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金絲籠似曾相識
第158章 金絲籠似曾相識
東方貉氣急地低沉怒斥,「廢話!朕有眼,會自己看!」
他一看到那兩顆獠牙,腦子嗡一聲炸了,耳不能聽,眼不能看,周身氣血冷凝如冰,心裡也莫名地恐慌。
他不敢想象那女人是已在大火中灰飛煙滅,還是被人抓走了。
她那麼脆弱,又有身孕,逃跑亦是不便,更經不起任何暴行與虐打,以及前一刻的大火。
這一切,都怪她選錯了人!
她不該和夜離觴在一起的!
她該選他!
在孔雀王朝與夜離觴那日比武之後,他一敗塗地。
夜離觴宣告,從此以後,他沒資格再碰她、糾纏她!
他騎乘座駕,狂奔回狼族,放任自己屠殺了大片叛軍,徹底清殺了軒轅皇族中人,每晚宣召宮妃伴駕,任血與欲迷濛雙眼,任那些庸脂俗粉熏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潰散。
而那女人,為幫夜離觴鋪平一條奪權之路,以身設計,自不量力,謀害辛姒與冷婉妍……她自以為無敵,卻能還得了誰?不過是徒增了幾個仇敵罷了。
他麻木不仁的只是嘲諷一笑。
那女人死得那樣果決,絲毫未曾惦念他的感受。所以,他沒有心痛,而且,果決地選擇忘記她。
當時,他坐在龍椅寶座上,捻著琥珀夜光盅,品嘗最美的葡萄酒,看狼族裡柔婉多情的舞姬舞姿旖旎……他雖然過得空洞,卻是比她一個死人幸福許多的。
可她好死不死,竟又死而復生。
她還有了身孕,她還嫁給了夜離觴,還受了血族皇族裡所有人的心……血族王欣賞她,血族太后簪她是福星,那些皇子僭越她的美色,妯娌羨慕嫉妒不能自已……
他不信她會過的這樣好,中邪似地,奔去血族看她——他警告自己,只看一眼就好。
她躲著不肯見,哪怕他殺了曾欺辱過她的軒轅騰,已是權傾天下的狼王,她也沒把他放在眼裡,那日總算見到,她還拿冰糖葫蘆打他的頭。
直到看到她拿著他親手買的冰糖葫蘆,又哭又笑時,他的心才再次恢復知覺。
那雙眼睛掛著淚花,看著他,似感激,似驚喜,似看到他曾經擁她在懷的瞬間,似看到他娶她之前給她毒藥的笑顏,她那麼美麗,比從前多了幾分從容,客氣亦是顯而易見。
若死了,倒也不只是他一個人痛,夜離觴也跟著痛,整個視她為福星的血族皇族都會跟著痛!
一群護衛都低下頭去,領首的統領見他神情悲慟,想送他一句「節哀順變」,卻又沒膽找死,乾脆俯首,深吸一口氣,握拳逼迫自己保持沉默。
東方貉把前一刻進入房內的總管太監和御醫喚到近前,「你們進去時,可曾看到過那個女人?」
幾個人都搖頭,他們壓根兒沒來得及進入內室。
總管太監撫了撫袍袖,俯首貼地,尖細著嗓子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憑奴才與幾位御醫的聽力,都沒有察覺裡面有其他人,也不曾聽到有人離開,卻嗅到了硫磺和磷的味道,還有王妃娘娘的香氣,那分明是早就布好的殺人陷阱,怕是王妃娘娘已經……」
東方貉不怒反笑,「好你去對血族王說,朕沒有保護他家兒媳,就在朕的眼皮底下,那女人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了。」
「這……」
見一群護衛竟有些憐憫地擔心地望著自己,東方貉綠眸惱怒地瞪圓,寬厚的胸膛駭人的起伏兩下,絕美的面容骨骼劇變,頃刻間,面目猙獰,暴怒地咆哮,獅吼般震耳欲聾。
「都愣著幹什麼?封山嚴搜,挖地三尺也要把賀蘭歸嫻給朕找回來,朕要她活著……朕要她完好無損!否則,朕不砍了你們,那些吸血鬼也會砍了你們!」
統領帶走了大片護衛,餘下四位御前貼身護將。
「陛下……這吸血鬼……」
「救活他,說不定他知道是誰帶走了歸嫻。」
大家沉默,不約而同,拿綠眼睛瞧著狼王陛下。
東方貉臉色頓時鐵青,「看朕做什麼?給他血?!」
沒有護衛樂得把血液給一隻吸血鬼,更沒有人喜歡去被一隻吸血鬼竊取了秘密,並被他牽引。
東方貉氣結失笑,「你們這是忤逆朕?!」
「阿彌陀佛!陛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住持匆匆帶著一群僧人過來,見護衛俯首後退,他忙上前,「陛下,借您匕首一用。」
「大師,您沒有必要這樣做……」
「老衲是人類,沒有牽引,更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東方貉看了眼地上的花錯,忙把匕首給他。
住持劃破手腕,把血滴在花錯的口中,被燒黑的骨骼,透出白,長出血脈,血肉迅速滋生……
院子里,突然落下一個臉戴金色鏤花面具的黑袍男子,一隻手完好,另一邊的袖管空蕩蕩地飄在半空里……器宇軒昂,一身威嚴的煞氣,叫人不容小覷。
四位狼族護將,忙抽劍指向他,「來者何人?見到狼王陛下,膽敢不跪?」
東方貉抬手制止護將的無禮,狐疑打量著他,感覺他像極了夜離觴,但是,他的發卻是黑的,而且,夜離觴也不可能少了一隻手呀!
