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過去與未來的接駁（十二）
看著林克伸出的手掌，依靠信徒神臨的馬利克有一霎的恍神，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與自然之子訂立盟約時的情景，以及以聖徽為造型的戒指。
這傢伙……是大智若愚呢？還是真傻？明明已經換了一個身體，居然還主動湊過來要求締結契約，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等於將自己放置在我的全天候掌控之下嗎？
「只要柱承認我是自然之子，重塑一具新的軀殼並不是什麼難事。」知道馬利克在顧忌什麼，林克替他說出來，「更何況以我現在所擁有的四重化身之力，屏蔽你的聖徽可說是輕而易舉。真有不想讓你知道的，直接拉近精神空間就好了，一如，我此刻正在做的。這可是連法則也能避開的奇妙之地啊。」
雖然早就領教過異界織命者奇怪的思維方式，但這番自信的狂言還是讓馬利克對數月未見的自然之子另眼相看。
對於神靈而言，這點時間猶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可就是這麼短的時間裡，過去那個曾對他忌憚無比，三言兩語就被糊弄訂立契約的菜鳥已經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的地步。
「真是狂妄啊，不過是得到了四重化身，就如此囂張。」馬利克的身形猛然拉伸，膨脹的神力充斥滿整個精神空間，力量的壓制讓這純精神構造的世界面臨崩塌之災。可任憑馬利克如何釋放自己的神力，他想要恐嚇的對象卻紋絲不動，並沒有因自己顯現的殺意而慌亂，這讓本就不快的馬利克更加不爽。
「你就這麼篤定我不會動你？柱的神罰固然厲害，但也只是針對凡人，我雖不及柱厲害，但抗過神罰並不是什麼難事。」
「也不是篤定，只是覺得司掌陰謀與隱秘的神靈並不會因為凡人的語言和態度就會惱羞成怒。」林克當然不會以為靠著柱就能對抗真正的神靈，他的對手只是霜寒，以及在背後操控一切的死神希克斯。
「既然清楚，為何我感覺不到你的恐懼，你真的畏懼死亡？」縱使覺察不到林克內心所想，但情感的波動卻逃不過神明的感知，哪怕是在其他生物構造的精神空間，馬利克依然能捕捉到創造者的情緒變化，這個人的情感並無明顯的起伏，他是真的……對自己沒有畏懼，怪物嗎？哪怕是最虔誠的信徒，也無法在神靈的威脅下做到心若止水。
「我當然畏懼死亡，還在幼年時就對屍體和墓穴有著異常的恐懼，其他同齡人思考的是玩耍，我想的卻是肉體死亡后自我的消亡，每每想到這裡，就怕的連呼吸和心臟都要停滯。但……怕有什麼用呢？生老病死是萬物必經的過程。做喜歡的事，不留遺憾的度過一生，這是身而為人最大的期望與幸福。在我看來，神靈既然不是萬能，也沒任何值得羨慕的，被限制在神國，空守著神座享受並非全然誠心的供奉與朝拜，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與其他神靈搶奪信徒和逗弄無能的凡人了。」
「啊哈哈哈哈哈——」已經封神數千年的馬利克不可抑止地大笑。
人類這種生物啊，明明只有百歲之壽，卻總是能出現一些極其有趣的特殊個體呢。尤其是柱從異界找來的織命者，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個體，我竟然會認為他們相似……
「來自異界的織命者林克，陰影與隱秘之神馬利克在此應許，與你締結靈魂刻印的同盟之約，此協議直至你靈魂消亡前都具有約束效力。」伴隨著馬利克的誓言，林克手指上再一次出現了以他聖徽為造型的戒指。不同於上一次，這一枚的嘴唇不再是嗜血的鮮紅，變成了低調得多的銀灰。
林克本只是想確認馬利克是否還承認同盟關係，不想，他居然與自己締結了等級更高的契約。這傢伙該不會是又在謀划什麼吧？
