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格蘭瑟姆(二)
和一般遊盪的零星小股亡靈不同,大規模的集結必然是有屍巫甚至巫妖的指揮,作為強力法師轉化的高階亡靈,不可能連三頭合成獸也攔不住。
在阿歷克斯看來,這幾名龍騎兵能脫逃必然是被刻意放出來的,其目的是要利用這些脫逃的斥候尋找守望堡。荒野廣闊,低階亡靈又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空殼,就算地面上印滿了撤退的車輪足印,它們也不明白這些痕迹的作用。一旦超過百米的距離,感知活物的能力就會下降,若不利用斥候,等高階亡靈親自發現痕印,大軍早就撤走了。
所以阿歷克斯才怒斥拚死趕回來的士兵,他們這樣做非但幫不到大部隊,反而會暴露守望堡的位置。
隊伍加快撤退的速度,林克扶著受傷的斥候看著一輛又一輛馬車從身邊走過,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惶恐與擔憂,卻沒有一個人來將重傷的士兵帶走。
阿歷克斯騎著馬回來,看到林克還在原地,便冷冷說了一句:「你最好把他放下。」
「他需要治療。」
「我們這裡只有醫師,沒有牧師,無法治癒如此重的傷患,而且他又是被亡靈所傷,屍變是遲早的。」
「可……」林克話沒說完,後面的隊伍一下炸開鍋,婦女孩童的驚叫聲和士兵集結命令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阿歷克斯顧不上林克,策馬朝後面趕去。
從歪扭的隊伍間隙里,林克看到了引發恐懼的源頭——亡靈。幾十名骷髏騎士乘著骨瘦如柴黑色的戰馬,在泥濘的路上留下如火焰般的足印。
死亡騎士?!
林克低頭看了一眼斥候,不知是迴光返照還是他的祈禱真的起了效果,年輕的士兵臉色開始紅潤,精神也比剛落地時好了不少。
「快走。不用管我……」二十歲都不到的青年伸手輕推林克,讓他趕快離開。
感覺到士兵雙手輕微的顫動,林克沒動,他轉頭看向隊伍後方,阿歷克斯正用洪亮的嗓音集結騎兵,一匹匹戰馬在騎士的驅動下排成行。擋在步兵與奔逃的平民後面。
「後方就交給各位了。」阿歷克斯將手放在胸前,重重地扣了一下,調轉馬頭跟上已經撤出一段距離的步兵。
「騎兵團,衝鋒!」
騎兵豎起了兩米長的重騎槍,數百匹馬踩踏地面發出的聲音不亞於咆哮的洪水。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斥候的聲音被騎兵衝鋒的吶喊聲淹沒,林克眼睜睜看著幾百騎兵向著不足百騎的死亡騎士沖了過去。
最前頭的一名亡靈拔出腰間佩劍,夢魘齊刷刷停住,然後同時騰起上半身,雙足落地的瞬間。全體死亡騎士都變成了黑色的影子,唰一下就略過衝鋒過來的騎兵。同等數量的騎兵與馬匹雙雙栽倒,再也沒爬起來。
在林克眼中,有一些微弱的熒光從倒地的士兵與馬匹身上升起,一絲一縷,形狀有點類似命運魔精,但色澤更像魂能,閃著七彩的色澤。然後這些能量全都被吸到死亡騎士體內。再看那些士兵與馬匹,已經沒有氣息。死了。而沒有被碰到的一些騎兵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夢魘本身自帶地獄烈焰能灼傷任何活物。
這一擊的效果讓騎兵們臉色大變,所有人口中都念著同一個詞:「死亡衝鋒。」
死亡衝鋒顧名思義,就是指由死亡騎士發起的衝鋒。靠著夢魘的飛速與來自死神的威能,在巫妖王霜寒加持的因果律的作用下,不但衝鋒效果里附帶了必中效果。但凡是被死亡騎士碰觸到的活物還會立即死亡,這一恐怖的能力在北方戰役和南下入侵里收割了無數生命,讓前線士兵談之色變。
眼看死亡騎士徑直去追還未跑遠的大部隊,騎兵們重組隊形,等分成三列。
死亡衝鋒並非無法破解。只要搶在衝鋒發動之前將他們打下坐騎,沒有夢魘的死亡騎士就不能再施展衝鋒。這也是因果律的一個弊病,只要『因』被破壞了,『果』就無法達成。沒有馬,如何能衝鋒?
