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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進士投效

  一紙布告,僅僅表明邦泰的態度而已,能濟得何事?如果認為布告一出,枝江豪紳就應者雲集,紛紛至股權交易所,將傳承幾輩子的土地換成他們不熟悉的貨棧和工坊,那簡直太高看豪紳對商業的敏銳性了。 

  按照閣幕屬擴大會議擬定的方案,枝江各村的貨棧理事及弓兵隊長早已未雨綢繆,鎖定了各村的攻堅對象,紛紛深入豪紳家中,宣傳、威逼、利誘等手段無所不用: 

  「李老太爺,按照林副將的命令,擁有土地超過一百畝者,必須在一月內換購成貨棧和工坊,如果一個月內不換購,整個邦泰將按照每畝地兩個銀幣的價格強行贖買,如果連贖買也不答應,土地會直接被沒收……」 

  「他敢!還有沒有王法?」 

  「有什麼不敢的?林副將有萬夫不當之勇,乃聖上認可的戰將,如果李老太爺堅持對抗到底,直接以違反軍令處斬,李老太爺到何處伸冤?」 

  「老夫已經七十五了,早就活夠了,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住土地!」 

  「拼了這條命,也不過是朝廷眼中的反賊!再說,老太爺無所畏懼,但老太爺的子子孫孫呢?土地被沒收之後,李家什麼也得不到。還不如換成貨棧和工坊,好歹為子孫留了份產業。老太爺想想,李家擁有土地五百多畝,佃戶租種的租稅超過五成,搞得天怒人怨的,一年的租稅不過二百多兩銀子,如果換成了李家河的貨棧,老太爺豈不是賺了?」 

  「賺個屁!老夫不會換的!」 

  「據小的所知,現在李家由大公子掌管,老太爺不妨將大公子叫來問問,這些年招募佃戶有多難,佃戶可以到工坊做工,一月工錢至少也有五百文,何必種地?」 

  貨棧理事和弓兵隊長苦口婆心,也難以說服七十五歲的老人,於是將矛頭對準了李老太爺的家人,一番威逼利誘后,家人紛紛屈服,圍繞在李老太爺耳邊不停地呱噪。 

  然而李老太爺就如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家人也無法說服。最終,李大公子瞞著老太爺,前往股權交易所換購了一家棉油工坊一成的股份…… 

  這樣的事情在枝江各村上演,邦泰基層組織完善的優勢得到了充分發揮,源源不斷地將各村的進展彙報到林純鴻和中書府那裡。彙報太多,林純鴻根本無暇細觀,更何況,他潛意識裡希望冒出一些頑固者,以便將這批頑固者當成駭猴的雞。 

  正當林純鴻忙得不可開交之時,忽然收到馬世奇的一封信。林純鴻大奇,拆開一看,發現信中只有七個字:「山不就我,我就山。」 

  林純鴻沉思片刻,忽而大喜,揮舞著書信,對小荷大叫道:「這就叫錦上添花?哈哈……」 

  小荷接過書信,瞅了一眼,美目中露出疑惑之色,「七個字,什麼意思?」 

  林純鴻笑道:「回教的《古蘭經》里有個故事,說一位先知要在眾人之前表演移山大*法,結果幾個時辰過去了,山峰紋絲不動,眾人紛紛指責先知吹牛,先知就跑到山前,說『山不就我,我就山』。」 

  小荷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先知真有趣……這馬世奇為何要給老爺寫這句話?」 

  林純鴻眨了眨眼睛,「馬世奇將邦泰比做了大山咧。」 

  小荷大悟,吃驚道:「難道馬世奇要加入邦泰?這馬世奇整日閑逛,哪有本事做事?」 

  林純鴻大笑道:「就沖著他看《古蘭經》,我就相信他絕不是固步自封的庸才!」 

  …… 

  林純鴻正為馬世奇改換門庭而大喜不已時,馬世奇就為他出了一個難題:「本官三年磨堪之期轉瞬即至,不知林將軍對本官作何打算?」 

  林純鴻愕然,難道馬世奇投奔邦泰就是為了討官?馬世奇一介進士,不會看不出朝廷封官乃邦泰最大的弱項啊?「馬大人說笑了,林某一介雖為副將,離開了邦泰,平常一七品縣令都可以頤指氣使,哪能對馬大人的升遷之途有所打算?」 

