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過去與未來的接駁(三)
沒了神力的加速,林克一行在逐漸融化的雪原上走了十多天,才在靠近奧拉西奧山脈的附近趕上只比他們早半天出發的遷徙大部隊。平民和士兵分散隱蔽在相對安全的林地當眾,幾名指揮和軍官則圍坐在搭建在外圍的火堆旁,似在爭執著什麼,老遠就聽到他們的聲音了。而對於來自要塞的倖存者,非但不感到意外,還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真高興你還活著,我的朋友。」馬里奧扔下手裡的酒杯,朝亦師亦友的矮人奔過去。丹特是北方要塞是待的最久的指揮官,論資歷和年紀也是最大的,和所有指揮官交情都不錯。
林克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人群當中的另一位『熟人』吸引,明明離開河谷鎮時特意囑咐伊瑞斯留守的,可他不但脫離崗位,還跑到如此遠的地方。難道是聽聞北方要塞失守的消息?但就算如此,也還是太快了些。難道……是柱的授意?
精靈將手掌放在胸口,朝林克微微頃身。那並非德魯伊對自然之子,而是精靈對外族所能給予的最高敬意。
「請原諒,我已經不能再使用敬語來稱呼。」伊瑞斯遞從懷裡掏出一卷蓋有皇室徽記的捲軸:「這是白銀帝國托輝光精靈帶給你的。」
林克點頭致意,表示理解。失了神力已和普通人無異,在返回正確的時空之前都無法和柱交流,當然已經不能再算作自然之子,伊瑞斯這番行為也在情理之中。
伸手接過帝國送來的信件,手指觸摸到的一霎,蠟油所壓制的徽記瞬間融化,捲軸自動浮空展開,激發的魔法在空氣里折射出一段影像。
「擊退亡靈大軍的英雄,我是白銀帝國的皇帝拉莫斯五世,誠摯的邀請你到帝都協商對抗亡靈的下一步計劃,事關物質界的所有生靈,請不要推辭。」
自稱皇帝的男人面容消瘦,即便是魔法影像里依然清晰可辨的醒目血管,已經不僅是氣色差,用命不久矣來形容也不為過。依稀能從被病痛折磨得有些變形的五官看出年輕時的相貌,算得上英俊,不過風流倜儻的人往往也栽在感情上,倘若皇帝不去動大公妃,也就不會有加速帝國覆滅的諸侯叛亂……算了,想這些幹嘛。
林克長嘆一聲。即便沒有霜寒的蠱惑,帝國的覆滅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魔法在簡短的敘述完之後便結束了,捲軸四分五裂之後自然,眨眼的功夫就燒成灰燼。這是一段單方面的傳影,目的只是傳話。
「確實是皇帝陛下,但怎會衰老到這種程度?」馬里奧一直駐守在北方,他記憶中的皇帝還停留在意氣風發的青年,而剛才所見的卻垂垂老矣,不應該是四十歲不到的中年人應有的容貌。
相比馬里奧的難以置信,站在林克身後的奧蘭多則是一臉怒意。
哪怕已經知道是巫妖領主暗中操控,也不認為皇帝就是無辜的。若不是心中本來就有穢念,又怎會被亡靈乘虛而入?
如果有機會,真想親手殺掉那混賬。對了,他邀請貝法斯特去帝都,我或許可以藉機……
正想的出神,卻見已經失去神力的『前』自然之子轉過頭來,被他的眼睛一瞪,奧蘭多下意識第移開視線。他還年輕,又不擅長掩飾自己,心裡想什麼全都表現在臉上。
「不要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
聽到貝法斯特將為母親報仇稱為無意義,奧蘭多也顧不得帝國指揮官的馬里奧就在一旁,激動地反問道:「為母親報仇也叫無意義嗎?!」
「然後呢?你被護衛不利的士兵亂刀砍死,讓你遠在東領的父親再失去一個親人?讓已經夠亂的諸侯們又多了一個製造混亂的借口?」林克並不想指責奧蘭多,但他的想法確實過於天真了。隻身一人完成刺殺皇帝根本是白日做夢,別說是現在,就是未來的奧蘭多也做不到。大主祭和皇帝不同,前者本身就是神使,堪稱物質界除未封神的布雷外最強人類,基本不會帶除騎士長以外的近侍。後者即便學過一些武藝,也只能對付普通人,安全全靠宮廷衛隊,身邊隨時有十人以上的護衛,奧蘭多要是機會早下手了,哪會逃到北方逃難。
「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奧蘭多憤怒地揮舞雙臂,思緒不由得回到改變他人生的那個夜晚。神志已經錯亂的皇帝是如何折辱母親,以至於讓她不得不用自殺來逃避,這對信奉自然的精靈本身就是最大的侮辱。