「閣下是……」
「古千絕,賀蘭歸嫻的貼身護將。」說著,他客氣俯首行禮,「不知歸嫻現在身在何處?!」
東方貉擺手,示意他看僧人正忙著潑水撲救的斷壁頹垣,房子裡面的東西,燒得點滴不剩。
「如你所見……歸嫻生死未卜。」
古千絕倒是沒有著急去查看與追捕,「看來,對方沒把血族皇族放在眼裡,也沒有把狼王陛下,以及陛下的千軍萬馬放在眼裡呀。」
東方貉不以為然,他的幾位護將卻勃然大怒。「古千絕,你是什麼意思?」
「千絕的意思是,狼王陛下空有戰神之名,竟連一個孕婦都沒有保護好。傳揚出去,恐怕要震驚史冊了!」
古千絕口氣冷涼地說著,走到花錯身邊,取下身上的斗篷,俯身給他罩在身上,叫他不至於失了體面。
花錯猝然吐出一口氣,喉嚨里煙塵殘留,難受地彷彿沙子摩擦,眼睛一能視物,就發現……
歸嫻原來所居的那一排屋舍,蕩然無存,那衝天的黑煙,彷彿地獄里的狼煙。
僧人們忙碌著提水,近前是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一旁的東方貉一身便裝,本是為配合歸嫻那一身粗布衣袍的……還有一個人——古千絕!
注意到他失去的一條手臂,他嘲諷地啞聲說道,「不是忙著娶妻納妾的嗎?怎麼把手給娶沒了?」
「很快就會長出來。」古千絕在他身邊蹲下,不忍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抱歉,我來晚了一步。」
「怪不著你,是我沒保護好她……夜離觴死了,她不能再有事……」
古千絕狐疑,「你怎麼知道夜離觴死了?」
「那兩個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不安分,我給了他們血液,讓他們安靜下來,也藉機探查了原因。」
花錯說著,又憋不住地咳嗽了兩聲。
古千絕忙給他拍背,用完好的那隻手扶著他的手臂,幫他站了起來……
花錯卻站不穩,只覺得渾身的筋骨都彷彿被燒焦了,痛得似不是自己的,卻有人生怕他還不夠痛苦,將兩隻寬厚的狼爪,按在了他血肉尚未健全的肩膀上。
「花錯,你真的看清楚,夜離觴死了?」
花錯憎惡地不看面前燦然發光的綠眸,揮開他的手,嘲諷冷眯桃花眼,哼笑兩聲。
「東方貉,你放心,就算夜離觴死了,歸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血族皇族是不允許她再次改嫁的。」
東方貉卻喜不自勝,也忽然來了力量,帶了人就飛去找歸嫻。
古千絕忙對花錯安慰道,「花錯,你好好養傷,不要太自責,我一定會把她救回來的。」
花錯忙抓住他的手臂,眸光凝重地叮囑他面具上的眼孔,沉聲警告,「是害歸嫻被誤解為孕有妖孽的兇手,你憑一隻手,是不可能打敗他的,最好給血族王陛下帶個口信,叫他多派些人來!」
「放心,我早就布了人在這山林四周,那人跑不掉的!」古千絕說完,縱身入了雲霄,消失無蹤。
花錯裹住披風,連沒了頭髮的頭一起罩住。
剛長出的皮膚白嫩粉潤,彷彿新生嬰兒的,經不起風吹日晒。
住持給他安排了新的廂房,他卻躺不住,一身傷,未完全痊癒,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心裡亦是焦灼,一個時辰內,寫了十幾封信。
有給孔雀王朝的,有給大周皇帝的,有給血族王和血族太后的,也有給他江湖上的朋友的……還有,給他曾經的最愛的十三皇子的。
從人類,轉變成為吸血鬼,他從沒有為一件事,一個人,這樣……棄生死於不顧過。
把所有的信都送出去,他才放心地躺在榻上,頭上的頭髮尚未長到原來的長度,內臟里亦是隱隱作痛,恍惚地不知煎熬了多久,才沉沉睡著。
夢境里,卻是一片不屬於他的回憶——是住持大師給他的血液中帶入的回憶。
廟堂里染了晨曦的彤紅,早課的僧人魚貫向外走,天光映在那一顆一顆的光頭上,錚亮且似有聖光反射,叫人心境安凝,連半分褻瀆嘲諷的心思也不敢生。
住持與一排長老,在宏大的金佛下,目送一眾弟子出去。
門外的天光里,走進一個倩影,那張臉沒有脂粉修飾,身上穿得是粗布衣包裹著懷孕的身子,頭上戴著與衣服搭配的同色的粗布頭巾,卻仍未折損她的綽約風姿。
住持迎上前,親自伺候她上了香,其他長老都靜默退下。
