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兵甲初備
為了招攬朱之瑜,林純鴻不惜放下手頭的工作,陪著朱之瑜視察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林純鴻、朱之瑜視察的第一站便是百里洲的常平倉。
常平倉坐落在百里洲劉巷碼頭附近,佔地面積達到百畝,總共儲糧二十萬石以上!每個倉均建在高台之上,旁邊放置著各種滅火之物,並且隱約可見有一隊人馬手持刀槍,到處巡邏。
放眼望去,一座座的倉庫連綿不絕,蔚為壯觀。
朱之瑜驚訝得合不攏嘴,銳利的雙眼盯著常平倉發獃,他實在想不通一州一府都無法完成的任務,居然被林純鴻完成了。
朱之瑜嘆道:「但凡陝西各府能建立這等規模的儲糧,民變豈能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是大旱三年,又能奈我何?」
說完,一行人打開一座常平倉,裡面均儲存著穀物,朱之瑜忍不住用手插入穀物中,入手相當乾燥,可見入倉的糧食經過了精心的晾曬。
林純鴻笑著解釋道:「這常平倉從崇禎元年開始籌建,整整五年功夫,方有此等規模,待今年秋糧成熟,儲糧可以達到三十萬石!」
朱之瑜咂咂嘴,驚道:「大明各地缺糧,典史的糧食都從何而來?」
「買的唄,趁著銀貴谷賤,拿著銀子買!」林純鴻隨口說道,「說起來先生可能不信,這些糧食都是在枝江收購的!」
這話讓朱之瑜更加吃驚:「怎麼可能?枝江丁口不過六萬!哪有這麼多餘糧?」
「有的,僅僅從惠王那裡租的土地,今年夏糧就收購了三萬多石糧食……」接著,林純鴻詳細的向朱之瑜解說了百里洲和從惠王租種土地的政策。
最後,林純鴻說道:「現在啊,每戶基本上老人婦女小孩齊上陣,擺弄手頭的土地,土地下的功夫足,單產當然提高了。」
朱之瑜越聽越欣喜,忍不住讚歎道:「與民利,己亦得利,端的好辦法,非常適合朝廷推廣。不過這需要大量的白銀,現在的朝廷哪有這麼多銀子!」
「朝廷做不到的事情,身處江湖之遠,說不得也要盡點微薄之力。學生從事那賤業多年,手頭積攢了一些銀子,就多儲存點糧食。」
林純鴻的話虛虛實實,多少讓朱之瑜有點不喜,朱之瑜問道:「典史說實話,儲存這麼多糧食到底意欲何為?難道也是學那不良之奸商,盤剝小民?」
林純鴻神秘的笑道:「先生甭急,隨學生多看幾處地方,學生的目的先生就一清二楚了!」
緊接著,林純鴻一行人又前往造船廠,視察三桅江船的製作。
朱之瑜在松江府長大,見過的海舟不計其數,就連那五桅的帆船也見過不少。至於造船工坊,也深入其境探訪過。造船廠熱火朝天的景象並不讓他感到驚訝,寧波府的造船工坊只有勝之而無不及,唯一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各種巨木堆積如山,而且這些巨木都經過了特殊處理,分外適合造船。
張兆在旁邊解說道:「朱先生無需驚訝,當初典史就是靠伐木起家的,儲存的船才多點不足為怪。」
朱之瑜搖了搖頭,嘆道:「江南的造船廠木材奇缺,拿這些棟樑之才造江舟也算浪費。」
林純鴻苦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凡學生能在海邊建一造船工坊,定將整個海洋攪得天翻地覆,哪裡還容那鄭一官藐視朝廷?」
「朝廷多災多難,這些事情有急緩之分,當前朝廷的重心放在賊寇和建奴身上,對東洋力所不及,招安也是不得已之事。待騰出手來,那容這些海賊囂張?」朱之瑜對朝廷相當關注,平日也琢磨朝廷方略,所以才有此言。
正說著,一聲悠長的呼聲傳來:「開堰放水嘍……」
眾人都被吸引,不約而同的轉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原來是一艘三桅帆船已造好,正準備從船塢駛向長江。
