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章 月缺或有時（九）
一百六十二章 月缺或有時（九）
「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冷笑著望向窗外，本想讓眼中的黑霧快些散去，但冰涼的陽光猛的刺入眼裡，讓我的腦子有片刻的眩暈，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不夠清醒還是太過清醒，未曾經過半分考慮的話便清晰的從嘴裡吐了出來。
「既然你要將契約這件事情說的這麼清楚，那你也應該知道，當初我們約定的時間是三個月。如今三月之期已到，我也沒有什麼必要繼續留在這裡，從今往後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再也與我無關，只希望你可以遵守約定，永遠也不要再來找我的麻煩。」
三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若說它短，這三個月里發生了太多事情，即便是在這之前的十八年裡，我也從未有過這般的疲憊感。
若說它長，卻又許多曾經在心裡暗下了決定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完成，這些決定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止有我一人，並且都曾令我充滿期待和嚮往，只是如今，它們都沒有再去完成的必要了。
也罷，師父他老人家就常說人生無常，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在經歷了無數的無常之後，還能一笑泯恩仇，快意談過往。是以不管好的結果或是壞的結果，我都可以欣然接受。只是令我有一絲絲不痛快的是，當期望破滅的時候，最後從那些未完成的決定里的另一個人那裡所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兩個字，
「不送。」
蘇晉說了不送，便真的沒有送我，我很慶幸他這樣說話算話，畢竟像我這樣的要面子的人，是斷斷不能做到在前任相好的眼皮子底下灰溜溜的離開。雖然我最後說那些話的時候顯得很是壯烈，也堅信自己離開時留給蘇晉的背影十分瀟洒，但卻不得不承認，在徹底離開他視線的一剎那，我幾乎是在瞬間就變成了現在這幅狼狽的形容。
狼狽到什麼程度呢，就是明明決絕的說了會立刻離開，我卻繞過了去大門的方向，岔進後院假山一個隱秘的旮旯里蹲了半天，而且一有什麼動靜就立刻龜縮起來怕自己被發現。明明不久前還大搖大擺的四處晃蕩被人一口一個夫人的迎著，這一刻卻成了這幅在別人院子里無端逗留的賊模賊樣，我知道世事無常，但這也太他娘的無常了。
感嘆完一番人生，我又慢慢有些泄氣，覺得自己都被蘇晉說成了那樣，這個時候竟然還捨不得離開這個屬於他的地方，這種事情若換做以前的我，怕是早已經把翠竹閣值錢的東西塞滿兜里再瀟洒的拍拍手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了。只可惜現在的我不知何時被人灌了迷魂湯，自打遇見蘇晉之後做出來的事情一件也不像我自己了。
最後同蘇晉說的那些話，說的時候是挺痛快，但沒過多久我就沒出息的悔了，覺得那些話完全是斷了我與蘇晉之間的後路，萬一他方才的那些所作所為只是一時衝動呢？萬一這其中有別的隱情萬一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
照著這個方向思索一陣，我終於肯承認是自己想多了……但讓我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揮一揮衣袖決絕的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我斷然是做不到的了，於是我又換了個方向再思索一陣，很快為自己找到暫時留下來的理由：我還沒有跟蓮子道別呢，還沒有最後見一眼錦兒呢，萬一她醒來了找不到自己的娘親該有多傷心啊，我可以決絕的對待蘇晉但不能決絕的對待一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啊……
於是我默默的從旮旯里鑽了出來，只是還沒有來得及跨出回雨桐院的步子，迎面就撞上了一個綠油油的匆忙身影。
等我站穩腳跟定睛一瞧，看見被我撞得發暈的阿綠扶著一旁的假山緩勁兒，頗有些吃驚的道：「阿綠？怎麼是你？」
阿綠瞬間清醒了過來，一把抓住我道：「夫人！奴婢終於找到你了！」
看見阿綠這個反應，我當頭第一個想法便是難道是蘇晉終於醒悟了過來，後悔於自己方才所說的一切，命人立刻來追回我了？然而事實很快證明我又想多了，阿綠找我，與蘇晉沒有半文錢的關係，只是因為顏楚突然要見我。
顏楚是病人，並且還是有生命危險的病人，一個有生命危險的病人要見我，我是半分也不敢耽誤，跟著阿綠一路胯下生風般的就衝到了東廂。
