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格蘭瑟姆（六）
喀啦……喀啦……
骨頭踩踏岩石發出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地下通道里傳盪。
芬恩後背發涼，之前就是這樣。當時混混沌沌的他與其他人一起到矮人城桑德避難，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亡靈，老弱病殘都已被陸續送走，守望堡剩下的基本都是青壯年，要塞這邊雖然有少量婦女兒童，但數量上依然男性居多，一見亡靈，大家的反應不是齊心協力禦敵，而是爭先恐後的逃跑，不少人在慌亂中被直接踩死。
芬恩在混亂之中被推搡到一個天然坑洞里，還沒等他爬上來，陸續掉下一些被殺掉的屍體，他一害怕就沿著地洞往裡鑽，誤打誤撞，竟讓他爬到了通道的另一端。不知是岩石的厚度阻隔了亡靈對生命體的感知，又或者是身體太虛弱，沒有被感應到，總之他在饑寒交迫中幾次暈厥，醒來后又繼續爬，最後拼著求生的**才鑽出地洞，等他醒來后就看到矮人和林克。
又要重複一次那時的恐懼了嗎……
直面亡靈的恐怖還殘留在記憶里，芬恩有些腿軟。
雙眼四下掃視，希望能像上次一樣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洞，還真讓他碰到了，不遠處一有個位於岩壁上的凹洞，芬恩趕緊跑過去查看，結果令他大失所望，只有兩米多深，這點距離絕對會被亡靈發現的。
喀啦……喀啦……
骷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可以聽出數量還不少。芬恩熄滅火把，鑽了進去。
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他捂住自己的口鼻，希望這樣能有些作用。
忽然，骨頭與岩石接觸發出的聲音整齊劃一地停止了。
芬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聽到撲通撲通狂跳的聲音
然後，單獨的喀啦聲朝著他藏身的洞穴來了。
不要……不要過來！
救命啊，不論是誰，天上的諸神啊，救救我！
芬恩腦子裡一片混亂，他蜷縮在洞穴最裡面一動不動。然後一個穿著甲胄的骷髏探進上半身，光禿禿的眼窩裡閃爍著一對藍色的火苗。芬恩捂住嘴，死死盯著與自己不足一米的亡靈，腦子裡一片空白。
【明明感應到這附近有**的。】
「也許是之前那些沒死透的。」
【不可能，這裡已經清理乾淨，一個屍體都沒留下。】
「會不會是矮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們與人類有奪地滅族之仇。】骷髏的上半身退了出去，整齊的腳步聲才再度響起。
芬恩捂著嘴，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它沒看見我？不可能啊。這麼近的距離，我甚至都感覺到視線對上了，亡靈不是有夜視眼，能看清黑暗和感知活物嗎？如果看到了，它沒理由放過我啊？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芬恩剛想鑽出去，洞外響起了先前讓他呼吸驟停的單獨腳步聲，這下他明白為什麼這個骷髏的腳步為什麼有些與眾不同。穿著盔甲，踩踏到岩石的聲音自然是不一樣的。
它還沒走？！
意識到這一點。芬恩不敢妄動。確定腳步聲走遠了，才躡手躡腳地探出頭，黑漆漆的，什麼都沒有。他脫下靴子，放下一隻腳，等了幾秒。又放下另一隻腳。雙足落地站了差不多一分鐘，下面沒有任何反應才赤腳在冰涼的岩石上摸索著前進。
