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川江邂逅
水流喘急,峽谷幽深,連綿不絕的船隊順流而下,如神駒一般,快若閃電。船上的荊州軍心情暢快,正大聲吼唱著民歌:
「喲嘿喲兒嘿……」
雄壯的男聲驟然響起:「正月探郎是新年,情哥哥出門大半年……」
緊接著,一群兵丁尖著嗓子,學著女聲,唱道:「沒隔哪一天啦,哥啊喂,站在奴面前,喲呀依嗬喲……」
鬨笑聲響成一片,一些兵丁居然在甲板上滾來滾去,揉捏著笑疼的肚皮。
唱歌的漢子們得到了鼓舞,聲音更響:
「二月探郎百花開,情哥哥一去永不來……」
尖嗓子顯得更加尖銳,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嫵媚:「有了別家女啦,哥呀喂,才把奴丟開,喲啊依嗬喲……」
……
嘩嘩地流水聲、猿猴的嘶鳴聲、兵丁們歡快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匯成動聽的交響樂,不斷地飄入林純鴻的耳朵里,讓他無心埋頭公案,跨出船艙,矗立在船頭,大吼道:「兄弟們,我來領頭,你們隨著唱……」
前後船上的兵丁幾乎沸騰,山呼海嘯般狂吼道:「好……」
林純鴻扯起嗓子,嘶吼道:「喲……嘿……妹兒子喲……生的白又白,辮子象條烏梢蛇,走起路來風擺柳,見了想她半個月……」
兵丁們大吼道:「嘿……喲嘿……郎在山上砍柴燒,姐在河裡洗鹽菜,郎招手上山來,姐招手下河來,郎抱姐嘴對嘴,姐抱郎懷對懷,砍腦殼的冤家呀……」
吼完之後,兵丁們興奮若狂,忍不住叫道:「將軍,再來一個,將軍,再來一個……」
……
峽谷幽深,撕鬧聲傳至五六里之外,早驚動了荊州軍前面的張鳳儀。張鳳儀聽聞賊寇北竄后,率著運糧隊順水放船,準備直抵武昌,再事休息。民歌聲一句句地傳過來,讓張鳳儀眼熱心跳,心情激蕩,暗思道:一別兩載,好歹個把月後,也能見到相公了,不知相公會不會想念鳳儀?
正當張鳳儀痴痴發獃時,「將軍……將軍……」的呼聲隱隱約約地傳入她的耳中,她心裡一動,「莫非林純鴻就在後面?」
張鳳儀忍不住跳到船尾,踮起腳丫,往後張望。
不多時,幾艘大船印入張鳳儀的眼帘,這大船幾乎比運糧船大五六倍,還掛著高高的白帆,正吃飽了風,猶如利箭一般,向著運糧船追來。
張鳳儀大驚,對旁邊的艄公說道:「順流而下,猶然嫌不夠快,還要掛帆,萬一觸礁,如何是好?」
艄公鞠了一躬,恭敬地回道:「回將軍話,此段水路,被邦泰整治之後,掛帆行船也並非不可,只是……」
艄公正說得高興,突然從後面的船隊傳來一陣嘶吼聲:「讓開……讓開……」
艄公連忙告了聲罪,指揮十二艘運糧船避開主航道,讓後面的船隊先過。
張鳳儀七竅生煙,胸脯不停地起伏,跺腳道:「仗勢欺人!憑什麼咱們就該讓他們?」
艄公卻並無絲毫怨氣,就如平靜的湖水一般,波瀾不驚:「將軍有所不知,川江上行船,自古以來就是小船讓大船,慢船讓快船,他們所作所為,並無欺人之意……」
張鳳儀的憤恨稍平,看著大船逐漸靠近,心裡又自怨自艾:為何一見到荊州軍,就如此心浮氣躁,連川江的規矩也忘了?
大船越來越近,頭船上掛著一個大大的旗幟,上書一個「林」字,果然是林純鴻。張鳳儀的心跳動速度越來越快,一句謠言不由自主地冒出來:「那日啊……月黑風高,小白臉林純鴻推門而入,還趕走了丫鬟……整整一個時辰啊……小白臉才走出來……」
一絲暈紅出現在張鳳儀的臉上,她嘆了口氣,吩咐艄公道:「沒什麼事情就別打擾我!」說完,不待艄公回答,便鑽進了船艙。
哪想到剛鑽入船艙,對面的大船上傳來一群漢子的嘶吼聲:「對面可是石柱張鳳儀參將?」
張鳳儀慌忙鑽出船艙,下令道:「任何人不準回答!」
「對面可是石柱張鳳儀參將?」問候聲不斷,不停地撕扯著張鳳儀的心臟,讓她覺得痛不可忍。
哎,事涉女子名節的流言,威力實在太大了,讓張鳳儀這個敢作敢當,快意恩仇的女子變成了瞻前顧後的膽小鬼!
