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棋局（二）
克勞迪婭帶來了一條最新的內幕消息，多伊爾的生父是梅爾維爾，這個隱居荒野的遊俠是前自然之子，三百年前被帝國授予了哈維之名，組建了龍岩堡並任職第一任指揮官的貝法斯特。
「貝法斯特的後人？！」這堪稱爆炸性的情報讓法蘭妮花容失色。
在如今的貴族圈中，有資格角逐攝政王一職的超過五人，其他貴族雖還世襲有爵位，但早已名不副實。克倫伯格公爵恰好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多伊爾真的具有貝法斯特的血統，那麼……連現今的貝法斯特大公也要讓出其位。到時，身兼二領兩大諸侯職權，比其他諸侯都更容易取代科爾克一系成為聯合王國的新攝政。
「能確定嗎？」
「千真萬確，今早剛送到的消息。是由克倫伯格的布尼安傳來的，他們一行人就在那裡。」克勞迪婭出身蛛網，即使如今的蛛網已不是自然聯盟組建並掌控的那個情報組織，她依然與其關係密切，尤其是脫離龍岩堡進入新都之後，作為保王黨的她更是成為了引薦人。
「布尼安？怎麼會跑到那裡去，如此靠近風暴海……」法蘭妮喃喃自語。對於蛛網的情報，她也並非全信。可眼下王室秘密安插在克倫伯格的眼線下落不明，冒險者工會又與自然之子走得很近，她別無選擇。
「這就不知道了。我看這事極有可能是真的，否則晨曦教派不會把大神官也派去。克倫伯格最近和木精靈在邊界上摩擦不斷，兩個兒子也死在木精靈手裡，一旦雙方打起來，亡靈說不定會乘虛而入。」
克勞迪婭的分析讓法蘭妮更加憂慮。
晨曦教派肯定不願木精靈與人類開戰，所以才把這張牌打出去。既能化解一場沒必要的戰爭，又能在他們一直無法滲透的東部建立據點，一舉兩得。
「蛛網在那邊有多少人？」
「公主殿下，您這是打算……」
「放心好了，我還沒愚笨到要暗殺多伊爾的地步。在別說是我，就是現任克倫伯格公爵也不會同意交出爵位。更何況那裡還有亡靈的影子……」法蘭妮讓克勞迪婭傳話給蛛網，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也要收集多伊爾一行人的情報。有大神官跟隨在側，任何的暗殺都逃不過她的預言術，就算能成功，也只會抹黑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王室威望。
身為聯合王國名義上的公主，法蘭妮並不像平民百姓所熟知的一般貴族，整日華服美食，無憂無慮。內憂外患讓她的父親。科爾克親王沉溺於酒精的醉生夢死不可自拔。即便是導致帝國崩塌的十二諸侯領在亡靈入侵后只剩下一半，已經日暮西山的王室仍無法從貴族手中奪回應有的統治權，就連大字也不識幾個的平民也知道，王室只享有名義上的尊貴，真正的統治者是以諸侯為首的大小貴族們。
法蘭妮痛恨自己的性別，如果生為男性，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走到台前，而不是只能委於幕后。人們看中、稱讚的只是她的外表與血脈所附帶的權勢。她不想當男人的附屬品，一朵只能藏在深宮的玫瑰。
靠著血脈遺傳的魔法天分。法蘭妮成為了賢者巴德的親傳弟子，為了重奪王權，她或拉攏或殺掉無法收買的貴族，一點一點收編領土，剛有些成效，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自然之子破壞了。世俗的權利再強，也抵不過神靈的力量。
克倫伯格的近況讓法蘭妮憂心忡忡，在克勞迪婭的建議下，她傳召了冒險工會的會長布里奇，試圖從他口中挖出關於自然之子的消息。