「逝者已逝,在這亂世之中並非只有你一人失去至親。早已不滿帝國統治的諸侯借你母親的去世挑起叛亂的爭端,你現在最需要做的是返回父兄身邊,而不是為了根本沒有機會成功的復仇白白丟掉性命。」布倫博格是帝國最東的領地,當年的真相奧蘭多從不肯多談,林克的性格也不喜探聽他人隱私,在這件事上一直沒多問。對於這場影響了帝國百年的貴族叛亂,史書上的記載不比貝法斯特來得多,僅是含糊的寫了拉莫斯五世仰慕原為木精靈公主的大公妃,以皇帝之尊勒令其到帝都朝見,因大公妃的死亡,以布倫博格公爵為首的十二位諸侯叛亂,木精靈也跟著切斷了和人類的一切往來。
「他說的沒錯。」一直保持沉默的科爾克大公也不得不發聲:「我早年也曾有幸見過公主,還得她贈送過一把精靈匕首,發生這樣的事真的是非常遺憾。但……你們身份特殊,這已經不僅僅是個人情仇的問題,上升到政治層面后,引發的一系列……」
話未說完,奧蘭多就揮開了大公按在他肩頭的手掌,一臉的憤恨,顯然已經聽不進任何規勸。
想到以後的奧蘭多,林克還是耐著性子繼續說:「從你母親選擇與你父親結合起,這就已經是註定的結局,只不過時間提前了而已。」
「你說什麼?!」
「木精靈壽命雖不及高等的輝光精靈,卻也有千年之壽,但你見過歷史上有哪一對人類與精靈的結合有圓滿結局?無論性別,身為長壽一族群的精靈都在伴侶死後抑鬱而終。」
即便身為半精靈的後代也要先母親去世,這也是奧蘭多一家最大的憂慮,他無法辯駁。
「皇帝愛慕你母親也是不爭的事實,即便沒有霜寒暗中推波助瀾,他始終會下手的,你父親年近六十了吧。」布倫博格大公的具體年紀林克並不知曉,僅從奧蘭多閑聊得知起他父親是在成人禮上見過前來祝賀的木精靈公主,從此便一直單相思不肯娶妻,在花費了十多年的時間才徵得了精靈王的同意。奧蘭多是次子,他上面還有一個早出生幾年的哥哥,粗略算算,說六十都是保守估計。
「布倫博格大公是邊疆重臣,帝國傳承有序的大貴族,手握地方兵權,他活著的時候,自然是沒人敢動你們,可……他要是去世了呢?你指望性格軟弱的兄長肩負起家族重任?還是指望已和人類斷絕來往的舅舅?歷史上,霸佔臣妻的皇帝可不在少數,即便是精靈王,也要遵循世俗的規矩,他是外族,你母親既然下嫁給了人類,就不再是木精靈的公主,得按人類的規矩來辦。沒有其他貴族的支持,你們兄弟二人,拿什麼去和皇帝斗?即便大主祭沒有死於叛徒之手,晨曦教派也不會管的,這畢竟只是帝國內部的爭執,達不到讓他們越權的程度。」
「不要再說了……求你……」奧蘭多轉過身去,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貝法斯特說的這些他都明白,母親會選擇自盡也是為了他和兄長。失了父親,她的容貌與身份都難免要招惹麻煩,正是想通了這一點,才會毅然選擇精靈絕不會採取的方法為後代的將來爭取一線生機,如果引發叛亂,皇帝勢必要留他的性命作為和解的籌碼。
回想起母親最後的表情,奧蘭多的眼淚沒能忍住。
是我們沒用,一個無心政治,一個怨恨出身。要是我們能聽從您的建議跟舅舅修習魔法,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需要仰人鼻息的地步。
科爾克大公怒目而視,埋怨林克將話說得太過透徹。對此林克不以為,他走到奧蘭多身後,繼續沒說完的規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職責。你,我,這裡的每一個都是如此。逃避並不能讓你拒絕命運。在被遴選中的那一刻,我已經預知到了自己的結局,阻止三領主率大軍南下,給南方的所有生靈爭取一線生機,這就是我身為自然之子的任務,不是名留青史,不是當大英雄,只是更大危機之前的過度。」
這話並非僅僅只是為了安慰隨口說的,在林克能查閱到的所有記錄里,『貝法斯特』能被歷史銘記,是因為身為前自然之子卻接受了帝國的委任,是因為在亡靈和獸人上做出了貢獻,而並非他有多厲害。
奧蘭多扭頭回望,被淚水覆蓋的眼睛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明明算不得熟識,卻莫名的有種親近感,而那些與寬慰完全搭不上邊的話也讓憤恨的心漸漸平復。
看他已經回復理智,林克將視線投向尾隨過來的伊瑞斯:「能拜託你送他回東領嗎?你是我所能想到最合適的人選了。」
精靈鄭重地點了點頭,無論是木精靈公主的另一位愛慕者,還是輝光精靈的皇子,他都當得起這份委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