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第1853章 東行使(一)
第1853章 東行使(一)
在正式接見朝鮮王國東行使趙初彥一行人之前,黃漢華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並花了一天時間處理了一些積壓已久的政務。
政務多是有關稅收情況在各地的反饋,包括稅金的徵收情況、民間對此的物議以及徵收過程中暴露出來的一些問題。這些東西,按理來說並不是他應該管的,或者說不全部應該由他來管,但稅務總署署長、副署長都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早就不怎麼管事,平時也就負責簽簽字、發發福利和獎金,日常工作基本都甩給了下面的司長。而因為分管財政、金融、稅務的執委王炎對黃漢華的看重,因此他接管了這裡面超過六成的政務,同時還擔任稅務督查一職,當真是忙得腳不沾地,不過看他樣子似乎卻很享受,畢竟權力讓人迷醉啊!
黃漢華很認真地看完了這些文件與報告,並一一認真附上了自己的處理意見。有些比較重要的,他還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後貼上了紙條,寫了滿滿數百字的批註,並將重點圈了出來,以便讓上級或同僚們審閱。
稅務總署目前是財政部下轄的單位,不過過陣子很可能就要獨立出來,成立國家稅務總局,單獨辦公,再不受財政部這個「婆婆」的管教,可謂是大有前途。不過,一旦稅務署升格為稅務總局,就怕是要被很多人盯上了,因此,黃漢華打算趁著這次稅制改革的東風,多做一些實事,拿出一份漂亮的成績單,在單位升格改制之前,就成功接任一位已經七十五歲高齡的副署長的職位,然後順理成章地升格為副總局長。否則的話,一旦單位改制完成,這副總局長的職位就要耀眼多了,競爭也會憑空激烈不少,黃漢華可不想屆時和許多來頭不小的神仙妖怪們競爭。
「將這些文件分門別類,封入檔案袋中,然後送交幾位署長批閱。」搖鈴將秘書叫進來后,黃漢華將一大疊文件放到了桌角上,說道:「聽說議會裡有議員非議我們地方上的稅警暴力執法,手段過於『殘忍』?」
「是有這麼一種說法。」秘書點了點頭,小聲彙報道:「主要是蒙虎議員和幾位老奶奶,說我們的稅警兇橫野蠻,沒一點國家幹部的樣子。沒事時喝酒打麻將,徵稅時跟個土匪似的,要注意下形象。那些人不繳稅是不對,但不應該被如此粗暴地對待,這隻會對國家形象產生負面影響,多收的那點稅款未必能彌補得了。」
「不要管他們。他們說的時候聽聽就行了,禮貌點,別和他們硬頂。」黃漢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道。
開什麼玩笑,也不看看現在收稅有多難!早些年的時候,政府威望很高,警察、特工橫行,民眾戰戰兢兢,地方上又有許多慣於執行命令的退伍軍人基層幹部,因此收稅效率很高。但現在立國已經五十餘年了,基層已經經歷了兩代人,雖然其間也摻雜了不少沙子(新移民和轉正非國民),但地方上的關係仍然不可避免地複雜了下去,頗有種盤根錯節的關係。很多早些年還頗有些銳氣的基層官員,如今幹了這麼多年,早就是暮氣漸生,再不復當年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了,對於收稅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自然是不願意沾手,甚至還勾結一些村民想方設法轉嫁到外來戶身上,引起了很多民間糾紛。
因此,面對基層執行力開始慢慢降低的現狀,東岸政府不得不被動地開始了一些改革措施。對於他們尤其重視的「錢袋子」問題,更是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各地稅警室的設立、稅務官員的增多乃至稅警營的橫空出世,無一不體現了這個思路,即他們已經不太信任基層鄉村官員的自覺了,開始使用其他手段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
