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5.第1865章 成都府
第1865章 成都府
「這李順王朝也真是有意思,和滿清學移風易俗倒是學得挺快,這才多久啊,一應李唐制度倒是立了起來,也是讓人無語。」成都府內原吳氏族人的大宅院內,新上任的商站站長陳明撇了撇嘴,輕聲自言自語道。
他來得較早,大廳里還沒幾個人,因此倒不虞別人聽了去。不過他這番做派還是讓副手苦著一張臉,悄悄扯了扯他衣袖,算是提醒了。
這會屋裡坐著的大概有七八人,看樣子都是武人,就是不知道是左營還是中營的人,大概是前者吧。陳明仔細觀察著,發現這些人的裝束很有意思,頭戴紅抹額,上身穿著綉有辟邪文的衣袍,下身穿著袴奴,腳蹬靴,是典型的唐代橐鞬服。很顯然,這些人都是武將,雖然沒帶器械,但說話嗓門粗大,眉眼間顧盼自雄,這種氣質文臣養不出來。
其實,李順政權崇慕唐朝,又何止現在才有!早在當年李自成在西安建立草台班子政府的時候,就對唐代的制度非常推崇,這大概和他姓李同時陝西出身有關,雖然他自認的祖宗是党項人李繼遷。
後來李自成進北京,雖然基本沿用明制,但也要把名字改頭換面,帶了許多唐代特色。如設置在各省、戰略要地的節度使、防禦使登,武散官的果毅將軍、武威將軍等,總之是那叫一個喜感,那叫一個不倫不類。
再後來山海關一片石慘敗,大順朝廷倉皇南奔湖廣之後,制度就更是混亂了,唐制、明制夾雜使用,丞相、學士互相亂叫,武官服飾雜亂,文臣穿著常服上殿,簡直比李自成時代還要更草台班子。也難怪那時候的地方士紳們看不上這幫人,確實逼格有點低。
李順政權真正的正規化,還是在李過時代的後期,吸收了不少文人士紳的大順政權,各項制度慢慢開始了正規化。再加上東岸人從旁協助,輸送了一批培訓過的大順官員,終於使得這個擁有三十萬大軍的農民軍草台班子慢慢轉變成了受世人重視的嚴肅政權。
這個時候,李順政權制度的「唐化」再度迎來了高潮,且看起來更加正規,比如眼前這些武將們的裝束,活脫脫一個李愬雪夜入蔡州后見宰相裴度的裝束,讓人看了頗是感慨。
「站長,這大順和李家是陝西人,朝中重臣、大將也多數出自陝西或者是陝西人後裔,對唐代文化有所偏好,卻也尋常,沒什麼值得指摘的。」副手看了眼已經有些喧鬧的門口,低聲說道:「站長可切勿再說這些話了,影響不好啊。」
「知道了,知道了。」陳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看著門口湧進來的一堆穿著青綠之色的文官,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轉而看著面前一個酒盅,乾脆自斟自飲了起來。
這波人應該是成都及周邊的府縣官員了,當然也有不少是劉忠貴幕府的要員,其中尤以節度掌書記劉奇為重,此外還有一些推官、巡官、判官之類的職事官。看得出來,這次是大順在成都的文武官員的一次重要聚會了,並且還邀請了陳明等來自東岸的客人。
人來得多了以後,宴會廳內不可避免地嘈雜了起來,很多熟識的人湊到了一起開始閑聊,不時爆發出一陣笑聲。陳明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李順政權的官員,心裡嘀咕著這些人的精氣神倒是不錯,這可能和他們正處於上升期有關,以前他去過福州的鄭氏幕府,那官場文化真是讓人慘不忍睹,有著一股很濃重的會黨香堂氣息,這大概和他們的出身有關。
有一些人看到陳明這等「奇裝異服」的人感到奇怪,也端著酒杯上來打招呼。不過陳明對這些低級官員不是很感興趣,本不欲搭理,但考慮到日後可能還要與他們打交道,因此便耐著性子一一結識了下,很是喝了不少酒。
