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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如影隨形

  林純鴻入武備學堂之時,麒麟山半山腰中,赫然侍立著六人,為首之人面色黝黑,個頭矮小粗壯,此人左手邊,一人身著青衣,身材高大,渾身肌肉發達。這兩人便是田楚雲和田楚信。兩人身後,於澤率著三名侍衛隨侍左右。 

  田楚雲和田楚信被俘后,心結難解,對林純鴻的盛情邀請不置可否。林純鴻毫不介意,令於澤陪同兩人,在枝江、清江沿岸到處雲遊。最終,他們情不自禁地來到了武備學堂,每日到處晃悠,觀看荊州軍授銜、整編和操練。 

  此時,田楚雲和田楚信被荊州軍的聲勢所震,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何滋味。 

  良久,田楚雲長嘆一口氣,道:「咱容美敗得不冤……」 

  田楚信在百里洲被一群馬夫挫敗,早就失去了當年的銳氣,每日恍然,不知路在何方,聽了田楚雲的話后,苦笑道:「可憐咱們當初坐井觀天,哎!看看那數不清的煉鐵爐和鍛造工坊,就知道容美沒有一絲取勝的機會!」 

  於澤笑道:「兩位將軍此言差矣,首先,將軍從兩河口撤軍時,一直說萬幸萬幸,要不是田楚義和田越串通作亂,這仗還不知道打到何時。再說,容美現在已經不復存在啦,編戶齊民后,早就被分為五峰和秭歸兩縣。」 

  田楚雲的心一沉,轉頭問道:「田楚義和田越今在何處?還有鄧文貴一些小土司呢?」 

  「在百里洲當富家翁啊!據說,田楚義好本事,短短十日內,就從分子交易所賺了五百個銀幣!」 

  田楚雲心中悵然,一句話也說不出,當年威震chong qing的三田(田楚雲、田楚義、田越),已經成了落日黃花,雖然留得了性命,但已經是苟延殘喘,荒唐度日。 

  田楚信問道:「劉夢雄呢?」 

  於澤羨慕道:「在雄威營呢,這次整編,成了宣節校尉,執掌雄威營第一哨。馬上就要出征了,沒準回來后,就成了致果校尉。我荊州軍中,最重軍功,將軍提拔軍官,向來不看出身……」 

  田楚雲和田楚信對望一眼,轉頭盯著於澤,冷聲道:「林副將還交待你說什麼?一併說出來,別賣關子!」 

  於澤笑道:「兩位何必著急?將軍說,容美太小,容不下兩位大才。我荊州軍轉眼之間據一府二州,還有秭歸、五峰二縣,不出兩月,歸州、夔州府也會納入麾下……」 

  田楚雲打斷於澤的話,冷笑道:「林副將這是公然謀反!」 

  於澤毫不在意,大笑道:「要說謀反,與容美相持時,已然謀反了,還等到今天?」 

  田楚雲怒氣勃然而生,猛地轉身,手指著於澤厲聲喝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於澤微微一躬身,口氣頗為生硬,冷聲道:「這些月來,兩位一直繞著秭歸五峰兩縣而走,是不是不願意看到生民擁護將軍的盛況?兩位都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說,老百姓在田楚產治下過的什麼日子,現在又過的什麼日子?三萬石糧草啊,將軍眼睛都不眨,全部調配到兩縣賑災!現在山林和農田也到了老百姓手裡,哪個百姓不感激將軍之德?」 

  田楚雲的臉本來就黑,現在充滿了血,幾乎變成了紫醬色,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於澤接著道:「不瞞兩位,現在五峰和秭歸兩縣無一兵一卒駐紮,兩縣卻風平浪靜,沒有絲毫不穩,兩位還要做埋頭於沙中的鴕鳥么?」 

  「既然兩位問將軍還有何話,我今日也一併說完,將軍還說,當今之世,賊寇蜂起,建奴覬覦我花花江山,可以預見,大明萬里之疆,將烽煙不斷。如果兩位不嫌棄,荊州軍將為兩人的縱橫馳騁提供最好的條件,大丈夫立於世,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兩位豈能埋沒于山林之間?」 

  於澤說完,率著三個侍衛,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田楚雲和田楚信。 

  良久,田楚信囁嚅道:「於澤不是來監視我們兩個的嗎?這麼一走,就不怕我們逃走?」 

  田楚雲臉色灰敗,回道:「逃個屁!哎,就這胸襟和自信,容美敗得不冤……」 

  …… 

  不說田楚雲和田楚信隨同林純鴻出征一事,且說張鳳儀被秦良玉軟禁之後,日日苦悶無比,脾氣越來越暴躁。婢子和下人動輒得咎,稍稍不合張鳳儀之意,就被拖下去打板子,以至於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秦良玉知道張鳳儀苦悶,也不去理會她,任她施為。然而,時日一長,下人們對張鳳儀的痛恨與日俱增,這些下人無法反抗,只好用嚼舌根來回報張鳳儀的板子。 