女子跪在金佛之下,渺小如一顆粟米。
她仰著臉兒問,望著大佛問道,「大師,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嗎?」
住持大師念了句佛號,上前扶住她的手肘,把她攙起來,恭敬地俯首說道,「佛經言六道輪迴,猶如車輪,循環往複,生生不息,所以老衲篤信,人死後,還會有來生。」
女子困惑地嘆了口氣,虔誠望著他,似已焦灼許久。
「大師,上天既然叫我遇見夜離觴,為何叫我遇見東方貉與花錯、冷婉妍、冷琉璃,清筱等人?為什麼我們都不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呢?難道他們也是在我的輪迴中出現過的嗎?」
「緣分是上天註定的,誰也無法左右。」
「東方貉與花錯對我太好,可離觴不喜歡他們,我不想離觴不開心,也不想傷害東方貉與花錯。而冷琉璃和清筱等人,也不會離開離觴,我已經害死了冷婉妍,楚紫薰,再不想害死更多人,我想給我的孩子多積點福德,她們卻……」
「施主可喜歡花朵?」
她點頭,神情像純真的孩子。「是,當然喜歡。」
住持和藹地笑了笑,帶著她去院子里看花。
早上新開的花朵,掛著露珠兒,彩玉寶石雕琢得一般,在晨曦里晶瑩絢爛,異常驚艷。
「施主喜歡花朵,可花朵開在院子里,並不曾貪戀施主的喜歡,不曾回應施主的喜歡,不曾在意過施主的心緒,更不曾為施主的喜歡而煩擾。」
歸嫻啞然,顯然是想尋找一個解救之法的,可這種問題,並沒有十全十美的答案。
「施主喜歡恆頤王,不能左右別的女子喜歡他,其他男子喜歡施主,施主既不能阻止他們喜歡,不如就多學學這花朵,淡漠視之即可。愛與傷,對與錯,黑與白,總是共存的,是人的心念太貪婪,太執著,才總想著把它們分開。」
未得到正解的女子,挫敗地笑嘆,「大師,沒想到,你還懂辯證法呢!」
「阿彌陀佛,不知施主所言的辯證法是哪本佛經?!」
「它不是佛經,它在我的前世里。」
她站在花壇旁,俯視著一朵花,人比花嬌,神情卻疏離淡漠,眼神彷彿望到了另一個世界去。
「我的前世沒有這麼多煩惱,人做錯了什麼,也不會輕易丟了性命。
在那裡,每個人像陀螺一樣忙碌,大家每天想著怎樣去成功,怎樣去掙更多更多的錢。
在那裡,沒有這麼多男子喜歡我,我也不曾喜歡別人,就像這些沒有意識的花,我只為絢爛綻放,為當一個頂尖的化妝師而存活。
可是,在這裡,我像個廢人,被別人保護……我想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卻未等付諸行動,就被陰謀詭計掐死在搖籃里。
我恐懼這樣的不快樂,我怕,等我生下孩子,等冷琉璃,清筱她們都回到夜離觴身邊之後,我就再也不能去愛,不能去喜歡,我的全部精力,都只能用來勾心鬥角,用來當一個乖巧的符合太后與血族王陛下心意恆頤王妃。」
住持大師看著她,這才明白,她是懼怕有朝一日,夜離觴會棄她不顧,轉而去寵幸冷琉璃和清筱……
「阿彌陀佛,老衲相信,恆頤王殿下不會讓施主這樣痛苦的。」
歸嫻自嘲笑了笑,似是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找一個和尚談天。
的確,這與借酒澆愁,似乎沒什麼差別。
*
歸嫻被一陣樂聲驚醒,猛然睜開鳳眸,額上冷汗也冒出來。
眼前是她最喜歡的淡雅的藕粉色珍珠紗帳,朝陽的宏大的水晶圓窗外,晨光明媚,天空的東邊彤紅漸染,今日天氣大好。
那樂聲悠遠,來自宮裡,隱隱約約,卻能辨得清節奏。
夜離觴這個時辰不去早朝,卻總是早起,去刑部議事。
他離開之後,她總是會卡著時辰,聽那鐘鼓陣陣的響,想象著自己的夫君如帝王般坐在刑部的衙門裡,對一群官差訓話的情景。
正如那首詩中所述,鐘鼓餘聲里,千官向紫微。冒寒人語少,乘月燭來稀。清漏聞馳道,輕霞映瑣闈……
但是,不對呀!
她可沒忘,自己拼著命與那隻一隻藍眼一隻綠眼的邪惡妖男過招的情景。
花錯當時暈厥,而她……想起暈厥前的一幕,她忙摸了摸後頸,卻不經意地發現,兩手上少了太后古雲姬賞賜的鏤花護甲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