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變局
要讓一個文官變得務實,變得雷厲風行,最快的辦法就是讓他經歷血與火的考驗。歷史上,立有救亡之功的寇準、虞允文、于謙,無不成為一代名臣。現在,宋學朱、周之訓所受的戰場歷練顯然還不夠,但這並不妨礙二人精誠團結,在山東展開一系列雷霆動作。
宋學朱趁山東大戶驚魂未定,以加強軍備為由,展開大規模募捐。山東大戶無不慷慨解囊,得大圓六十餘萬。
有了錢,供兩人肆意潑墨的空間大大增加。宋學朱首先拿出十六萬大圓,將濟南城牆的破損處進行修復,而且還借鑒襄陽城的經驗,修出了四個銳角,增強城牆的防護能力。
濟南以西,大部分地區受到韃子的荼毒,財貨被搶掠一空,難民隨處可見。宋學朱拿出部分大圓,至江南大肆採購糧食,採用以工代賑的辦法,得精壯民夫三萬餘人,修復城牆、興修水利,幹得熱火朝天。
宋學朱大肆招募鄉勇,得眾萬餘人,從中挑選五千餘精壯,以原先的六百餘人為骨幹,開始編練新軍。
宋學朱這一套組合拳,使山東境內迅速安定下來,難民返鄉,開始籌備春耕。
宋學朱在山東的威望急劇上升,整個官場、民間只知有宋巡按,而不知有顏巡撫。
按說,宋學朱每日的心情應該極度暢快才對,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宋學朱陷入了苦惱之中。無他,新軍沒有合適的軍官、武器,鄉勇們幾乎沒什麼戰陣經驗,不知道該如何展開訓練。
山東境內,就有荊州軍這個最好的老師。但是,宋學朱對求荊州軍心裡沒底,患得患失,猶豫不決。
正猶豫之間,周之訓不待通報,就闖入宋學朱官邸,大叫道:「韃子敗了,韃子敗了,多爾袞、阿濟格僅率三千餘殘兵敗將逃脫,阿巴泰被荊州軍梟首……」
宋學朱愣了愣,旋即大笑道:「哈哈……終於敗了……終於敗了,蒙古人、漢軍、韃子,足足有十萬餘眾,僅僅只有五千餘人逃脫,算是全軍覆沒……哈哈……」
笑畢,又頗有點不解,問道:「前天還聽說多爾袞集結所有兵力攻打神機軍團防線,神機軍團疲累不堪,西南邊又有長達幾十里的缺口沒有堵上,咋這麼快就敗了?」
周之訓深吸了口氣,回道:「要說,荊州軍還真是一幫亡命之徒!神機軍團統帥韋悅翔眼見阿濟格要從西南方向逃奔,令第一軍主動出擊,以區區六千餘步兵,就膽敢進攻萬餘騎兵,也不知道韋悅翔是傻,還是聰明……」
宋學朱嘆了口氣,道:「既不是傻,也不是聰明,兵丁皆有敢戰之膽,將領皆有效死之心,這樣的軍隊,最為可懼,韃子也頗有不如。」
「可不是?六千餘步兵,想纏住萬餘騎兵,本不可能。但阿濟格擔心多爾袞不及逃脫,決定先解決第一軍再說。這一戰,慘烈無比,短短的半個時辰內,六千餘步兵僅余千把多人,猶酣戰不休……」
宋學朱大吃一驚,問道:「僅余千把多人,仍然死戰不退?這都是一幫什麼人啊?」
周之訓道:「沒什麼好奇怪的。據聞,荊州軍將士皆分以土地,立有戰功,還可授予勛田,不收稅,可傳至子孫。而且,將士們凡事都享有優先權,地位之高,非農夫、商人、讀書人所能及。最為關鍵的是,一旦戰亡,林純鴻按月供給家人祿米,足夠家人衣食無憂。反過來,一旦將士不奉軍令或者臨陣脫逃,不僅會受到處罰,上述所有優待盡皆取消。」
宋學朱默然半晌,方說道:「難怪!我們編練新軍,倒是不妨借鑒一番。剛才說到第一軍僅余千餘人馬,如何呢?」
周之訓道:「神機軍團第二軍、第三軍在解決闖入陣中的六千餘騎士后,所餘人馬不過六七千人,幾乎人人帶傷,見第一軍快要全軍覆沒,不顧傷累,沖入敵陣中,繼續與韃子糾纏在一起……」
宋學朱臉色慘然,道:「神機軍團……兩萬精銳……就這麼沒了?」
周之訓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戰之最後,神機軍團僅餘三千餘人馬,第一軍指揮使吳海良壯烈,連韋悅翔也率近衛加入爭戰,正苦苦支撐時,多爾袞率軍趕到,韃子顧不得與神機軍團糾纏,正待往西南方向逃竄時,虎嘯軍團趕到,多爾袞立即率軍突圍,哪知戰得正激烈時,龍武軍和驃騎軍左右側擊多爾袞大軍,多爾袞大軍瞬間崩潰……」
「最終,阿巴泰率軍決死一戰,擋住龍武軍和驃騎軍的兵鋒,多爾袞和阿濟格率軍衝破虎嘯軍團防線,率領三千餘騎兵逃至束鹿……驃騎軍緊追不捨,多爾袞一路不敢停留,估計目前已經逃過肅寧縣了……」