沉寂多年的冒險者工會就如同帝國王室一樣空有響亮的頭銜。布里奇也像布蘭妮一樣，妄想著還能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在一切從簡的命令下，布里奇只行了個簡單的躬身禮。得知公主想知道林克的下落，老狐狸把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稱自然之子並未留下任何聯繫方式，只說會把製作好的魔法道具送至工會分部。距離自然之子離開瓦奧萊特已有十多天，工會對他的下落毫不知情。
躲在一旁以法術測試的克勞迪婭連連搖頭，布里奇並未說謊。布蘭妮只能退求其次，詢問是否收到了新的道具。
布里奇沒有立刻回答。自然之子的加入成效遠比他預期的好，儘管貴族們對這位柱的使徒抱有不信任和畏懼，仍不能掩蓋他改變了工會現狀的事實。不過……
一番思量后，布里奇決定向王室示好。這位嬌艷如花的公主並不簡單，既是高階法師，又有相當的政治頭腦，說不定能振興衰敗的王室，是絕不可以得罪的。
「最新的道具是今早收到的，在納克斯城。」布里奇耍了點心機，他不知道林克下落是實話，但在道具出現的地點上卻撒了謊。世人皆知織命者無法被預言，所以也不會有人就這一點使用可以測謊的法術或魔道具。
所謂新收到的魔法道具，其實是林克在瓦奧萊特城製作的，和昨天賣出的那四件相比差得多，但也是不俗的魔道具，尤其是對盜賊和刺客這兩個職業，又正好是四件，布里奇盤算著以套件的方式出售。十天過去了，自然之子仍未傳送新的道具，他只能用攢夠一套再舉行拍賣的方式來掩人耳目。
布里奇的算計果然騙過布蘭妮，她交握的雙手微微出汗。
向西？往新都來了？風之柱的使徒可以變形為鳥禽，十天的時間足夠他飛抵新都，為什麼要選擇步行這麼費時費力的方式？難道真如傳聞所說，要暗中清除與亡靈有來往的貴族？
這條內幕消息法蘭妮是從霍恩海姆得到的。
新魔法神的第一任選民是和自然之子同樣來自流放之地的織命者，據他說在一同前往瓦奧萊特的路上遭遇了專挑異界人劫掠的流民，暴怒的自然之子將這些與巫妖勾結的叛徒一起燒成了灰燼。貴族們之所以如此懼怕，也是因為他們絕大部分都與亡靈有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儘管苦心經營多年的計劃被攪黃了，法蘭妮覺得自然之子的出現於她也未必全是壞事。至少在轉移貴族貪慾和注意這兩點上就是一大助益，可以把暗殺的貴族統統推給自然之子。那些腸肥腦滿的廢物根本不會詳加調查。
「公主殿下對魔法道具也感興趣么？」見法蘭妮久久不言，布里奇嘗試轉移話題，「您師從賢者巴德，應該看不上眼那些小玩意。」
故意裝出商人的市儈嘴臉，布里奇就擔心法蘭妮真向他索要林克製作的魔道具。剩下的那幾件價值不高，但他擔心法蘭妮通過一些特別手段追查自然之子的下落。織命者本身無法被預言。不代表與其相關的就無法追查，道具的成分、材料、產地、被製作前的存放點，這些都可以派上用場。
「我只在典籍上見過柱的使徒，多少有點好奇。」知道自己從布里奇這裡已經挖不出其他有用消息，法蘭妮展露出親和的微笑。
退出覲見廳的布里奇暗暗鬆了口氣，雖然只剩空架子，王室積威仍在，他不敢有半點的馬虎也不會小覷被冠以玫瑰之名的公主。更讓布里奇片刻也不敢鬆懈的，是覲見廳里另外一道氣息的存在。呼吸幾不可聞，走路輕巧無聲，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能做到這樣程度的隱藏，在已知的類人生物中只有夜精靈。而新都王宮中符合條件的也只有一位——受封伯爵頭銜的前龍岩堡遊俠將軍，克勞迪婭。