不論是什麼原因，他現在只想著返回地表。要塞肯定還沒有被攻破，否則這些骷髏沒必要在這條連接要塞與矮人城的地下通道里巡視。一定要活著出去！要活下去！
靠著近乎自我催眠的強烈念頭，芬恩竟然真的來到通往地面的大鐵門。伸手一推。鎖住了，鐵門紋絲不動。
這可怎麼辦，敲門的話，會不會把亡靈引來？
管不了許多，眼看生機就在門外，他嘗試著叩響鐵門。太過堅硬，手掌都拍疼了，沒有任何響動。芬恩只能用匕首去敲。
咔咔咔——
聲音在地下通道里回蕩，芬恩一愣，糟糕，這下肯定會被那群亡靈聽到的！他加快了敲擊的節奏。
咔咔咔……咔咔咔……從下方傳來了不一樣的回聲，芬恩臉色大變。果然被發現了！
【原來真有漏網之魚，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躲過探查？】身著盔甲的骷髏出現在下方的階梯上，從鐵門透過來的微弱亮光，芬恩看到它一步步逼近，一直高度緊繃的神經再也經受不住。
聲嘶力竭地喊道：「救命啊！！」
砰！地一聲，鐵門被撞飛了，芬恩也被這股力道給推了出去，然後他看到一道金色的光暈擦著頭皮飛過，將拔劍跑來的骷髏齊腰劈成兩截。不顧疼痛回頭看，一個人影站在鐵門外，手裡拿著一柄發出金色光芒的長劍，那張臉他見過，是這座要塞的高級軍官。
「出來！」布萊克冷著臉對趴在地上的芬恩說道，聽到身後傳來更多的骨頭走動時發出的聲響，芬恩連滾帶爬鑽出地道，新鮮的空氣、陽光，真的活著來到地面了。
「湮滅，你們這些骨頭渣子！」布萊克揮舞了幾下手中長劍，金色的圓弧狀光波掃過，將趕上來的其他骷髏變成粉末，「哼，下面還有，以為你是法師就能跑掉嗎！」
芬恩剛打算把林克託付的話告訴布萊克，卻見他提劍追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再黑暗裡。
環顧四周，空蕩蕩的中庭什麼都不剩，只有平民緊急撤走時來不及帶走的各種物品。芬恩呆站了幾秒，拔腿朝外圍跑去。剛一上城牆就差點被一個跑過來的士兵給撞倒，趕忙拉著他詢問大公在哪兒？
「林克被困在下面？」岡薩雷斯看著被士兵帶到跟前的芬恩，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這個介於少年和青年的男孩他見過，是守望堡安插在河谷舊鎮眼線的養子，從膚色和五官可以判斷也是一個穿越者。
「他說什麼因果的……」
「因果律？」
「對，沒錯。就是因果律。他說他中了因果律，是殺掉盤踞在地下湖魔獸的關係，沒法離開那片區域，讓我上來通知你們一聲。」
岡薩雷斯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擔憂，林克留在桑德城本就是他的初衷，可……為何他會如此心神不寧。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對了……
「桑德城那邊對接收逃難者沒什麼異議？」
提起平民，芬恩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死了。」
「什麼？」
「都死了……所有人，我們在地下遭到亡靈的伏擊，包括那些護送我們下去的士兵。我是僥倖躲到一條天然的地道里才躲過一劫。」話音剛落，芬恩就感覺肩膀被猛地一帶，一隻大手將他整個人反轉過來，他看到了一個鬚髮全白，兩眼炯炯有神的老頭，身穿金燦燦的鎧甲。
「你是說轉移到地下的平民都死了？」
「是、是的。先生。」被這老頭一瞪，芬恩說話不由得有些結巴。
「果然是陷阱啊。」布萊克帶著少許的血腥味回來了，見岡薩雷斯和阿歷克斯都看著他便聳了聳肩膀：「剛在地下通道里斬殺了一個死靈法師和他率領的骷髏團，它們是從澤弗亞特城過來的。」
「這麼說，桑德城也陷落了？」阿歷克斯眉頭一皺，表情更冷峻了。
