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離也憂憂聚也憂憂(一)
待端水的小童再進屋去后,房門便從裡間被關上,對於房內的境況更加看不清楚。我們心中雖著急,但也實在沒有法子,只得老老實實的候在門外。
等了約莫兩刻時辰,房門終於打開,在我們急切的目光中陸東庭從屋內跨了出來,將我們三人看了一圈,最後眼神落到我身上,「解藥呢?」
「什……什麼解藥?」我十分茫然。
陸東庭皺眉,但眼中仍無波瀾:「此人中毒已久,雖此毒暫時不至斃命,但長此下去,元氣不久便會被耗盡,若十日內不服下解藥,此人必死無疑。」
「什麼?」伴隨著秦若帶著三分震驚七分凄楚的一句質問,我登時覺得頭上晴空轟隆隆的劈下來一聲驚雷。驚了半天猛然間想起來我在帝都頭一回遇到離落,在香滿樓中替他治病時,就已經探查到他體內藏著毒性,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於我將這件十分要緊的事情徹底拋到腦後。
但那時他體內的毒性分明還不至於威脅到性命,如今竟然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么?
等冷靜下來,我不由得懷疑,陸東庭這個老古怪是不是記著我在背後說他壞話的仇,此時故意編了這種謊話來誆我們。
想到這一點,我看了一眼陸東庭后,立馬推門疾步跨進屋中,奔到床前看見離落面色蒼白雙眼緊閉的躺在床上,我叫了他幾聲都沒有動靜,伸手去幫他把脈時只覺得他皮膚冰涼,脈象更是混亂無序。
親眼所見之下我才稍稍相信方才陸東庭所說,再抬頭朝門外望時卻已見不到他的人影,再看著沉睡的離落皺眉沉思良久后,我站起身來便朝屋外走去。
「夫人想做什麼?」
秦若心思向來最細,大概從我的面色中看出來些什麼,在我出門時立刻將我叫住。
我道:「你們守著離落,我現在下山去找蘇晉,離落中毒的事,恐怕只有他最清楚。」
「夫人莫衝動,先生下山之前交代過奴家,離公子若出現任何情況都切莫輕舉妄動,只需等他回來,況且先生說了今晚便會回山,夫人此時沒有必要再勞累一趟。」
秦若就是秦若,即使心中再如何擔憂離落,在這般境況下依然可以冷靜對待,我方才一時著急亂了思路,經她提醒我才鎮定下來,玄音也道:「夫人即便是真想要下山,在下也不敢讓夫人冒這個險,若夫人出現任何差池,就算在下拿出自己的性命也無法向先生交代。」
二人相勸,加上我知道自己下山也是徒勞,便只得作罷,想到平日里雲鄂最常跟著蘇晉在一處辦事,便尋思去他那處問一問。
只是尋到雲鄂后經他所說,雖知道離落身子經常出問題,但並不清楚他中毒的事情,心中難免失望,不過再著急也於事無補,只能耐心等著蘇晉回山。
見我形容擔憂,夏連看不過去,便湊過來跟我道:「我覺著啊,那陸東庭既然有本事能暫時抑制住離落的毒性,能有法子徹底幫他解了毒也說不定啊……不過我只是隨意說一說,你別當真啊……」
我猛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便朝陸東庭的住處奔去。
等我到了地方才知道,我這一奔卻是白奔了,連陸東庭的面都沒有見著,就被那小童攔在了門外,一句「師父正在閉關,任何人都不許打擾」便將我打發了去。
在抑制住想把這小童一巴掌拍飛的衝動的同時,我冷靜下來想了想,這陸東庭雖然行事冷漠了些,但願意收留我們說明他心腸應當不會涼薄到哪裡去。畢竟擺在眼前的是一條人命,他若有法子不該會見死不救,若他沒有法子,我再怎麼求他也無濟於事。
這麼一想,我也放棄了非見他一面不可的打算,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蘇晉身上,耐心等他回來決策。
往回走的時候,遇見玄音前來尋我,說是離落醒了,我大喜,立即隨他前去。
到住處時,卻不見離落的人影,我尋了幾圈先是在一處清湖邊上瞧見秦若,見她目光幽幽的朝前方望去,順著她的視線才看到離落正坐在湖邊的一株絨花樹下沉思,樹上夜合花開得正盛,將他的一身白衫映襯得色彩斑斕。
我先走近秦若,伸手寬慰似的輕拍了她的肩,她回頭對我一笑,沒說什麼。
我又朝離落走去,在他身側坐下,一股酒香迎風飄來,扭頭一看,果然瞧見他手裡握著一壺酒。也不知他有沒有喝醉,一雙眼睛目光迷離的望著湖面。