雖然已經可以完美的屏蔽了自身的想法，但馬利克慣於謀划的頭腦還是能猜到面無表情的自然之子內心所想。
「有種歷史重演的感覺呢……你和他。當初也是這般耀眼，只可惜……成神后迅速失身為人類的閃光點，變得和其他神靈一樣，由內而外的散發著迂腐和死板的臭氣。希望你不是一個只會夸夸其談的廢物，別讓我太早失去唯一的樂趣啊。」
林克不知該如何接話，馬利克口中的『他』應該就是由人類封神的希克斯，雖然內心充滿了好奇，但此刻他卻不想浪費不必要的時間和馬利克探討與前盟友之間的隱秘。
「明天大主祭就要召開鏡廳議會，我還需要時間想接下來的應對之策呢。」末了，林克又加上一句，「就算視人類為螻蟻草芥，也不要胡亂折騰自己選中的使徒啊，報廢了你還得重新選一個。」
「也是，現在這一個我用的頗順手。」馬利克收斂起輕慢的態度，他伸出三個指頭：「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大概可以分為三點。第一，你的靈魂被地之柱召走之後，遺留在南炎洲的軀體已經被羅蕾萊接管。她加入魔神麾下，重新獲得了神格，成為了復仇女神。第二，失去了庇護者，那對在物質界難以生存的雙胞胎選擇了戰神，以聖子和使徒的雙重身份活躍在大陷坑。至於第三嘛……你的好朋友岡薩雷斯被死神親自轉化為亡靈，意外嗎？」
林克木然看著帶給自己驚嚇一個比一個大。
羅蕾萊、多伊爾、薇拉還要岡薩雷斯……只是短短數月的分離，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啊……極限了么，再滯留下去可真要換人了。」
馬利克的神力消退的同時，林克也關閉精神空間回歸到現實之中。
赫爾和伊瑞斯都覺察到不對勁，屬於陰影之神的氣息猛然爆發而後又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再難覓蹤跡。與之對應的是林克本來空無一物的手指已經多出一樣東西——雙唇咬耳的戒指，那是馬利克的徽記之一，比眾所周知的蛛網更為古老，第一次封神時的神徽，也是屬於馬利克本人的神印。
兩者為之色變，就這麼眨眼的功夫，林克就與陰影之神達成了某種協議！礙於外人在場，縱使有再多的疑問，他們也只能等暫時壓下。
盧卡斯面上閃過一絲迷茫，大腦也是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自然之子進門后發生了什麼，連他是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身邊都不知道，這讓盧卡斯很不安，四處亂瞄的眼睛順著非人的精靈與元素領主一併轉移到了林克的手指，狹長的眼睛陡然瞪大。
馬利克的聖徽！
盧卡斯當然知道自然之子手裡是有這東西的，但他就是再不清醒，也記得片刻之前自然之子跨門而入的時候，手上的確確什麼都沒有。而且，此前見過的聖徽顏色和這一個有差別。
「會長，先給他安排個房間，我一會兒還有些事問他。」此刻林克優先要安撫的是已經知道他就是貝法斯特的兩位好友，反正大致的局勢已經通過馬利克知道了，剩下的都是些不用著急處理的小事。
維爾弗雷多三人對視之後，也達成無聲的共識——接下來的對話並非他們的身份可以參與的，也跟著一道離開了。
不等人走遠，赫爾就迫不及待的指著林克手上象徵馬利克的戒指質問，身為中立的自然之子怎可與混亂陣營結盟？
隨著地之柱的凈化與蘇醒，整個奧拉西奧山脈都跟著一併復甦，已經在降臨之地被困守了幾十年的精靈與德魯伊們倒不用做什麼，只需要耐心等待自然恢復。而擔心孤身奮戰的林克，赫爾與伊瑞斯在徵得地之柱的許可后就第一時間趕往新都。不曾想，新都街道上雖有戰鬥過的痕迹卻看不到一個亡靈，循著死氣最為濃密的方位雖然找到林克，但他和大主祭卻……感覺不太和睦，滿腹疑惑終於在林克透露晨曦已被法則驅逐出物質界得到證實。
「你們在奧拉西奧山封閉太久了，現在的馬利克已經轉到中立陣營了。」靠著晨曦已遭法則驅逐，林克轉移了二者的關注點。