宋學朱默然半晌,嘆道:「以前,總覺得咱們守住濟南,就有多了不起,現在想來,若非岳托想吸引荊州軍來攻,濟南很可能連三天都堅持不了。咱們完全是井底之蛙,足足二三十萬人,在平原上決戰,其慘烈,非我等所能想象……咱們編練的六千餘新軍……能濟得何事?估計連韃子的一盤菜都算不上……」
周之訓見宋學朱似有點萬念俱灰,慌忙安慰道:「據聞,林純鴻八年前剛組建鄉勇北上剿匪時,所部人馬不過兩三千人,也正是這兩三千人,打下了整個荊州軍的底子。我們現在一開始就有了六千餘精壯,又有六百餘經歷血與火考驗的精銳,豈是林純鴻當初所能比?林純鴻能發展壯大,所依託的無非是錢糧充足而已。山東膏腴之地,養個萬把精銳,應該沒什麼問題……若是能與林純鴻一般,出海捕魚,海邊曬鹽,就是養五萬精銳,又有什麼困難的?」
宋學朱苦笑道:「事情哪有這麼簡單?當年為捕魚製作魚乾一事,鬧出了多少風波?就更別提海邊曬鹽了!朝堂諸公,早已鑽到錢眼裡了,惟恐製作魚乾干擾兩淮鹽場之利,竭力阻止出海捕魚。現在看看,山東、河南,魚乾大行於世,魚乾里有大量的食鹽,百姓皆追捧魚乾,而幾乎不買官鹽,食鹽之利白白地便宜了林純鴻!」
周之訓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問道:「韃子大敗虧輸,宋公恐怕不久也要離開山東,不知宋公回到朝廷后,有何打算?」
宋學朱心下明白,周之訓話雖未說透,實質上在詢問他對楊嗣昌、對林純鴻的態度。前些日子,他與周之訓並肩作戰,隨時面臨著生死,結下了生死之義,倒也不隱瞞周之訓,直言道:「擔任山東巡按之前,我倒是書生意氣,總覺楊閣老孱弱,不足以擔負大任。現在細細想來,楊閣老殫思竭慮,能將舉步維艱的朝廷整出一絲生氣,實屬不易。楊閣老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內,實三邊,緩決戰,深對我的胃口……」
周之訓吃了一驚:「楊閣老,這個……」
「若沒有韃子入侵,楊閣老真有可能成為中興之名臣,只可惜……哎……」宋學朱重重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這次林純鴻損兵亦在三四萬以上,這相對於十五萬大軍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可恨林純鴻成了尾大不掉之勢,舉朝廷之力,亦難以猝滅。觀天下英傑,也只有楊閣老能隱忍,著眼長遠,有可能徹底解決林純鴻這個隱患,讓大明真正中興。」
宋學朱的意思再也明確不過,就是全力支持楊嗣昌,與林純鴻周旋到底,這讓周之訓不無所感。默然半晌,周之訓問道:「既然宋公如此抵觸林純鴻,為何前日又提出找林純鴻要教官,購買武器?」
宋學朱道:「自萬曆年間韃子為禍以來,大明官軍從薩爾滸一直敗退,幾乎就沒打過什麼勝仗。唯有林純鴻,先是在遼東半島斬獲數千精騎,近又在山東讓十萬餘韃子幾乎全軍覆沒,如此戰績,何人能及?照我看來,荊州軍足以成為所有官軍之師!正所謂師之以制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周之訓嘆道:「宋公眼光之長遠,心胸之廣闊,周某拍馬難及……」
宋學朱搖了搖頭,道:「哪能當得起周公之贊?往後,山東必然成為朝廷和林純鴻角力的重點,我倒是想在山東與林純鴻周旋一番,只可惜,朝廷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周之訓問道:「林純鴻重兵駐紮在山東,又佔據聊城、德州、臨清等重鎮,與之角力,談何容易?若是宋公,當如何著手?」
宋學朱慨然道:「林純鴻憑藉百餘艘蜈蚣船,就讓韃子吃了大虧,可以說,韃子的敗象,就是從跨過運河開始的。若我留在山東,第一步就是組建內河水師!蜈蚣船看起來威風凜凜,但並不適合在狹窄水域作戰,若我方有數百艘小船,足以讓林純鴻水師望風而逃……」
宋學朱正說得唾沫橫飛,忽然接報:林純鴻借口圍剿韃子,派遣雄威軍團沿運河北上,兵鋒直指通州!
宋學朱目瞪口呆,愣了愣,大叫一聲:大明休矣!
隨著韃子實力急劇削弱,整個大明的大變局業已不期而至,宋學朱可能是第一個明確意識到變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