聽到身後的追擊聲,死亡騎士調轉馬頭,發動第二次衝鋒。
就算利用精湛的騎術暫時避過首輪攻擊,在高階亡靈的恐懼光環壓制下,馬匹和人都本能地畏懼,就算有少數勇敢無謂者在與死亡騎士擦肩而過的瞬間完成攻擊,也無法對亡靈造成實質上的傷害。不同於對付死屍的砍掉頭顱以及對付骷髏的打得粉碎,高階亡靈就算少了某些部位也不會喪失繼續行動的能力,更何況是自帶強韌的死亡騎士,一般的武器根本無法擊穿它們的甲胄。
處於直線上的這一列騎兵傷亡最大,衝鋒過後,人類一方又失去了與死亡騎士同等數量的生命。更糟糕的是,第一批死去的士兵與戰馬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是死亡騎士僅次於死亡衝鋒的另一項能力——不死生物僕從。有些類似屍巫的轉換亡靈,可以喚起百米內自然死亡或被自己殺死的生物,將之變為自身隨從。
看到剛才還並肩作戰的同伴轉眼就變成亡靈,剩下的騎兵臉色更難看了,即使犧牲直線這一列換取兩旁夾擊將十多騎死亡騎士從夢魘上挑落、踩踏成碎渣,剩餘的死亡騎士依然可以發動衝鋒。而且,碎裂成的死亡騎士並沒有徹底湮滅,它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拼接。
這幾乎是一場無望的戰鬥,阿歷克斯和騎兵都明白,死亡騎士只是亡靈指揮官拖延人類的一步棋。在這些亡靈先鋒的身後,還有無盡的不死大軍,所以騎兵們毅然決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阻擋死亡騎士腳步的棄子。
回頭看了一要從地平線上消失的同胞,騎兵團長用全身的力氣發出最後一次衝鋒命令,能多拖住一分,大部隊就多一分撤退的時間。
「守望堡的士兵,跟我一起衝鋒!」剩餘的騎兵分成三列,受傷的自動排入直面死亡騎士的直線一列。
慘烈的戰鬥深深震撼了林克。他放下已經昏迷的斥候。
理智告訴他,應該利用騎兵爭取到的機會撤走,以一人之力做不了什麼。可看著那些騎兵為了更多的人將生命留在這裡,他沒法挪動雙腳。一次次無望的衝鋒,明知只靠手中武器無法完全殺死高階亡靈,他們依然選擇給大部隊製造逃走的時間。看著一個個鮮活生命轉瞬即逝。林克沒法按照理智撤退。
召出風暴之怒,在風元素的協助下,趕在騎兵之前迎擊死亡騎士。
騎兵們只覺得一股疾風從身後吹來,刺眼的閃電伴隨著雷聲在前方炸響。第三次死亡衝鋒在發動之前就被打斷了,從夢魘上掉落的死亡騎士被閃電炸成無法復原的灰燼,這雷霆萬鈞的攻擊來自一個背對著他們的身影。
人?