「嘩嘩……」巨大的水流聲傳來,奔瀉的長江直灌入船塢,轉眼之間就將巨舟托住,浮在在水面上。
巨舟在水流的作用下,越來越高,其身姿越來越雄偉、需仰頭才能觀其全貌。
呼喊聲不停地傳來,其中就夾雜著洋人的怪腔怪調,一陣喝罵和吼叫后,兩根粗若手臂的繩子從船體上牽到兩岸,一群工人紛紛抓住繩子,等待著命令。
「入江嘍……」隨著命令的下達,「嘿喲……嘿喲……」低沉的號子傳來,壯漢們正背著纖繩,將巨舟拉入長江。
張兆喜道:「荊州朱老闆的帆船已經造好,哈哈,十八萬兩銀子到手啦……」
朱之瑜驚道:「十八萬兩銀子一艘?這裡一年可以造多少艘這樣的帆船?」
林純鴻伸出兩個手掌,笑道:「十艘!目前,工坊還要擴大,先生請看那邊,兩座船塢正在建造。目前我們手頭的訂貨就有十八艘,僅僅是荊州的訂單,就有九艘!」
朱之瑜心有朝廷,句句不離憂國憂民:「可憐可嘆,朝廷連拿出十萬兩銀子都困難,沒想到僅僅是湖廣,商家就有這等實力……」
林純鴻道:「先生要知道,我們造船也是納稅的,三十稅一,一艘船朝廷也拿到了六千兩銀子。哪像鄭一官,不向朝廷納一文稅收,還向過往船隻徵收三千兩的過路費?」
朱之瑜點頭稱是,說道:「難怪典史有銀子收購糧食,造船果然是暴利!」
林純鴻搖頭道:「造船的收入僅僅只是小部分,大頭還在貨棧里,先生過幾天一看便知。」
林純鴻所不知道的是,徽商的嗅覺極為敏感,聽聞崇禎帝留中南直隸布政使的摺子后,掀起了一股買三桅帆船的狂chao,直接導致林純鴻的帆船供不應求,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一陣隆隆的炮聲將朱之瑜一行人又吸引到講武場,讓朱之瑜看弓兵的訓練,正是林純鴻的計劃之一。
如今的弓兵,正在進行秋訓,整個講武場一片沸騰,到處都是喊殺之聲!
從未聽聞過戰陣之聲的朱之瑜嚇得面如土色,指著林純鴻結結巴巴說道:「為何……為何蓄養……蓄養……私兵?」
林純鴻沒事人般,緩緩說道:「先生難道未曾聽聞聖上的旨意?『鼓勵鄉兵各圖堵御』,雖然賊寇目前集中於山西和陝西,難保就會擴散至河南和湖廣,學生厲兵秣馬,也有未雨綢繆之意。再說前幾年的吳敢,不就公然攻打當陽縣城?」
朱之瑜瞪大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
林純鴻繼續道:「大明天災頻繁,朝廷顧此失彼,學生不才,也有匡扶宇內之志,趁現在有餘力,練出一支敢戰善戰的弓兵,也算為朝廷盡了責!」
林純鴻的說辭並不能讓朱之瑜心服,忠君事國的思想根深蒂固。五千人的弓兵,還攜帶炮火,由林純鴻供給糧草、兵甲,這還算朝廷的軍隊么?
朱之瑜受到的衝擊太大,口中呢喃不已:「匡扶宇內……匡扶宇內……」
林純鴻見朱之瑜猶如丟了魂一般,也不打擾他,的確,這個時代大多數讀書人對朝廷有莫名其妙的信任和愚忠。
現在的弓兵正在進行初級騎兵對抗演練!
林純鴻在五千個弓兵中優中擇優,選取了一百多號馬術不錯的弓兵,執行偵察、戰場遮斷任務,必要時還要發揮騎兵的優勢,支援正面戰場。
所有的裝備都優先供應騎兵。馬是高價購買的良種河套馬,一人配備兩匹。整個邦泰集團不到一百套的板甲也全撥給了他們,精鋼打造的馬刀也一人兩把,此馬刀鋒利程度直追倭刀,堪稱有價無市。他們手頭還持有精鋼打造的鋼弩!該鋼弩射程超過一百八十步,優於一般步弓,而且由於採用了弩機結構,其精準度遠遠超過弓箭,但其發射速度低於弓箭。
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實戰經驗豐富的教頭:周望!周望跟隨李成梁多年,一直與蒙古人糾纏,騎兵作戰經驗尤其豐富。
騎兵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在訓練中充當假想敵,增強步兵對抗騎兵的能力!