「你這是在看風景,還是在想事情?」
我一邊說著一邊坐到離落身旁,他扭頭看我,扯著嘴角一笑,道:「難道我就不能一邊看風景,一邊想事情?」
「那也要看你想的是什麼事情,若深思苦悶,豈不辜負了這一番好景?」
「誰告訴你我深思苦悶了?」他一副故作瀟洒輕鬆的表情。
我指了指躺在他身邊的一壺空酒瓶,「我記得你一向不善飲酒,近日卻是連飲兩壺都未見醉意,不是深思苦悶又是什麼?」
他順著我的指頭看了一眼,臉上強作出來的輕鬆瞬時黯淡下來,嘴角雖還掛著笑,眼裡卻蔓上無奈,「你既然知道我深思苦悶,也該知道我為何會深思苦悶,作何要拆穿我令我覺著難堪呢?」
我將背靠上樹榦,抱手望向原處,嘆一口氣道:「我之前就是一直考慮到不能讓你難堪,是以從未插嘴過你的家事,但造成的結果就是你今日有了性命之危我卻絲毫都幫不上忙,朋友做成我這個樣子,著實叫人覺著窩囊。」
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仰頭灌下一口,在他的饒有深意的直視下又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若還要繼續考慮你的面子,那便不是我夏小六的作風了。所以,你是要我逼問,還是要自己說?」
我倆在風中對視良久,他低首輕笑出聲來,又將我手中的酒瓶拿回去,「罷了罷了,我還有什麼可瞞你的。」飲下一口道:「我中毒的事情,你早已知曉,那我便從是何人給我下的毒說起罷。」
我一方面是關心他,一方面是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忙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耳朵豎了豎。
他望著湖面,目光平靜,沉默片刻后道:「是我母后。」
四個字說的何其淡然,卻差些讓我驚得一頭栽進湖裡。所幸從重逢他至今,我見到他身上的每一樁經歷都不正常,是以聽到這樣十分不正常的事情,尚還能穩坐在位,不至於真的栽進湖裡。
離落回頭望我,揶揄一笑:「既然如此震驚,便不用憋得這般辛苦,反正你都決定不顧慮我的面子了。」
我呲牙朝他呵呵笑了兩聲:「還好,還好……」恨不得立刻跑到湖邊照照自己的模樣,看看我臉上現在的表情是有多見鬼……
「我母后她並非涼國人。」關於這位王后的故事,離落就從這一句話對我說起。
離落的母后名叫織槳,曾出生在西域邊境的一個部族中,當年織槳方滿十七,正值離落的父王也就是元帝四處征戰,將自己的疆土一舉闊到了織槳的部族。
建立國家,開疆擴土,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偏偏那老族長風骨太硬,誓死不肯歸降,不肯歸降便不肯歸降罷,還慷慨憤懣的說了一堆極其不順耳的話來羞辱元帝,元帝大怒之下,便在一夜間血洗了整個部族。
滅頂之災,除了一人外,無一倖免。
這一人便是織槳,元帝領兵一路染血到祭台時,她就穿了一身紅衣在祭台上跳舞。那紅衣不知是被鮮血所染,還是本來就是紅色,鮮艷得將織槳一副容顏襯得根本不似人間之姿,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元帝的一雙眼睛再也無法從織槳的身上移開。
次日,在滿城遍地的屍首中,元帝用翡翠頂雲霄帳的馬車將織槳帶回了王宮。
織槳不愛說話,偏偏她越是寡言少語神情冷淡,元帝便越是愛她,從一開始的隔三差五便要召織槳來為他起舞,到最後夜夜都要宿在她的清秋殿中。於是短短三年,織槳先後為元帝添了一兒一女。
這無疑是讓元帝對織槳更為寵愛,宮中佳寶,皆數奉上,甚至聘來全城的裁縫為她連夜趕做作為她的生辰禮的金絲雀羽舞衣,只為博卿一笑。
元帝痴情如此,原是一樁佳話,偏偏這佳話的另一位主角來歷太過不平凡。元帝對織槳寵愛,群臣已頗有微詞,加上自從織槳入宮,元帝之前的幾位妃子陸續身亡,群臣實在看不下去,便聯名上表,聲稱織槳是妖女所化,要元帝早日將其趕出王宮。
元帝大怒,將奏表摔於案前,另起一詔,擇日將織槳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