  馬世奇微笑道:「林將軍坦誠,本官心折。邦泰擁百萬之眾、攜萬餘精銳士卒,想必不會局限於荊州、夷陵和夔州,林將軍巧辟蹊徑,以弓兵和貨棧牢牢控制了四地,此乃至陽之策,自古良策,講究陰陽相合,林將軍就沒有考慮過陰陽調和?」 

  林純鴻沉吟片刻,道:「馬大人的意思是……百姓為陽、士子官僚為yin?」 

  「然也,本官居枝江兩載,雖諸多限制……」林純鴻尷尬地笑了笑,馬世奇毫不介意地接著說道:「本官倒也看出,林將軍設立行知書堂,未嘗沒有陰陽相合的心思,只可惜行知書堂偏重於實務,倒忽略了科舉,廣大士子在行知書堂找不到晉身之途,何談吸引力?長此以往,將軍將失去士子官僚的支持,恐怕對將軍並沒有什麼好處!」 

  林純鴻嘆道:「馬大人之言甚為有理,林某非不為,實無能也。復社張西銘公苦心經營多年,今年唇闈無一人中進士,更何況行知書堂?林某無奈之下,唯有力取之!」 

  馬世奇默然半晌,忽然聲若洪鐘,厲聲言道:「如若將軍不嫌棄,邦泰獲士子官僚之心,請從世奇始。」 

  馬世奇的自稱由「本官」變成了「世奇」,讓林純鴻瞪大了雙眼,失聲言道:「君常公有何良謀?」 

  馬世奇躬身拜道:「無他謀,唯有與復社聯合!」 

  林純鴻大驚,「復社對林某的辱罵還少么?西銘先生名滿天下,如何看得上林某一介武夫?」 

  馬世奇慨然道:「將軍無需謙虛,治世之能臣放在將軍身上,一點也不為過!世奇不才,卻看出復社與邦泰聯合,實乃互補長短,世奇將立即前往太倉,儘力說服先生!」 

  林純鴻沉思半晌,方言道:「君常公不用急,林某並不反對與復社聯合,只是對如何聯合還有點疑慮,待林某考慮清楚,請君常公一併帶話與西銘先生。君常公不妨趁這幾日在枝江附近多轉轉,當有所得。」 

  馬世奇道:「正合世奇之意,以前總是霧裡看花,正好趁這個機會看個明白!」 

  兩人攜手哈哈大笑,兩年來的怨恨與猜忌頓時煙消雲散。 

  馬世奇要充當邦泰和復社的中間人,促成兩強的合作,林純鴻當然樂見其成。 

  這些年來,邦泰在軍事、工商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更是借著弓兵和貨棧將觸角伸到了四地的每個角落,成就不可謂不輝煌。但是,缺乏朝堂、士林中的代言人一直是邦泰的短板,以致於除了極少數才智之士能看出邦泰制度的優勢外,無人知曉。 

  東林黨諸老與邦泰維持著表面上的合作關係,不過關係也僅僅止步於利益交換,要想東林諸老為邦泰搖旗吶喊,無異於與虎謀皮。拋開東林黨,林純鴻也想過另起爐灶,培養邦泰在士林和官僚中的代言人,但薄弱的根基、驚世駭俗的政策無不讓大多數士子們望而怯步,行知書堂開辦幾年來,在讀的學子一般都是家境貧寒,或者本身對格物極有興趣之人。 

  這麼想來,如果復社能夠看清大勢,與邦泰精誠合作,不失為雙贏的策略。復社在今年唇闈中無一人中進士,張溥試圖通過科舉掌控朝政的方略遭受到重大挫折,沒準張溥真能痛定思痛,改變一條腿走路的老思路,將思路轉換到通過政績謀取晉身之階的道路上來。 

  合作方式既要讓張溥能夠接受,又要把主動權掌控在邦泰手中,這才是關鍵,也是林純鴻遲遲難以下決定的主要原因。 

  林純鴻甚至想到,復社之所以能夠快速興起,與背後江南豪紳的支持分不開。江南豪紳在聚斂了巨額的財富之後,不可避免地需要在朝堂上增加話語權,以更好地保護他們的既得利益。因此,與復社的合作,無異於拉近了邦泰與江南豪紳的關係,假以時日,江南豪紳與邦泰用一個聲音說話,並非只是一個夢想。 