當冒險者工會還處在輝煌階段的時候，布里奇就注意到這個混血精靈了，還屬於自然同盟的蛛網轉到龍岩堡。就一直擔任遊俠部隊的首領，直至要塞被獸人攻破。后與指揮官阿歷克斯一起擁護從北方潰逃的科爾克大公與殘存的諸侯組建了臨時的聯合王國。先後輔佐三代科爾克攝政王，深得科爾克家族的信任。貴族中甚至有傳言，表面上代替醉鬼父親處理政務的是公主法蘭妮，實際上，暗中掌控新都的是這位從台前走到幕後的克勞迪婭。
不遜色於蛛網的情報顯示，最近幾年。在克勞迪婭的影響下，公主動作頻頻，暗中替換了不少不肯順從自己的貴族，因為如今的諸侯實力沒有十二領時那麼強，聯繫也不緊密。以新都為輻射的臨近區域都已歸入科爾克派系，假如沒有自然之子的出現，不出十年，人類必然還要再經歷一次內鬥。
在離開王宮的路途中，布里奇甚至產生了一種念頭，也許這正是柱從異界召喚自然之子的一個原因，沒有屬國和物種的羈絆，才能更加公正地執行柱所交付的任務，而不是像前任貝法斯特那樣因為憐憫而背棄身為自然之子的職責。
想到這兒，布里奇嘆了口氣。
他同樣也得知了柱要毀滅人類的那條傳聞，姑且不論是誰散播，假如柱真的要毀滅人類，直接動用其元素力量就好了，何必大費周章地從異界弄個織命者來。和其他物種相比，人類是何等的脆弱，甚至無需天災，飢餓、貧窮、病痛都可以輕易要了人類的性命，稍加一點外力，就能以讓原本已經瀕臨毀滅的人類徹底消亡。
在亡靈的摧殘下，王宮、新都、乃至整個人類領地里都瀰漫著一股頹廢的末日氣息，大概再也不會有比神靈毀滅人類更能讓人振作的消息了……
感覺到一個熟悉的氣息，邁出王宮大門的布里奇向街道成蔭的大樹望去，一個他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工會和他本人的競爭對手——代號網眼的蛛網的首領。
這傢伙毫不掩飾地在王宮外面，顯然是專程來堵我的，看來自然之子以匠師的身份加入給造成了他極大的威脅啊……
布里奇面帶微笑地迎了上去：「許久不見。」
蛛網的管理階層都不使用真實姓氏，統一以代號為名。
年紀大約四十上下，比布里奇年輕得多的蛛網首領陰沉著臉，在變形魔法的作用下，就連他親媽也認不出來。
「你親自跑來見我，不會就為了跟我在這裡大眼瞪小眼？要是這樣。我可不奉陪。」說完，布里奇就作勢要離開。
「你是怎麼搭上他的。」
沒有指名道姓，布里奇知道，網眼說的這個『他』是自然之子林克。布里奇一陣暗爽，選擇搭上自然之子果然是正確的，這些年來。工會處處受蛛網的打壓，不僅情報這一塊被搶去，就連傭兵也幾乎不保，還好現在受亡靈入侵的影響，傭兵還得倚靠工會設在各地的分部接收委託，真讓傭兵獨立出去，工會就沒法維持運作了。
不足半天的時間，總部就陸續街道一些因為各種原因而離開工會的道具師申請回來的請求。隨著自然之子的影響越來越大，布里奇堅信。工會獲得的受益要遠大於林克敏感身份所惹出的麻煩。
不過那些都是后話了，當前要做的，就是好好嘲弄一番老對手。
布里奇撫著精心打理的山羊鬍，以謙虛的口吻回答：「是那一位主動找上門來，說要與我合作的。」
然而令布里奇吃驚的是，一向毒舌的網眼竟然沒有加以反駁，那雙被無數人稱為蛇瞳般讓人渾身發冷的眸子只是緊盯著布里奇，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四通八達的新都小巷中。
布里奇看著網眼離去的方向。心頭忽然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憂慮。
網眼的這番話似乎別有深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