「大主祭的態度……該不會……」聯想林克之前下了『不許問、不許說』的禁制，心思縝密的伊瑞爾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緣由，他臉色也跟著劇變：「晨曦和柱同為初代，我們與晨曦教派也是一直並肩戰鬥的盟友啊？」
做出令晨曦被法則驅逐卻依然還是自然之子，足可見這是柱默許的，可……為什麼呀？
「為了獲取戰勝死神的契機，晨曦將我送回過去改變歷史，順便進行了一次對人類的測試，結果讓他很失望。晨曦在物質界的代言人，前大主祭尤里安在已經被警告過的情況下還是向投靠死神，這直接導致了身為初代的晨曦決意湮滅人類。身為非人類的你們又都擔任過自然之子，多少應該明白初代們早有這個念頭，只是一直未能實施。」
赫爾與伊瑞斯陷入沉默。確實，一直以來，初代都想對物質界進行一次清洗，只是未能付諸行動罷了。
「柱雖同樣不喜人類，但卻不贊同晨曦的做法，人類已是這世界不可缺的一環……」說到這兒，林克稍微頓了頓，然後口風一轉，話題直接跳到了最終結果：「這也是柱的授意。」
一聽是柱的意願，赫爾滿腹的疑惑再也問不出口，倒是伊瑞斯直直盯著林克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所謂的消亡也只是在時間到了。」
「你倒是狠得下心，讓那麼多把你當朋友的人因『貝法斯特』的死亡而悲傷。」赫爾性格率直，除了一開始有些的顧慮，但在林克如常的語氣的帶動下也恢復了他一貫的態度。
「哈哈……這也是沒有辦法呢。晨曦可是冒著被驅逐的風險將我送回去的，要是不小心泄露了……」說到這兒，饒是一貫心大的林克也不禁嘆了口氣。或許，晨曦從一開始就已經預見到會有反目的一天，只是他大概沒想到，柱的反擊比他要快，也更狠絕。
本來，作為自然之子，林克既無權也無法質疑柱的做法，讓他再選一次，依然會做出同樣的抉擇。只是……
「只是？」
覺察到自己失言，竟然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林克自嘲地搖搖頭。
「要說起我們之間的因緣，真是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我和霜寒來自一個叫地球的異世界，那裡早已不存在真正的神明，或者說即便是有，普通凡人也沒有了真正的信仰。沒有精靈，矮人，獸人，惡魔，古龍，那是只有人類位於頂點的高度文明社會，亦是埃德加的二代被流放的地方。我這領著神使之職的神職者，是個不折不扣的無神論者，很不可思議吧。也許正是這份特殊和不可言喻的機運，我被選中參與了一個完全模仿埃德加製造的幻境，以遊戲者的身份了解，參與。也就是在那裡，我結識了根據命運和歷史所投影的仿品。」
「仿品是指……我們？」伊瑞斯和赫爾對視，雖然林克的話讓人一頭霧水，但仿品指的是什麼，他們倆還是一聽就明白了。
「對，那是一個完全仿照埃德加的空間，不僅僅是外貌，就連性格也一併複製了。以自然之子的身份被遴選到奧拉西奧山，二位都是我的啟蒙導師呢。」
林克感慨，相比現實的殘酷，幻境里的故事線顯然要輕快得多。
「和霜寒宿命的對決亦是在那裡起源，現在想想，破除他留在幻境中的命匣才是我被召喚到真實埃德加的契機吧。說真的，在河谷鎮醒過來的那一刻，我真的沒想到一個虛假的遊戲會變成真實存在的世界。雖然剛開始有些不情願，但也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呢……」
聽著林克近乎自言自語的講述，赫爾幾次張口欲言都被一旁的伊瑞斯阻止了。
低迷的氣氛沒持續太久，林克很快就從往昔的回想中走出來：「那麼，來一次正式的介紹好了。我姓林，名克，因為是原本世界的叫法，你們可能不太習慣，叫我全名就好。既沒有濟世救人的美好品格，也沒有封神的野心，雖然因為一些意外獲得了自然之子的能力，但還請將我當做一個普通的凡人對待吧，哪怕已經不能再算作人類，但我確確實實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