現在,騎兵正全副武裝,嚴陣以待,虎視眈眈的盯著對面的袍澤。
騎兵的戰法多種多樣,要周望詳細解說三天,不一定能說完。但現在的一百多號騎兵一則數量太少,再則作戰技能還顯得生疏,只能拿來讓步兵適應戰場的氣氛。
周望一騎突出,位於隊伍最前列,他身著板甲,頭戴鐵盔,鐵盔還系著一束紅纓,顯得威武異常。只見他高舉馬刀,吼道:「出擊!」
一百多匹高頭大馬緩緩加速,保持著陣列,往韋悅翔的步兵方陣衝去。
速度越來越快,整個大地都在顫抖,激起的沙塵鋪天蓋地,將一百多號人馬淹沒其中。一百多匹馬奔跑的氣勢果然不同一般,深深地震撼了那幫泥腿子。
看看越來越近,步兵方陣的弓兵緊張不已,韋悅翔更是瞪著雙眼,計算著距離。
但幾個弓兵終於受不了戰場的壓迫感,匆匆的放出了手中的弓箭。韋悅翔看見拋落在騎兵前無力的箭支,眼睛里幾乎冒出火來。
近了,騎兵馬上就進入弓箭射程!韋悅翔的呼吸越來越急迫,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跳出,正待下命射擊,卻看見騎兵瞬間分為了兩隊,往兩邊呼哨而去。
一輪的演練結束,韋悅翔吼道:「將提前放箭的混蛋拖出來!」
幾個弓兵立即被拖出來,扒去身上的皮甲,軍棍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們的屁股上,講武場上一片哀嚎……
朱之瑜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心裡不知道是喜還是憂,銳利的目光也黯淡下來。
林純鴻卻在旁邊說道:「先生,今日看了弓兵演練,明日我們再去看看兵甲工坊?」
朱之瑜咬了咬牙,道:「看,都去看,一定要瞅個明白!」
兵甲工坊從大田堡挪到了百里洲八畝灘,那裡有已經建好的巨型水車!
一路上,朱之瑜不停地詢問弓兵的一些事情,林純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有絲毫的保留:「……十個弓兵為一什,五個什為一隊,五個隊為一哨,五個哨為一營,目前設立了三個步營,還有一個車營,車營也就是火炮兵,專事操*弄火炮,另外還設有一騎營,不過騎營只有一百多號人……」
朱之瑜聽了,不置可否,只是問道:「車營du li成營,看來規模不小,火炮和火藥從何而來?」
林純鴻笑道:「火炮找弗朗機人買了一部分,還有些虎蹲炮、火藥都是我們自己造的。」
朱之瑜默然,半晌,說道:「衛所已經從根子上爛了,如何依靠?現在都靠將領自行募兵,在下恐操莽之禍會重現。」
林純鴻道:「魏武曾言『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沒有曹操,當時的大漢早就分崩離析了,苦的只是老百姓。」
朱之瑜轉頭盯向林純鴻,目光之凌冽,讓眾人暗自心驚。
林純鴻繼續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拯斯人於塗炭,為萬世開太平,此吾輩之任也。仁以為己任,死而後已……」
林純鴻的話嚇壞了一旁的李崇德,他緊張的盯著朱之瑜,深恐朱之瑜暴怒。
哪想到朱之瑜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長嘆了一口氣,看著滾滾東流的江水沉默不語。
離八畝灘還有十里路,高大壯觀的水車矗立在眾人眼前,朱之瑜見了,驚問道:「那是何物?怎地直立於江中?」
李崇德驕傲的說道:「那就是水車,利用長江的水流,將洪澇排到江中。整個邦泰窮盡所有工匠之力,花了將近十萬兩銀子,花了一年功夫方才建成。建一水車,築一長堤,硬生生的從老天爺手裡奪取了將近二十萬畝良田!」
「吁……」朱之瑜拉住坐騎的韁繩,從馬上跳躍而下,撥開草皮,查看大堤的土色。
眾人紛紛從馬上跳下,看著朱之瑜。
林純鴻笑道:「今年上半年剛完工,夏天時就經歷了一場浩大的洪水,好在兄弟們辦事認真,大堤經受住了考驗。」