……
與此同時,林純鴻停止了與兵丁們的狂歡,侍立在船側,靜靜地盯著對面的運糧隊。安排完夔州事宜后,林純鴻留下神衛營和雄威營,分駐夔州和大寧縣,待夔州府弓兵成型后,再返回宜都。在林純鴻的計劃中,七營車步兵、騎兵和炮兵均屬於野戰軍,負責開疆拓土。而弓兵屬於寓兵於農,屬於花錢極少的地方駐守部隊,負責維持地方的安全,為野戰軍提供後備兵丁。
此時,他見對面的船隻一直靜默,心裡不無疑惑:明明是石柱的兵船,還掛著「張」字大旗,難道不是張鳳儀?石柱未聽說又冒出一個張姓的將領啊?即便是其他將領,被詢問時,也該回句話啊!
船上定然是張鳳儀無疑!林純鴻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將脖子伸得更長,仔細地搜索著船上的每個人影。看到了,看到了,只見船尾上,一女子悄然侍立,似乎在向大船張望,長長的秀髮隨風飄起,就如唇日里微微拂動的楊柳一般。
林純鴻心裡激動,忍不住舉起右手,正待揮舞,耳邊卻傳來兵丁的喊叫:「對面可是石柱張鳳儀參將?」
林純鴻陡然停住上舉的右手,微微搖了搖頭,下令道:「別喊了,可能不是張參將!」
難道張鳳儀還在生崔玉兒的氣?待日後讓崔玉兒當面給張鳳儀道個歉……
林純鴻悵然若失,正待鑽入船艙,旁邊的寧典大叫道:「將軍,將軍,令船!」
費了一番周折后,令船被栓在了大船后,一個大腳板的漢子跳上大船,將一蠟丸遞到林純鴻手中。林純鴻接過蠟丸,咬碎了一看,上面寫著:「高龍返回枝江,京師軍情處有變,被東廠一網打盡……」
崇禎七年初,嚴介和被執,軍情司京師處事先未探聽到一點風聲,由此遭到了林純鴻的斥責,這被軍情司視為奇恥大辱。於是,高龍立即請纓親自前往京師,以查探軍情處失職一事。
高龍一路心急如焚,幾乎到了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地步。軍情司的發展已經遠遠落後於安防司,怎能不讓高龍心急?更何況,軍情司與安防司分別隸屬於中書府和都督府,無論是周望還是高龍,從心理上都無法接受中書府的情報收集能力強過都督府。
按照職責分工,軍情司主要收集邦泰以外的情報,而安防司負責邦泰內部安防。安防司的工作直接簡單,更是從荊州軍得到了大量受輕傷的兵丁,佔盡地利和人和的優勢。這些年來,安防司對內部的掌控可謂無孔不入,不僅將邦泰境內的地方官僚監視得動彈不得,更是挖出了不少外部的姦細,還順藤摸瓜,為大都督提供了大量有價值的情報,多次受到大都督的稱讚。
反觀軍情司,一直就極度缺乏合用之人,目前僅僅依託於安平、揚州和京師的貨棧,分別對鄭芝龍、江南地區和朝廷實施監視。目前來看,除了揚州軍情處對江南地區有所滲透以外,安平和京師地區則舉步維艱,難以在短期內有實質性的突破。
更何況,林純鴻的很多要求讓高龍非常為難。如去年初,林純鴻要求軍情司逐步在遼東建立體系,以掌控建奴的動態。這在高龍看來,屬於好高騖遠,軍情司連大明境內的事情還未做好,就要向遼東擴散,人力如何吃得消?
當高龍委婉地勸諫林純鴻時,林純鴻卻丟下一句話:「寧願揚州和安平軍情處全部取消,也不能影響遼東軍情處的發展!」後來,林純鴻也考慮到軍情司現實,只是令高龍抽調得力人手,在遼東先布下暗樁,待以後再用。
高龍目光還算敏銳,立即覺察到林純鴻將遼東視為最大的敵人,這讓高龍百思不得其解:邦泰地處湖廣,如何與五千里之外的建奴結下了死仇?聯想到林純鴻的父親林德文和都督周望均在遼東打過仗,高龍只能將此歸結為世仇。
……
高龍一路尋思著,飛騎向北,不出十天,便抵達京師。當高龍帶著十二分的精惕靠近孟茲特產店時,他發現,店門口的閑雜人等遠遠超過其他店。直覺告訴他,孟茲特產店已經成了一個陷阱。
於是,高龍立即帶著兩名隨從離開孟茲特產店,想盡一切辦法打聽孟茲特產店的變故。功夫不負有心人,半月之後,高龍總算弄清了事實:京師的軍情處早就被東廠一網打盡,盡數關入了大牢之中。
高龍三人的行動引起了東廠的注意,三人還未來得及向邦泰通報京師的情況,就遭到了東廠的追捕。高龍三人不敢直接回荊州,而是繞道山西大同,又從大同跑到陝西……這一路可謂危險重重,高龍三人歷時兩個多月,方才抵達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