劉忠貴是最後幾個來到的。他穿著一身綉著「大雁」的節度使袍衫,據說還是皇帝李來亨賜下的,以嘉獎左營攻伐四川的功勞。陪伴劉忠貴一起進來的,有都押衙何征、都虞侯曹玄禮、衙前都知兵馬使劉正己(劉忠貴長子)、左廂兵馬使張光翠、右廂兵馬使張景春等人,都是劉忠貴比較親近的部將了。
因為清軍尚盤踞在川北的原因,再加上一些歷史遺留問題,左營總權將軍劉忠貴已經獲得了四川節度使的頭銜,正式開衙建府。這其實在大順軍中也是慣例了,比如當年郭升率軍進入江西,拓地千里,就領了江西節度使的頭銜——早在1644年的時候,郭升其實就已經得到了永昌皇帝李自成授予的山東節度使的頭銜,這對他來說並不新鮮。
當然劉忠貴是左營老大,嚴格說起來早就自己管自己多年了,這次在成都建了幕府,也不過是將原來的班子全套移植過來罷了,頂多再吸收一些四川的降官。但李來亨頒了聖旨,賜節旄,到底有所不同,說起來是正式了很多,也更有官威了。
劉忠貴入場后,節度掌書記劉奇、支度判官林成龍、營田判官趙有容等核心文官也迎了上去,然後按次序入座,宴會廳內的聲音頓時為之一輕。坐在陳明身側的官員看起來品級不高,一打聽,原來是一孔目官,不過觀其形色、習慣,應該是武人出身,且還是現役。陳明一開始有些不解,待仔細一想,這人有可能是在戰場上立下了功勞,需要升賞,但軍中職位有限,一時無法安置,便給了個幕府的孔目官來解決職銜問題,但本職應該還是在軍中效力。
畢竟,孔目官雖然品級較低,但干係重大,在幕府內負責「管理檔案、勾檢稽失、文案發付」,很明顯不能讓粗枝大葉的武人來干。所以,陳明斷定這廝仍在軍中效力,至於真正的孔目官的本職工作,大概是由衙內的如「驅使官」之類的吏職人員在干。
主座上的劉忠貴開始講起了什麼,因為離得較遠的原因,且劉忠貴的聲音也不大,故陳明聽得有些不太真切。不過大致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那就是清軍仍盤踞在川北少許州縣,漢中一帶亦有清軍大隊,諸人不可掉以輕心,待整頓一段時間后,劉忠貴還要親率大軍北伐,即便不能奪下蜀中屏障漢中,至少也要把川北的幾顆釘子給拔除了。
陳明聽了暗暗點頭,看來這劉忠貴還沒有得意忘形,知道如今自己面臨的局勢。川北門戶掌握在敵手,對於立足於蜀中的政權來說,那當真是如芒刺在背、骨鯁在喉,必欲除之而後快。而之前劉忠貴其實已經組織過兩次大規模的攻擊了,只可惜在漢中清軍的死命增援下,均無功而返。尤其是現在清軍委任的方面大將趙良棟,其人有勇有謀,在漢中整訓新軍多年,雖然在大順軍隊手裡敗過一兩回,但其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借著川北有利的地勢守得有模有樣,讓劉忠貴很是頭疼。
而恰逢那時候左營剛剛拿下成都平原一帶,周圍很多府縣雖然「聞風而降」,但還沒派官員和軍隊前去接收,南部一些府縣甚至還受到了「西營餘孽」的蠶食,內部形勢並不樂觀,更別提還要消化投降后的吳氏政權的官員、兵馬了,總之是一堆的事情,稍有處理不慎的話,就可能釀成嚴重的後果。
因此,彼時劉忠貴在兩次北伐受挫后,便果斷退了回來,開始著力消化控制區,以穩固根基。川中自古以來就非常富庶,尤以成都平原左近為甚,若是好好經營的話,未來就是其最大的本錢和依仗。對這一點,劉忠貴還是有著清醒的認識的,因此,他甚至還派人不遠千里去了馬當要塞,與東岸人進行商談——雖然私自交通外國很是不妥,但劉忠貴就是這麼做了,也難怪一直有人說他跋扈,是「驕藩」——請求他們到川中開設商業機構,與川中商人展開貿易。
