指著永平府說道:「下官曾令人探過,遵化至灤縣一帶,鐵礦蘊藏極其豐富,比大冶的蘊藏量還要多!」
楊嗣昌瞪大了雙眼,不相信地問道:「果真如此?」
「的確如此!」陳奇瑜非常肯定地答道。
楊嗣昌激動地站起身來,在屋內走來走去,持續片刻后,忽然停住腳步,道:「若真要開發永平府的鐵礦,非得由聖源商號主導不可!」
陳奇瑜喜道:「下官與范大夫商議良久,也覺得此事不可交給工部,以工部的效率,五年後能出第一爐鐵就算燒了高香,到那時,黃花菜都涼了。」
楊嗣昌點頭,他清楚,陳奇瑜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皇上在聖源商號佔有四成份額,必然一路行方便,可以大大減少各路牽扯力量。
楊嗣昌與陳奇瑜說話時,本輪不到范永斗說話。但牽扯到聖源商號,范永斗也顧不得這麼多,提議道:「朝廷打造兵甲,極度缺鐵,卑職認為,一旦永平第一爐鋼鐵出爐,優先供應朝廷,而且……而且……」
范永斗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最好讓朝廷以時價購買!」
時價?
楊嗣昌、陳奇瑜愣了愣,旋即大喜道:「范大夫說得對,以時價購買為上上策!」
范永斗剛才的表情落在了楊嗣昌眼裡,楊嗣昌知道範永斗在擔心什麼,點撥道:「黃宗羲曾撰文言道,與民有利,與私有利,公私兩便,長久之道也!范大夫公利私利一起謀,光明磊落,並無不妥。」
范永斗激動莫名,張開嘴巴,不知說什麼好……
送走陳奇瑜和范永斗后,楊嗣昌一直無法平靜。或者說,自從楊嗣昌決定依賴皇權及民間商號推動諸多政策以來,他從未平靜過。
他背叛了他所歸屬的士大夫團體!
幸虧最大的士大夫勢力東林黨、復社被林純鴻牽扯,否則,楊嗣昌相信自己早已被士大夫階層碾成了粉末。
楊嗣昌自己也承認,當前朝廷的困境,士大夫應該負主要責任。就連他本人,也對整個官僚機構失去了信心,任何政策,能繞開官僚機構,就毫不猶豫地繞開。
難道朝廷對士大夫的選拔體制出了問題?
這好像也說不通,如楊一仁、包哲東、馬世奇、朱之瑜、熊文燦輩,都是當前的選拔體制所選出來的,他們沒有投靠林純鴻之前,也算碌碌無為,一旦投靠林純鴻,就展現出驚人的能力。
難道是整個官僚機制出了問題?
這也說不通,觀荊州的官僚機制,表面上看,與朝廷有所不同,實質上差別也不大,也是按照行政、監察、司法三部分進行架構。楊嗣昌甚至推斷,莫看荊州目前監察對行政牽扯不大,一旦過個數十年,荊州的監察部門也會變得與大明朝廷的都察院差不多,各種扯皮、謾罵會接踵而來。
這兩方面都差不多,為何朝廷與荊州的差別會如此之大?
楊嗣昌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荊州的理念與朝廷不同。
朝廷奉行無為而治,統轄機構僅僅直到縣一級,而荊州則事無巨細,統統納入管理中,統治末梢一直延伸至鄉村;朝廷奉行重農輕商,荊州繆力發展工商,藉此收取巨額稅收;朝廷唯務穩定,恨不得將每個人限制在土地上一輩子也別離開,荊州則鼓勵農民脫離土地,甚至還蠱惑百姓遠至歐羅巴……
顯然,荊州的理念更符合時代的發展,朝廷的那一套已經落伍了!
荊州由林純鴻一手創建,身邊聚集的都是認同荊州理念的人,而朝廷卻被一幫死腦筋的士大夫環繞,不落伍才怪!
單單從理念上講,太監和民間商號更能跟上時代的腳步!
回想起林純鴻創立行知書堂,調集大量人力物力創辦報紙,不惜冒著得罪天下的風險與江南東林黨、復社爭辯,楊嗣昌恍然大悟:林純鴻此舉,正是想把認同他理念的人拉到身邊,不停地壯大自己的力量!
林純鴻的算計,還真讓他得逞了!楊嗣昌大為後悔,為何直到今天才想透這個關節!
楊嗣昌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潛意識地要依賴太監和民間商號了!既然明白了這點,楊嗣昌徹底擺脫了這段時間的彷徨與不安。
楊嗣昌心情大好,甚至還有閑工夫對荊州的制度品評一番。楊嗣昌乃人中龍鳳,這一琢磨,還真讓他發現了不少問題。
他認為,荊州的官僚機構看起來創新很多,實際遠不如朝廷完善,既無成型的官僚選拔機制,也無成型的官僚考核提拔機制。這些問題在荊州處於上升期時,尚不明顯,一旦荊州步入穩定期,必然出現大規模的瀆職、腐敗,甚至有可能讓荊州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比如:元朝由蒙古人建立,剛建立時,橫掃天下,無人能敵,一旦穩定之後,迅速陷入崩潰之中。
殷鑒不遠,也不知道林純鴻看到這點了沒有?
楊嗣昌認為,只要朝廷能挺過最初的幾十年,不僅能看到滿清朝廷的崩潰,甚至能看見荊州的崩潰!
荊州崩潰之後,整個華夏將面臨何等的浩劫?
楊嗣昌突然發現,維持大明朝廷,甚至關係到整個華夏的未來!
可是,如何讓大明朝廷維持數十年?楊嗣昌頭痛不已,想來想去,覺得林純鴻的經驗可供借鑒:把能跟上時代變化的有識之士簡拔出來,集攏在朝廷周邊!
(感謝simonluke,uarhuar908,hexing1999的捧場,你們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