  當然,只要合作,對雙方就有好處,現在的難題是,雙方的合作到底能不能成功。林純鴻向來認為,合作應該建立在共同的經濟利益之上,這樣的合作才算穩固。 

  對此,林純鴻的頭腦相當清醒:目前邦泰境內的土地改革進行得如火如荼,此改革,勢必侵犯大量守舊豪紳的利益,江南豪紳聽聞之後,心裡要是沒有厭惡之意,那簡直可以稱之為奇迹。 

  當林純鴻將自己的顧忌告知朱之瑜后,朱之瑜笑著說了一句話:「與願意合作的人合作……」 

  林純鴻大悟,一時之間思路清晰無比:一項政策、乃至一個政權,要獲得全部人的支持,無異於痴人說夢。就拿這次土地改革來說,四地的豪紳將會分為三類,一類是換購工坊和貨棧的豪紳,對此類豪紳,邦泰將全力支持,並將此類豪紳作為執政的根基;一類是強自低價贖買土地的豪紳,此類豪紳或猶豫不決、或攝於邦泰之威,方不情願地賣出土地,對此類豪紳,當儘力拉攏;最後一類就是沒收土地的豪紳,此類豪紳將遭到邦泰的嚴厲打擊。 

  對內如此,對外何嘗不是如此? 

  江南的豪紳當有眼界開闊之士,如馬世奇、如王大俊者,均是此中的傑出代表。對這類人,當然得同心協力,共同逐利。對那些不開眼的,暫且可以不顧,而對那些處處設置障礙的,當嚴厲反擊。 

  於是,在林純鴻看到「山不就我,我就山」七天後,馬世奇欣然乘船順流而下,往太倉逶迤而去。 

  …… 

  在張貼土地換購布告半月之後,商號和各村的彙報不禁讓林純鴻大跌眼鏡:偌大一個枝江縣,竟無一地主有耐心等到強自贖買階段,紛紛將土地換購成股權,成為了工商業主。 

  林純鴻表情豐富,他萬萬想不到,想抓一隻雞來威懾其他地區的豪紳都做不到。林純鴻絕不相信,枝江的地主覺悟有這樣的高度,要怪,只能怪那些理事和隊長工作開展得太出色。這幫理事和隊長惟恐村內的地主拖了他們的後腿,在說服地主的過程中,無所不用其極。威逼算是輕的,鼓動佃戶罷耕的有之、帶領佃戶上門要求降租稅的有之……林純鴻對這些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這些下屬不鬧得太出格,他也懶得管。 

  當然,這些地主也想出了各種奇思妙計鑽邦泰政策的空子,如有的地主憑著自己兒子多,立即分家,每個兒子分得不到一百畝的土地,藉此來規避邦泰強自贖買土地的政策。更出奇的是董家灣的董臣泰,他既不願意將二百多畝土地換成貨棧和工坊,也不願通過分家來規避邦泰的緊逼,而是將一百多畝土地轉化為村裡的學田和祭田,成為村民的公共財產。 

  聽聞董臣泰的高風亮節之後,林純鴻不禁肅然起敬,敬仰之餘,忍不住對張道涵和朱之瑜嘆道:「當年倪新澤曾言道,董家灣能出兩個進士、五個舉人,與學田制度大有關係。可惜咱們看過之後就拋在腦後,到目前為止,整個邦泰除了行知書堂外,僅僅在百里洲設置了蒙學,可憐可嘆,咱們還不如董家灣!」 

  朱之瑜毫不客氣地指責道:「這個得問將軍!連年擴軍、連年投入巨資於工坊,幾乎耗盡了邦泰的元氣,邦泰哪有一塊剩餘的銀幣投入到學堂中?」 

  林純鴻搖了搖頭,辯解道:「朱幕使此言差矣,沒有工坊提供利潤,哪有錢投入到學堂中?沒有強大的軍隊,投到學堂中,不也為人做嫁衣?不過朱幕使放心,此筆欠債,邦泰得立即補上,朱幕使趕緊拿出個方案吧,看學堂如何設置,需要多少塊銀幣,這事不要拖了,抓緊吧!」 

  朱之瑜忍不住心頭的狂喜,用挑釁的眼神瞅著張道涵,似乎在說,以前找財政司要一千塊投入行知書堂,你都推三阻四的,現在將軍已經決定增大投入,看你有何話可說! 

  哪想到,朱之瑜的喜色還未持續多久,就被急報打斷:荊州左衛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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