當我推開顏楚的門踏進房去，一眼便瞧見她半躺在床頭，蒼白如一張宣紙的臉上雙目安詳的閉著，散落的頭髮耷拉在雙肩上再看不出半分的生命力，我頓時屏了屏氣息，小心翼翼的走到床邊，「楚楚……」蚊子般的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動靜，我忍不住伸手放到她鼻子底下試探，頓時瞪大了眼睛……
「姐姐來了。」
我嚇得猛的後退了幾步，一路上帶著凳子哐哐啷啷的往兩邊倒，等我站穩屋中重歸平靜之後，顏楚一雙帶著病色的美目平靜的將我看著。
氣氛似乎有些尷尬……
「咳咳……」我乾咳了兩聲打破平靜，淡定的將倒了一地的的凳子一一扶起來，然後選了一張離床最近的坐下，「楚楚，身子覺著好些了嗎？」我問。
「現在沒人在乎我，好與不好又有什麼不同。」顏楚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投向窗外，像是在看一些虛無的東西，眼神散漫而無力。
「怎麼能這麼說呢？還有很多人一直在關心你，而且你哥哥很快就回來了，你要快些把病養好他才放心啊。」我有些不解顏楚為何突然肯見我了，加上方才的事情，腦子裡亂糟糟一團，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幹巴巴的安慰她。
她轉過頭看著我，輕笑了一聲道：「哥哥？我哥哥他根本沒有回到涼國，這些時日一直被人追殺，能不能平安回來還未可知，哪裡還有時間管我。」
我心中一驚：「你是怎麼知道的？」離落的事情我們一直瞞著顏楚，就是怕她身子不好再受些刺激，如今離落快回來了，她卻不知從哪裡知道了這個事實。
「我怎麼知道的根本不重要，可笑的是，你們騙了我我竟然還一直相信你們，別人不告訴我實情也便罷了，就連蘇晉也騙我，」顏楚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漸漸有些激動起來：「他竟然寧願讓外人知道哥哥的情況卻一直都在騙我，咳……他是不是要等哥哥死了才會把這件事告訴我？」
她話里的「外人」，指的應是我罷，但見她咳嗽，我也不再忍心計較這個，忙倒了一杯水遞給她道：「你別激動，蘇晉瞞著你真的是為了你好，而且離落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相信明天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她沒有接過水，眼中漸漸有些恨意浮出來，質問我道：「就算哥哥的事他瞞著我是為了我好，那他和你的事呢？還有那個孩子的事呢？咳咳……我喜歡了他這麼多年，他不可能察覺不到我的心意，咳……他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這些，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為他付出一切！」
她的問題將我問得十分茫然，我聽說這些事情本就沒有多長時間，更是在不久前才明白，自己一直處在一個無足輕重的位置，關於蘇晉的過往，我沒有任何的參與更沒有去了解的資格，而面對顏楚，我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楚楚我……」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可笑？」顏楚突然盯著我，似乎有些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急忙再次將水杯遞上前去，她卻伸手一把將其打翻，我嚇得身子一震還沒徹底的反應過來，又聽到她咬著牙道：「我當初還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做好姐妹，沒想到你跟蘇晉一樣，都是可以輕易把我的真心來回踐踏的騙子，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他，對么？你和他都已經有孩子了，表面上還一直與我和氣相處，背地裡一定無數次的嘲笑我的愚蠢，對么？」
她無端的質問將我問得瞬間手足無措，啞口無言，茫然的和她對視了半天后才後知後覺的否認道：「楚楚你誤會我了，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般，其實，其實……」
「其實什麼？」顏楚憤恨的打斷我的話，「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是要裝作一副假惺惺的樣子嗎？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是傻子？你們知不知道，這件事情給我帶來的傷害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