「沒……」芬恩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他身上，感覺壓力倍增的他下意識地咽口水。
「把你看到的說出來。」
「我……我醒來后看到幾個矮人和林克。旁邊有一個很大的地下呼，靠岸的水面上漂浮著一個很大很大的怪物。」被阿歷克斯一嚇。芬恩立刻將他睜眼后看到的都交代了。
「還有呢？」
「還有……林克勸矮人施以援手，被拒絕了。他又讓矮人給地面送信說他被困在下面，矮人也沒答應，無奈之下只好委託我了。」芬恩不會蠢到把自己用送信作為條件讓林克收他為徒的事說出來。
阿歷克斯冷哼一聲，收回搭在芬恩肩膀上的手掌，別有用意地看了發楞的岡薩雷斯：「看來你那位朋友是指望不上了。」
「祖父……」
「能拯救人類的只有自己。」阿歷克斯頭也不回地離開。
布萊克撇了撇嘴。向芬恩詳細地問了水裡的魔獸的外形、顏色，以及林克是如何被困等問題，之後讓士兵帶他去休息。
等芬恩走遠了，岡薩雷斯看著布萊克，一字一句地問：「你知道那是什麼怪物？」晨曦和自然聯盟一樣。早年都以惡魔為敵，怎麼可能不清楚魔獸的種類。
布萊克也不否認，聽手下的彙報他就隱約猜出佔據了地下湖的是深淵魔域里的特羅洛普，一種表皮非常堅韌，無法用普通刀劍打敗的魔獸，只有元素和神力能穿透它的表皮。
「你早知道這是個陷阱？」岡薩雷斯又問。
「懷疑過。」布萊克點頭，以他的實力，是可以輕鬆搞定一個特羅洛普，但布萊克覺得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矮人不懂魔法，神官和牧師沒有士兵的保護進入地下太過危險，弄這麼一個大傢伙污染水源、阻斷通道顯然是想引他下去。就這麼一猶豫，守望堡來了，還帶來了亡靈，這下布萊克更不能離開守望堡了。
巧的是，林克出現了，一個自然之子。不論這個陰謀是針對誰的，至少可以把飲水的問題解決掉，至於林克的安全，布萊克還真沒考慮過。
「你怎麼能……」岡薩雷斯怒目而視，剛開口說了幾個字，就被布萊克打斷了。
「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自己，貝法斯特公。有神罰保護，及時是面對千軍萬馬他也不一定會有事，當然，前提是他神眷夠高。」只有初代神靈可以施展神罰，布萊克還不確定施展因果律的傢伙是針對自己還是林克，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一定是個法師或者牧師。不論是針對誰的，既然敢下這樣的套，也就表示有足夠的把握困住目標……多半。是以殺死特羅洛普為啟動的『因』，除非能回溯時光，否則就無法從已經形成的『果』裡面解脫出來。
呵~真是個高明的計策，既不用面對殺死選民或使徒的神罰，又可以達到困住指揮官或個體最強的目的。這種手法，該不會是霜寒……
布萊克對防守到援軍趕來的信心有點動搖。
如果來的真是霜寒。除非大主祭親臨，否則這裡沒人是巫妖王的對手。他又安慰自己，不可能是霜寒，若巫妖王親征，就不會打這麼多天的消耗戰，一個禁咒半天功夫就能掃平整個要塞。
正想著，一股陰寒的氣息忽然迫近。布萊克從箭樓的射箭口往外看，一群黑乎乎的幽魂飄了過來，不禁咒罵起來。
「又來了！」
岡薩雷斯知道他罵的是誰。哀泣女士，安蒂婭，巫妖王手下大將之一。曾是輝光精靈，在北方大戰中陣亡后被強行轉化成，是一個能用『歌聲』殺死生命的幽魂系亡靈的領主。
「牧師！！」布萊克放聲高喊，靠在牆角休息的復仇軍牧師立刻爬上城垛，站在箭樓后開始準備神術。
當『黑雲』飄到要塞頂部，變成一個個半透明的幽靈。它們穿過岩石，發出刺耳的呼號聲。所有人不約而同捂住耳朵。這噪音實折磨鼓膜。隨著牧師張開結界，幽魂與它們發出的噪音一併擋在要塞外面，偶爾有幾隻穿透城牆進來，也被打散。