朱之瑜拍了拍手,去除手上的沙子,臉上好不容易露出一點笑容:「典史這事可載入史冊,供後人敬仰!」
林純鴻謙虛道:「哪裡哪裡,修大堤和造水車總共花了將近四十五萬兩銀子,平攤到每畝地上,大約三兩不到,學生只是覺得這筆生意划算,方才這樣做。」
朱之瑜大笑道:「哈哈,為善去惡是格物,與民有利,與己利,有何不可?公利要講,私利也要兼顧,假使天下人都能公私兩便,為萬世開太平也不會成為鏡中花水中月!典史修築大堤造水車,也算是大善!」
林純鴻大喜,緊緊抓住朱之瑜的手臂,說道:「讓民獲利是大善,剿滅賊寇、驅除外虜更是善莫大焉,若能開萬世之太平,可為聖!先生可有意乎?」
朱之瑜微笑道:「卻先看看水車,到底是不是勞民傷財之物……」
……
約莫半個時辰后,眾人終於抵達水車旁,望著高聳入雲的水車議論紛紛。
只見那水車高達八丈,主體結構由六根長達四丈的橡木組成,周邊固定著密密麻麻的木板,這些木板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橡木,特別耐浸泡。六根橡木周邊,又用無數的上等好木構成支撐結構,都用鉚釘釘得結結實實。水車的zhong yang是一根粗達一尺的鑄鐵,鑄鐵杆架設在牢固的鐵制基座上。鑄鐵杆與鐵制基座連接處,甚至還加入了油脂,減小摩擦力。
此時,水車在長江水流的帶動下,正在緩緩的旋轉,發出刺耳的吱嘎聲,讓人忍不住掩住耳朵。鑄造桿在水車的帶動下也在緩緩的旋轉,靠近陸地的一側比較長,一直伸入一個木箱中。
木箱中,便是秦武超設計建造的傳動系統,將緩慢的旋轉按照要求加速和改變旋轉的方向。傳動系統用木箱覆蓋,主要是為了防雨,目前並沒有好的防鏽措施,只能做到隔斷雨水的侵入。
朱之瑜張大嘴巴,瞅了半響,說不出話來。在這一人工巨作面前,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渺小,深深的被人類自身的力量震撼了!
他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叫道:「太壯觀了!要是宋長庚在此,不知道會喜成什麼模樣!」
邦泰集團的人紛紛露出自豪的微笑,只有邦泰人才能造出這等巨型水車!
木箱一直延伸至大堤上建造的一排房子,房子里發出巨大的叮咚叮咚的聲音,讓朱之瑜好奇不已。
林純鴻道:「那裡就是鋼鐵鍛造工坊!」
朱之瑜戀戀不捨的隨著眾人進入工坊,一邊走一邊回頭,怎麼看也看不夠。
但是,一進入工坊,朱之瑜馬上被熱火朝天的工作場景所吸引。
一根粗達一尺的長鐵杆長著十個爪子,當長鐵杆轉動一圈,十個爪子便帶動十個長鐵鎚上下掄擊一次。十個長鐵鎚旁邊,大約有十多個工人,在身後的爐火的烘烤下,揮汗如雨,不停地忙碌著。
有的工人將燒得火紅的鋼鐵塊置入鐵鎚下,在水力鐵鎚的掄擊下,瞬間火星四處飛濺。有的工人直接將冷鋼錠置入鐵鎚下,冷鋼錠瞬間被砸成需要的零件模樣……
林純鴻在旁邊不停地說道:「這是熱鍛,能夠去除鋼鐵里的雜質……這是冷鍛,能夠讓鋼鐵更加堅固……我們在清江那裡還有鍊鋼爐,從來不用煤炭,只用木炭,打造的武器端的是鋒利無比……」
一邊說著,林純鴻走到後面,拿來一隻馬刀,雙手握緊,對著李光祖說道:「來,拿出你的朴刀,我們對砍試試!」
李光祖解下朴刀,苦笑道:「典史還不如早點給我們配備精鋼鍛造的朴刀,我手裡的這條簡直就是豆腐渣!」
林純鴻一聲喊:「小心啦!」掄起馬刀就往朴刀砍去,李光祖凝神接住這刀。
只聽見「擋」的一聲響,李光祖的朴刀只剩下半截握於手中,上面的半截直插入地,兀自在那裡顫抖!
林純鴻收起馬刀,用左手摸摸刀面,笑道:「一條小缺口!」
眾人紛紛圍攏,觀看那馬刀,朱之瑜贊道:「這樣的刀若上了戰場,刀下根本就無一合之敵嘛!」
眾人哈哈大笑。
林純鴻道:「目前鍛造工坊主要還是造板甲,馬刀就造了一百來把,可惜一個月僅僅只能造四十來副板甲,遠遠不敷使用啊!而且這也是極限了,一個月的精鋼只能產這麼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