這事在一級級上報到南方開拓隊隊長馬文強那裡后,沒經多少波折就批了下來,然後陳明便走馬上任,被派到了離寧波十萬八千里的成都出任商站站長。陳明的父親陳碩已經回本土工商部任職,而他原本一直在蝦夷地島的釧路縣工作,偶爾協助東岸日本公司參與在日本東北諸藩的私下貿易,貿易經驗豐富,故被派了過來,同時也管著外交、情報事務。或者說,外交、情報工作才是他的重點,至於生意上的事情,說起來都是附帶的了,能賺很多錢固然好,不怎麼賺錢也無所謂,反正其他兩項工作一定要做好。
陳明的成都商站已經開了有段時日了,目前在正常採買川中藥材、錦緞等商品外,也通過各種途徑往這裡轉運包括武器、戰馬、甲具在內的戰爭物資,不過受限於交通問題,規模都不是很大,只能說聊勝於無吧,所得利潤在維持商站正常運轉的同時,也就只夠去收買一些線人以刺探消息。
當然陳明也時不時地將一些從馬當要塞傳來的情報有選擇地透露給劉忠貴及其近臣知曉。比如,前陣子他就將西域噶爾丹與清廷之間的那點破事整理成冊,告知了劉忠貴。劉忠貴聽了后久久沉默不語,像他們這種人,是很難如同東岸人這樣具備全局視野的,即便有些這方面的意識,也限於條件因素而無法搜集到足夠的情報。所以東岸人獻上的這些消息,對他而言是彌足珍貴的,因為這很可能預示著清國陝甘綠營的動向,而相對善戰的陝甘綠營無疑又是劉忠貴這個四川節度使所面臨的最主要對手,他們如果不能全力支援漢中一線,那麼對左營而言無疑是重大利好。
而通過劉忠貴對這些情報消息的熱衷程度,陳明也基本判斷出了這人有野心,肚子里很可能就在盤算著如何北伐漢中,繼而攻入八百里秦川,打回陝西老家的主意。只是他這樣謀划,長沙的李來亨會同意嗎?要知道,劉忠貴攻伐四川,就已經惹得李來亨側目了,以至於派了個老將張能過來,名為支援,實則監督,且至今仍占著東川的重慶府一帶不走,分劉忠貴之勢的目的非常明顯。
所以,陳明覺得劉忠貴出蜀攻入秦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相比這個,南下攻打貴州、雲南倒是可能性非常之大,但也不大可能讓其擔任主力了,必是李來亨主力親動,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而這個認知同時也令他頗是為難,順國如今已然掩有湘、贛、川三省了,湖北也佔了半個,地盤並不算小,兵力也是非常雄厚,如果再讓他們料理了南明,奪佔了滇、黔、桂乃至閩粵之地,這南北朝的格局可就完全確立了呀,這無疑是不符合東岸人的戰略的。畢竟諸侯並立總比南北朝對峙要強上許多,東岸人上下其手的空間也會更大。
但現在看來這種趨勢似乎已經有些苗頭了,南明政權愈發作死,清國麻煩纏身,大順政權的外部壓力在一日日縮減,保不齊哪天就全軍南下,進攻南明了。要知道,南明的孫可望、李定國近來隱隱傳出不和,文臣士大夫們又對這些西營流賊看不過眼,內部向心力是一年不如一年。試問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又怎麼可能抵擋得住李順的兵馬呢?當年孫可望、李定國在貴州、川南大戰吳三桂的盛景,怕是一去不復返了,西營的軍心士氣,比起當日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而這無疑便是順國的機會。
而除去西南三省的直轄地盤外,名義上歸屬南明的廣東、福建以及地位比較含糊的浙南魯王政權,竟也是沒一個能打的,這就比較要命了。陳明就覺得,順國真要不顧忌後果的話,大抵上是可以橫掃整個南方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如今,就看東岸人能夠把馬韁扯得多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