守望堡的騎兵面面相覷,軍隊里最強的是位列劍豪的指揮官,但這個背影明顯不是阿歷克斯,也不是位階僅次於指揮官的貝法斯特大公。從未見過的叉狀長劍上環繞著一束束不停閃動的雷光。將陰雲密布的天空照得透亮。
死亡騎士首領舉手,它的部下立刻散成半圓狀。
下馬,持劍的死亡騎士遙指林克。如此濃烈的神力,不是一般神靈選民。
【守望堡只有一位選民,你不是門格爾。】而且,能操控風暴的神靈只有一位。
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亡靈沒有聲帶,但它通過空氣振動與意念,將自己的『聲音』傳達出來。空氣的溫度也隨著這些語言降低。讓人的皮膚不由自主地浮起一顆顆雞皮疙瘩。
「要戰便戰,廢話這麼多!」林克第一擊全憑內心的衝動。在這股熱度稍稍褪去后,也不免有點心慌。
【口氣不小。】死騎首領塞伯利恩也是一位選民,力量和位階不如霜寒,但在不死帝國也是一位實力強橫的亡靈首領,能與巫妖分庭抗禮,之所以只帶了幾十騎就來追擊守望堡。也是依仗自身強橫的實力,單論位階,劍豪的阿歷克斯還不是它的對手。
「帶上那邊的傷兵,走。」有這些人在,林克反而覺得束手束腳。打鬥時還有可能誤傷到他們。
騎兵團長楞了幾秒,猛地拉動韁繩,轉身朝躺在不遠處的斥候奔去,其他的騎兵都遵從長官的決定。他們之中有少部分認出林克是指揮官宣布的匠師。不論他是什麼身份,僅剛才亮的那一手,就足以證明他有足夠的實力殿後。
不浪費不必要的生命,是與亡靈作戰的第一準則。
【繼地之柱后,風之柱也打算出手了么?可惜,太晚了。】塞伯利恩的武器是一把雙手大劍,劍刃是一群扭曲哭號的黑色幽魂組成,光是看就會讓人產生畏怖之心。它雙手舉過頭,劍刃外圍騰地升起一圈幽藍的光焰,幾乎是眨眼的瞬間已經來到林克跟前。
本能舉劍格擋,近在咫尺的幽魂發出的刺耳哀嚎讓林克心神一震,就是這一閃神,塞伯利恩雙手一壓,力量被甩出一條街的林克被硬生生壓跪下一條腿。
【一個劍術新手,空有一身神力不會使用。】如果還有其他人在場,一定會被這冷硬嘶啞的笑聲弄得後背發涼。
糟糕,一時慌亂,忘了面對這種猛力一擊力量不夠不能硬抗的。
林克咬緊牙關硬撐,身體被一點點壓進鬆軟的泥土裡,刺骨的泥水很快沒過小腿肚。他掃了一眼四周,其他的死騎居然就這麼站著看,亡靈也玩1v1的單挑?還是對首領的實力有十足的信心?就這麼一分心,頭頂上方的壓力又增加不少,林克整條腿都陷入泥地里。
【這樣就完了?真令人失望,同為人類出身的自然之子,你比起貝法斯特差多了,初代們選人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了。】
他見過貝法斯特?哦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雖然扛過了塞伯利恩自帶的恐懼光環,但林克的處境越來越不利,他在力量上敵不過純戰士類的死騎。
力量……對了,我力量不如他,不代表其他屬性都比不過。風的屬性是敏捷和速度。只要往這方面靠,打不過至少也不用這麼狼狽,只有招架沒有還手之力。而且這裡地勢開闊,風元素稠密,一定能行……
在林克的召集下,空氣里的風元素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超過了他冥想的範圍。
塞伯利恩也感覺到了空氣中的變化,雖然嘴上奚落嘲諷,但它從未真的小看林克,一直等待對手的反擊。畢竟是自然之子,頂著埃德加最強神使的名號,畏於神罰,塞伯利恩也不敢下重手砍死林克,只是想逼退他。
隨著風元素越匯越多,噼啪聲越來越響。一道閃電從空中打下,風暴之怒劍瞬間變得熾白,塞伯利恩猛然抽手後退,與劍刃一般幽藍的靈魂之焰閃了閃,對面的林克全身被雷電包裹,狂風夾雜著雷電,將這片區域變成電場。