  「你知不知道,老夫人囚禁大*nainai,到底是什麼緣故?」 

  「不是大*nainai作戰失利,損失慘重么?」 

  「啥?就你這直腸子,還在馬府里呆了十年,告訴你啊……」 

  兩個腦袋緊緊地湊在了一起,竊竊私語道:「聽聞老夫人有意等少爺回來后,休了她,方才囚禁起來!」 

  「有這事?」 

  「當然啊,老夫人親口對小的說的!」 

  …… 

  謠言越傳越廣,最後,完全變了味道,「告訴你啊,大*nainai不守婦道,我聽隔壁家的小丁子說啊,當日大*nainai在荊州營中呆了一月多時間,說是養傷,實質上是會小白臉咧……」 

  「小白臉是誰啊?」 

  「還不是那林純鴻……」 

  …… 

  風言風語不可避免地傳到了秦良玉的耳中,秦良玉大怒,將嚼舌根的幾個下人直接杖斃。然而,秦良玉萬萬沒有想到,杖斃下人就如坐實了流言一般,流言不可遏制地傳出了馬府,有向整個石柱擴散的趨勢。 

  家門之不幸! 

  秦良玉窩火不已,在戰場上,她一言而決,當面之敵無不灰飛煙滅,可是,面臨著流言時,她就如溺水的老人一般,四處無可抓之物。 

  正當秦良玉彷徨無計時,下人忽報張鳳儀求見,秦良玉連忙令召入,只見張鳳儀眼睛腫得如桃兒一般,臉色憔悴無比,離秦良玉還有十多步,便哭拜於地,哽咽道:「娘……兒媳……兒媳……」 

  雖說張鳳儀率兵作戰時,勇猛無比,白桿槍尖所到之處,幾無活口,乃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強者。但是,一旦涉及到名節,張鳳儀立即成了男人世界里實實在在的弱者。 

  張鳳儀委屈萬分,哭得梨花帶雨,「娘,兒媳……兒媳是……清白的,絕不容任何人詆毀!」 

  秦良玉看著張鳳儀悲痛萬分的樣子,心裡也憐惜不已,上前扶起張鳳儀,安慰道:「娘是相信你的,那幾個嚼舌根的,已經被娘處理了……」 

  「可是……可是……」張鳳儀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秦良玉煩躁無比,突然放開張鳳儀,斷喝道:「夠啦!別哭啦!」 

  張鳳儀以為秦良玉有了見疑之意,心裡頓時哇涼哇涼的。她強自忍住哭泣,怔怔地瞅著秦良玉,眼淚仍然止不住往下掉。 

  秦良玉轉身坐在椅子上,冷聲道:「石柱宣慰司自崇禎四年以來,就流年不利,在北方,一直損兵折將,現在賊寇幾乎已經上了家門,楊夢選一敗再敗,一直退到了夔關,每日求救信不斷!偌大的宣慰司,現在居然連五千的增援兵力也難以湊足,再加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家事,哎,馬家之不幸!」 

  張鳳儀這才明白,秦良玉發脾氣並不是對自己起了疑心,而是煩心於軍務。說到軍務,張鳳儀立即煥發了生氣,一掃剛才可憐巴巴的神態,疑惑地問道:「石柱壯丁超過十萬,不會連五千人也湊不足吧?難道是糧草軍械不足?」 

  秦良玉搖頭道:「去年宣慰司多了二萬多兩的收入,糧草齊備,軍械精良,就是徵集壯丁時,一直難以足數。哎,當年我石柱一有戰事,家家戶戶無不踴躍,現在想想,真是恍若隔世!」 

  張鳳儀奇道:「這卻是何故?」 

  秦良玉嘆了口氣,「我也感到奇怪,令人打探一番,方才明白,自從去年邦泰商號設立貨棧以來,百姓家裡有壯勞動力者,生活迅速好起來,慢慢有了積蓄,而家裡沒有男人者,生活則改觀不大。這種情況下,還有哪家哪戶願意去打仗?」 

  又是林純鴻!張鳳儀心裡不禁湧起一種別樣的感覺,她一直把林純鴻當成自己的弱弟,從未往歪處想。但是,現在林純鴻成了謠傳里風流韻事的男主角,她腦袋裡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把林純鴻和馬祥麟進行比較。 