所以,建國者議會(原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里有一些「聖母」發表些讓人難以理解的言論,黃漢華並不怎麼在意,因為在他看來這並不代表主流,絕大部分議員對於加大徵稅力度還是持支持態度的。畢竟東岸民風彪悍,地方上沒點「有本事」的稅警坐鎮,光靠嘴皮子說破天也收不回來幾個錢。
「蒙虎議員的言論並沒有得到多數人的支持,甚至就連他兒子孟小虎也不是很支持,他認為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即可,徵稅手段的粗暴可以慢慢改進,但現在絕不能因噎廢食,因為進一步推廣小學教育、改善醫療衛生狀況以及興建各類基礎設施,還是需要大量的稅款支撐的。」秘書回答道:「對了,司長,部裡面讓趕緊劃撥一筆十萬元的款子過去,聽說他們要匯給青島縣衛生局,以便在那裡建立一家醫院,名字好像就叫青島紀念醫院,一切規格都仿國內最現代化的平安紀念醫院,耗資不小。這事是平安縣方面重點提出的,據說年初他們縣召開政治協商會議時,來自各行各業超過一半的代表要求,說他們縣好歹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城市,不能沒有頂級醫院,甚至如果政府答應修建青島紀念醫院的話,他們全體政協代表願意共同捐資五萬元。衛生部一看有人送錢,於是就拍板定下了。」
「衛生部也來打秋風!」黃漢華的心情突然就變得煩躁了起來,無奈地說道:「你看看,你看看,所有批評、所有惡名都他娘的讓我們稅務署一併承擔了,然後收回來的稅款還沒捂熱呢,就去到了各處。而且財政部這幫大老爺們也是逗,每年年底做的下一年度財政預算簡直就跟放屁一樣,隨意增加項目、增加投資,以至於年年超支,寅吃卯糧,舉債度日,這還像話么!到頭來沒錢用了,還是給我們稅務署施加壓力,真是坑人。」
秘書面無表情地扶了扶眼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在這裡也沒有外人,說話不虞別人聽見,黃漢華的一些驚人之語並不會對他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秘書在看他發泄得差不多了之後,及時轉移了話題,只聽他說道:「司長,別忘了明天上午朝鮮王國使者趙初彥要來拜訪您,屆時可能需要給他們講一講課。」
「行,我知道了。這幫朝鮮人,來了也好幾個月了吧,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黃漢華煩躁地拆開一盒煙,點起一根后,說道。
話說這個朝鮮王國使團去年年初的時候就抵達了義成港,當時還參加了義成煉鐵廠的落成典禮。後來,因為使團首領、東行使趙初彥不慎染病,養了兩三個月,期間所有人不得不留在當地等待。
趙初彥身體痊癒后,便和使團一起乘坐「顯宗大王」號武裝運輸艦繼續西行,中間在開普敦外海遇到了惡劣天氣,船隻受到了極大的損壞,不得不開進港口內修理,這一來二去又耽誤了不少時間。
7月下旬的時候,「顯宗大王」號離開自由港開普敦,順著本格拉寒流北上,經葡屬安哥拉殖民地、新庫爾蘭后,橫渡大西洋,於9月份抵達了東岸北端的交河港。在這裡,他們再一次修理了下船隻,同時拋售了一些從朝鮮及沿途各國帶來的貨物以籌集經費,也是苦逼。
「顯宗大王」號最終於10月底抵達了東岸首都東方港,並受到了華夏東岸共和國外交部的熱烈歡迎。對於他們萬里迢迢來到東岸,分管外交、外貿的執委會成員李晴表達了驚訝和讚賞,並鼓勵他們在東岸多走走、多看看,多開拓一下眼界,多認識一下不同的事物。