塞伯利恩舉劍橫掃,劍刃上附著的幽藍火焰變成一個圓弧甩向林克。這種看似火焰。被稱為死亡之火的物質其實是觸及即死的死亡之力具象化,一般人別說被碰到。就是靠近也有可能被吸出靈魂。
死亡之火剛離開劍刃,林克的身影就從塞伯利恩的視線里消失。死騎首領立刻擺出格擋的姿勢,將雙手劍豎起,最大化護住從頭到胸腹的一線。剛回防,閃電之劍就撞到雙手大劍上,一擊不中林克發起第二輪攻擊。沒有任何技巧。也不講究戰術,只是本能地劈砍、突擊,一旦敵人反擊就利用超常的敏捷閃躲,在風元素的協助下,加速、再加速。
很快。塞伯利恩就發現自己越來越捕捉不到對手的攻擊,林克快得一陣風,它再怎麼快也無法捕捉到風。身體越來越多次遭受到攻擊,儘管施展過不可損毀的因果律,比大地之心還堅硬的骨架上還是出現了一道道印痕。這些細小的裂紋隨著林克的攻擊次數增多而逐漸擴大,最終,他的左手掌連同半截手臂骨都被劈斷,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的其他死騎終於動了,它們發動了死亡衝鋒。
【別過來!】塞伯利恩的喝止還是晚了一步。
衝鋒一旦開始,不命中目標是不會停止,藉助著夢魘死亡騎士追上林克,交鋒在肉眼看不見的速度下完成。就在必死的因果律發動的瞬間,比剛才更盛的雷擊在空曠的平原上炸開,巨響傳到已經翻過丘陵的守望堡大部隊耳中,人們都下意識回頭,只看到來時路騰起一束強烈的光柱。
「那是什麼?」
「這麼刺眼,法術嗎?」
「騎士團的人還能或者回來嗎?」
人群議論紛紛,阿歷克斯看著他們來的方向眯起眼。
岡薩雷斯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他從隊首衝到亨利所駕的馬車,果然不見林克的蹤影。
「他人呢?」
亨利木著臉,沒有作答。
「我問你人呢?!」預感成真,岡薩雷斯怒喝。
「他自願留在後面。」阿歷克斯策馬靠了過來,是他命令亨利不許告訴岡薩雷斯。本來沒有動手的機會,那小子自願留下,正好合了阿歷克斯的意。
失去一個匠師固然可惜,但比起能讓岡薩雷斯,這點犧牲值得。
意識到阿歷克斯的計劃,岡薩雷斯翻出隨身攜帶的哨子,正要呼喚坐騎卻被一把奪過。
「現在做什麼都晚了,你難道要讓已經犧牲的騎士團的血白流嗎?」
岡薩雷斯雙眼死死盯著這個世界里唯一的親人。
「敵軍先鋒是死亡騎士,沒人能從他們的死亡衝鋒下存活。」
不,林克是自然之子,他不會這麼輕易的就……岡薩雷斯的視線和注意力都大部隊後方出現了小黑點吸引。壓陣的步兵按照平日里的演練分出一群,騎士團陣亡后,就輪到軍團主力的他們頂上了。
沉重壓抑的氣氛被一聲驚呼打破。
「是騎士團!」
一把推開岡薩雷斯,阿歷克斯調轉馬頭沖向隊伍末端。出現在小山丘上的確實是守望堡騎兵團,而且他們個個精神飽滿,雖然衣著凌亂,卻沒有明顯的傷痕。
待騎士團靠近,岡薩雷斯看到了俯卧在馬背上的林克,他立刻跑了過去,一探鼻息,還有氣,好像昏了過去。
「怎麼回事?」從馬背上扶下林克,岡薩雷斯注意到他身上的傷口就明顯得多,一個個凹陷的槍眼,扎得不深,卻也看得人心驚。
「是他救了我們。」馬背上的另一個傷患解釋,他正是先前昏死過去的那名斥候。
「死亡騎士呢?塞繆爾。」阿歷克斯面沉如水,對於本該陣亡的騎兵團返回他一點也沒有表現高興的意思。
騎兵團長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選擇執行命令:「被他打敗了。」
圍觀的人群從士兵到民眾全都嘩然。
「全部?」
「是的。」
阿歷克斯的視線投向被孫子護住的林克,心中已經有了底。
能做到這種只有神跡才能形容的,只有神的使者了,你居然騙我,岡薩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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