  見張鳳儀有點走神,秦良玉的臉拉得老長,咳嗽了一聲。 

  張鳳儀悚然一驚,慌忙奏道:「兒媳在想,枝江老百姓的生活也不錯,為何荊州軍能從枝江招募到那麼多敢戰之士?」 

  秦良玉滿臉厭惡之色,極不耐煩地答道:「一群亂臣賊子,善於蠱惑人心,處處以白銀收買好利之徒,有什麼好想的?」 

  張鳳儀默然,絲毫不敢反駁,畢竟,無論是軟禁還是流言,都與林純鴻有莫大的關係。自己辯解,不僅會加重秦良玉的疑心,而且也無法說服秦良玉。 

  沉默良久,張鳳儀低頭道:「娘,上次擅出忤逆之言,兒媳知錯了。現在朝廷處於危急之中,兒媳也當奮勇作戰,剿滅賊寇,不如讓兒媳率兵增援楊夢選,定要將賊寇阻隔在夔關之外。」 

  秦良玉心中一動,差點答應張鳳儀的請求,但腦子裡突然想起荊州軍正自歸州往夔關追襲賊寇,立即搖頭道:「不妥,不妥,兵丁不足,如何出戰?」 

  張鳳儀急道:「娘,兒媳在石柱也呆得氣悶,不如讓兒媳出外躲一段時間吧。再說,楊夢選兵力不足,夔關難以守護,如果讓賊寇突破了夔關,整個川東危矣!」 

  秦良玉斷然道:「川東不勞你費心,你押送糧草到南直隸,送至祥麟軍中。至於增援楊夢選一事,我自有安排!」 

  張鳳儀只要能離開石柱,哪管執行什麼任務,當下滿口答應,末了,怯生生地問道:「娘,兒媳能去探望年兒和軒兒嗎?」 

  秦良玉揮手道:「去吧,趕緊去,也不知道年兒和軒兒眼裡還有沒有你這個娘!」 

  張鳳儀的淚水奪眶而出…… 

  三日後,糧草和船準備妥當,張鳳儀正準備令屬下來日裝船,卻收到了一份拜帖,落款為三一社劉鍇衛。張鳳儀大奇,不知三一社為何物,更不知劉鍇衛乃何人。張鳳儀秉性喜動,對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充滿興趣,當下立即令人將劉鍇衛召入。 

  哪想到劉鍇衛長著一張超級無敵烏鴉嘴,寒暄之後,便道:「聽聞張將軍押送糧草至北方,小的就心急無比。張將軍可知一路上有哪些危險?」 

  劉鍇衛伸出左手,張開五指,用右手扳下拇指,也不管張鳳儀是否在聽,自顧自說道:「首要的危險便是川江水流喘急,暗礁密布,稍不留意,就是船毀人亡,糧草失落水中!」 

  劉鍇衛又扳下食指,接著道:「再則,賊寇張獻忠、羅汝才、劉國能禍害川東,目前已離夔關不遠,張將軍的糧草有可能被賊寇劫掠!」 

  緊接著,中指也被扳下,「即便過了川江,到了荊江之後,江匪橫行,獨眼蠍為人兇狠,麾下蜈蚣船快若閃電,一旦被他瞄上,那就全完了!」 

  劉鍇衛剛準備扳下無名指,卻被不耐煩的張鳳儀打斷:「閣下到底意欲何為?」 

  劉鍇衛微微笑了笑,道:「小的正是為了張將軍的糧草安全而來。張將軍莫心急,小的得知,將軍麾下有船隻十二艘,如果每艘船向三一社繳納二百二十兩銀子,萬一出了事故,三一社將全部賠償損失!」 

  張鳳儀霍地站起,怒道:「閣下來消遣本將么?二千六百四十兩銀子會白送於你?」 

  劉鍇衛依然一副笑臉,就如癩皮狗一般,死纏道:「據小的所知,從石柱運送糧草至北直隸,損失率超過二成,將軍運送糧草五萬石,這個損失就達到一萬石,損失銀兩怎麼著也超過四千兩!將軍只要交納了二千多兩銀子,一切損失由三一社賠償!」 

  張鳳儀微微一默,疑惑道:「難道你三一社要虧本?世上哪有此等好事?」 

  「這個就不勞將軍費心了,三一社自有掙錢的辦法!」 

  張鳳儀大奇,正準備詳細詢問,且聽劉鍇衛繼續道:「不過三一社也有個要求,張將軍必須租用邦泰商號的船隻,他們的船大,船工經驗豐富,並且受到荊州軍的保護,沿途萬不會有賊寇敢於劫掠……」 

  張鳳儀頹然靠在椅背上,全身所有的力氣似乎被抽空:又是林純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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