趙初彥這人說實話在朝鮮兩班當中還是比較開明,比較具有「國際視野」的,要不然朝鮮君臣也不會商量出讓他擔任東行使了。只不過他的這種開明,如今看起來還僅僅是在那一堆學了程朱理學的保守大臣中比較開明、比較有見識,但當他們到了國外,這種所謂的見識看起來就很是有些可笑了,直讓人感嘆朝鮮的保守與落後——後世洋人稱這個國家為「隱士國度」也不是沒道理的。
而就在黃漢華與秘書在稅務署辦公室內談論朝鮮王國使團的時候,二十歲就考中生員(朝鮮科舉的生員,地位較高)、文科及第,歷任權知承文院副正字、藝文館檢閱、禮曹佐郎等清要職務的趙初彥,也正在國營東方賓館的房間內與隨員們閑聊。
來到東岸也有好幾個月了,趙初彥原本因為飽學儒家經典而產生的傲氣已消磨了大半,不過看起來似乎對東岸這個上國——其實就是宗主國,朝鮮君臣還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承認——的種種奇怪現狀有些不滿。
比如,原本聽聞上國名字中帶「華夏」二字,趙初彥還滿懷期待呢,結果這麼一圈逛下來,他現在內心裡已經不承認東岸是「中華」,並且都寫在了自己的隨行記錄里。
在他看來,東岸國雖然兵甲犀利、豪富無雙,但人與人之間交往時的「禮」,與外國交往時的「德」非常欠缺,非常功利,可以說是唯利是圖,讓他好不適應。舉個例子,朝鮮使團因為出行經費不足,故隨船攜帶了包括高級毛皮、藥材及其他朝鮮特產在內的諸多商品,沿途又採購了一些東南亞、印度或東非特產,統一帶到了東岸銷售。在他們船隻曾經停靠過的各種港口,東岸商人與其錙銖必較,幾乎不讓他們佔一點便宜,讓趙初彥心裡老大不痛快。
而在抵達東岸首都后,他們將包括熊皮、海獺皮、貂皮、錦緞、整參及文房四寶在內的諸多特產,作為國禮先給了東岸外交部門的官員。而作為回禮,東岸人提供的商品雖然也很不錯,但就價值而言,卻與朝鮮這邊差相彷彿,這更是令趙初彥氣得不行。
他猶記得,當初國中有人去明國首都北京時,雖然路上會被遼東總兵的人馬勒索財物,但進了京城后就像回到了家一樣,明廷不但將他們安排得好好的,還派人陪他們遊逛,有時候還會參加皇家的一些典禮,得到的賞賜不計其數。更重要的,朝鮮人獻上的摺扇、帽子、紙、硯台等所謂的國禮(其實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可見朝鮮君臣的小家子氣),總能換回幾十倍乃至上百倍的回賜,往往讓一眾出使的人笑得合不攏嘴——僅有的幾次得到回禮較少的情況,也不至於讓他們虧本,可以說朝鮮人是超喜歡去北京的,比如當年萬曆皇帝過個普通生日(12歲生日)還要派使團去,也特么的是沒誰了。
所以,從這方面來看,趙初彥覺得東岸國不夠大氣,「禮」不行。如果再將他們不讀聖賢書、不敬名教這種事綜合起來看,這個東國顯然稱不上華夏。在趙初彥心中,也只有當初那個將他們從倭寇手中拚死解救出來的大明,才有資格稱華夏、稱中華,而素來仰慕中國「禮義之邦」,並很好地學習、踐行了這套價值體系的朝鮮王國,則是「小中華」。如東岸國、荷蘭國、佛郎機國之類的國家,雖船堅炮利、富甲一方,確是蠻夷之輩,國中自然是道德底下,人民自然是喪心病狂。在這方面,朝鮮這個小中華還是有優勢的!這是趙初彥最近愈發堅定的觀點。
「終日蠅營狗苟,追逐銅臭之利,以奇技淫巧為榮,漫不知禮義廉恥之為何事。長此以往,將何以警心目乎?至此果知東朝之人不尚斯學也。」這是趙初彥上一封報告文件內寫下的一段話,應當很是能夠反應他如今的心態。他雖然較為開明,但並不代表他就認可東岸人的一切,說起來趙初彥甚至還不如明末李贄、湖北三袁等學者開明呢,在朝鮮那個隱士國度的土壤中,確實也產生不了什麼思想大家,趙的開明,也不過是矮子裡面拔將軍罷了,也不知道當他此行結束時,又能夠有多少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