第一波攻擊后，要塞上空響起一個空靈悅耳的歌聲。
【告別家人，遠離鄉土。踏上遙遠的征途。】
【無數生命逝去，只為了國王和貴族的野心和領土。】
【倒下的士兵啊，再不能回故土，再不能見親人，葬身於不知名的山野。】
「不要聽她唱！士兵。堅定信念！」布萊克在城垛上奔走呼喊，這歌聲能穿越牧師的結界，心智不堅者會被歌聲所迷惑，要麼自殺，要麼掉下城牆，或者砍殺四周的同伴。之前第一次因為猝不及防，有數百人被這歌聲給害死，偏偏唱歌的人遠在弓箭手射程之外。而不受歌聲引誘的布萊克和阿歷克斯的攻擊距離也達不到，想徹底解決她，就必須出城。更何況亡靈數量眾多，就算砍成碎塊，也可以在屍巫的法術下拼接成新的骷髏或屍鬼。深入這樣的不死不滅的大軍，必死無疑。
復仇軍還好，因為有信仰，絕大部分還可以保持理智。守望堡這邊情況就糟糕得多了，連日激戰，同伴一個接一個死去，外面是數量不減的亡靈大軍，根本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一些心裡脆弱的被無孔不入的歌聲迷惑，眼神逐漸渙散，即使有神官施展振奮術也於事無補。
一把奪過一名射手的長弓，布萊克將神力引入箭矢，對著聲音的來源射出。
精靈模樣的幽魂咯咯笑著後退，發光的箭矢從半空墜落，將地面上的骷髏點燃，在屍巫的指揮下，骨海迅速散開，等聖光燃盡又重新聚攏。布萊克憤怒地將手裡的長弓折斷，他不冷靜的舉動也影響到岡薩雷斯，他掏出哨子，準備去驅趕這個數次挑釁的哀泣女士。就在這時，在附近另一個箭塔的阿歷克斯卻走了過來，從他手裡取走了召喚合成獸的哨子。
「祖父？」岡薩雷斯愣愣地看著阿歷克斯。
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阿歷克斯跨上合成獸，布萊克表情有些古怪，看著守望堡指揮官雙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阿歷克斯的副官卻發了瘋一樣衝過來，沖岡薩雷斯大喊道：「阻止他，大公，快攔下指揮官！」
岡薩雷斯阿歷克斯越飛越遠，好半天也沒緩過神來。
「指揮官！！」副官聲嘶力竭地呼喊，他的上司頭也不回地沖向亡靈。
精靈幽魂繼續後退，將阿歷克斯引離要塞，下方的骷髏和屍鬼感應到生命體，無不抬頭仰望，然後抬手、拉弓，密集的亡靈進行同一個動作，讓所有目睹的人心頭生寒。
數不清的箭矢朝著天上的合成獸射去，就在人們都以為阿歷克斯會被射成篩子的時候，他忽然高喊了一聲『弗拉傑德』，這是戰神之名。一直處於發愣狀態的岡薩雷斯終於回神了，他高呼阿歷克斯的名字。
即使是信徒，也不能輕易呼喊神名，阿歷克斯雖是劍豪，但他本身並沒有神眷，想要獲得神力，就必須燃燒生命。
就在岡薩雷斯呼喊的同時，阿歷克斯的身體陡然變大數倍，連同他手裡的武器都散發著一層紅光。磅礴的神力變成可視的一層層波紋，所有被波及到的亡靈在瞬間變為粉末，哀泣女士安蒂婭飛速後退，阿歷克斯又豈會放跑這個奪去了成百上千生命的女妖，他揮動手中長劍，紅色的光芒呈錐形向前擴散，女妖慘叫一聲，連同她撐開的結界一起化為齏粉。
阿歷克斯猶如神助，原本看不到邊猶如海洋般的亡靈大軍在他的攻擊下迅速銳減，屍巫們指揮者沒有自我的低價亡靈散開，他們撤得再快也比不上從阿歷克斯體內散發出的神威。短短几十秒的時間，就有三分之一的亡靈被湮滅。
就在守望堡的士兵為指揮官神勇無比的戰鬥而歡呼，阿歷克斯卻忽然站定不動，如水波漣漪的線狀神威消弭無蹤，他的身體『砰』地一下炸成無數片，變成漫天血霧四下飛濺。
「天神下凡的時間結束了……」布萊克走出箭塔，站在城垛上低聲說道：「沒想到你居然肯使出這一招，阿歷克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