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9.第1479章 河間(二十)
第1479章 河間(二十)
150噸級內河小火輪吃力地航行在浩浩湯湯的巴拉那河河面上,已經做了《真理報》十多年總編,門生遍布國內各大報紙、雜誌、書籍出版社的黎達彥站在前甲板上,打算做退休前最後一次重大採訪活動——一項見證土地移交的外事活動。
做完這次,以後這些比較耗費體力和精力的採訪活動,基本上就由他的學生們去做了,他們年富力強,正是做事業的大好年華。而他黎達彥呢,為《真理報》工作了半輩子、為元老們鼓吹了半輩子的他,今後就可以慢慢退居二線了,這也是更好地為年輕人鋪路。當然該給他的待遇和地位一點都不會少,這也是應有之意,畢竟他和很多大人物們「談笑風生」過,這人脈自是不一般。
「國家發展至今快三十七年了,已經有了快200萬人口(截止1667年7月,據全國最新的人口統計和估算,華夏東岸共和國本土總人口數已經達到了198.54萬人,非國民的數量也繼續膨脹到了26.1萬人,人口規模已不可小覷),生產出來的商品數量也越來越多。公路、鐵路、碼頭、運河等基礎設施的里程也越來越大,貿易發達、商品繁榮、節奏飛快,整個國家的性質已漸漸與舊大陸國家有了很大的區別。」迎風站立的黎達彥說到這裡,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朝自己的學生們溫和地笑著說道:「但國內很多人——包括不少新聞記者——聲稱農業仍然是我國最大的行業。這種論調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是正確的,因為直到去年,農業還是我國人口最大的一個主要社會經濟集團的標籤,沒有任何一個行業——如紡織、鋼鐵、建築、航運、煤炭、木材、機械製造等——其從業人口超過農業,甚至就連接近都是一種奢望。全社會七成以上的人口和農業相關,一半以上的成年男子是直接的穀物種植業者,其他的也多為菜圃園主、水果栽培業者、農場主、牧民或農機維修工人,這樣一個龐大的人口、經濟和社會集團,其從事的行業被定義為本國第一大行業,確實沒什麼問題,也是實至名歸的……」
總體上來說,在華夏東岸共和國這樣一個體制內,情況差不多如黎達彥所說的那樣,或出於經濟因素、或出於傳統習慣、或出於政策引導,每年巨量的新增人口投身農業,確實是一件人所共知的事情,也確實是人們所樂意看到的事情。
在這個國家的主流意識中,農業集團是應當最受到照顧和重視的,因為他們能生產國民生活所必需的小麥、水果、蔬菜、食糖等產品;農業和工商業的平衡也是必需的,食品自給在東岸這樣一個四不靠的國家尤其重要(雖然這壓力不大,因為潘帕斯草原有著無數的野牛等著你去抓),像聯合省那樣農產品產出養不活百分之一的本國國民的畸形經濟模式,在東岸也是被嚴厲禁止的。
「現在一些大城市——如東方縣、青島縣、平安縣、鎮海縣等地——的農業種植有日漸退化的趨勢,而且即便存留下來的一些農業,也受到了商業經濟因素的影響,願意經營農業的人呈下降趨勢。毫無疑問,在大城市或工業區,由於我們醫療條件的改善和經濟的發展,已經產生了生命和糧食的競賽,但當地種植糧食的意願仍不是很強。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國家——至少是某些地區——已經不再具備一個農業國家的特徵了,特別是早期設立的那大約十個縣份、數十萬人口,其中從事工商業的比例相當之高,且其總人數超過舊大陸許多國家,這是我們國家最重要的力量源泉。」黎達彥又說道:「所以,現在糧食種植的重心開始向外轉移了,尤其是諸如河間這樣的新拓之地。其實,這些農業種植區本來應該逐步向上述大城市周邊轉移的,無奈地方上得不到足夠的公地分配指標,這耕地面積自然也就上不去了。可以說,出現這種情況也有政策方面的因素,因為我們國家的人口密度實在太低了,政府需要人為調控國民們拓荒實邊。這看起來很不近人情,但卻是必須、是百年大計。」
黎達彥說完這些,就沒再說什麼了,而是微笑著看著他的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隨著交通與通訊事業的發展,以及與海外地區愈來愈緊密的聯繫,現在的國家和三十多年前卻是大不一樣了,這在農業方面體現得尤為明顯。
比如,拉普拉塔越來越成為東岸的最主要鮮肉來源地,草原上無數遊盪著的野牛本西班牙人捕獲(現在東岸人自己越境捕的也不少),然後粗粗加工后(有的甚至不加工,直接賣活牛)被運輸至東岸進行銷售——腌牛肉在肉類進口中佔了支配地位,其進口所值比東岸進口或自產的牛、羊、豬、鹿、鴕鳥、鱷魚、駱馬等加起來還要多——關稅保護在這上面蕩然無存,東岸國內肉價經歷了一個長期的大熊市,已迫使越來越多的農民(三茬輪作制度需要養殖不少牲畜)轉而養殖奶牛、豬等賣的上價又能產生大量糞便肥田的牲畜,也是相當之不容易,同時也讓農民們進一步意識到了商品化農業給他們帶來的改變——有時候並不都是什麼好事。
慶幸的是,轉而飼養奶牛的農戶們的效益還不錯。牛奶這種商品幾乎不受任何外來降價壓力的影響,而且隨著人口和國民消費能力的增長,市場需求也在日益增長,這從國內多家醫院與農戶們簽訂的收購合同上就能看得出來,這多多少少給農民們找補回來了一些收益。而農民們的收益維持住了,那麼也就意味著這個國家最龐大的中產季節群體的收益維持住了,這無論對於商業還是工業的發展都是大有裨益的,因為這些人就是最大的消費人群。
小火輪在眾人的談笑聲中緩緩停靠在了保塞縣——一個新成立的縣份,下轄保塞鎮、大寧鄉、寧塞鄉三個定居點,是為全國第67個縣級行政單位——唯一的港口保塞港,一個位於保塞河(即帕翁河)與巴拉那河交匯處的河港城市。
碼頭上此刻已經有了不少人,多擁擠在幾座磚石砌造的永久建築物前: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請來的樂隊正在調試樂器,幾位道士在信徒的簇擁下給眾人講解經義難題,一些非國民勞務工模樣的人正在搭著一個高高的主席台。當然那裡最惹眼的仍然是一隊荷槍實彈的守備隊士兵,他們在軍官的帶領下正努力地維持著秩序,並將主席台前圍出一片空地來,以給一些看起來頗有來頭的人隔出空間。
「參加河間地區交割儀式的雙方官員都在那裡了。」黎達彥透過老花鏡仔細看了看前方,然後篤定地說道:「我們現在就過去吧,一些老朋友我也好久沒見到了呢。」
黎達彥所謂的老朋友是前外交界元老許信。此君之前剛剛從蛟河地區行署專員的職務上卸任,不過已經六七十歲的他身體卻仍頗為康健,閑居首都時也坐不住,經常去一些老朋友家裡走動走動,人脈關係自不必說。
這次東岸履行軍事同盟密約中的義務,出兵進攻法蘭西王國幫助西班牙,自然也是要收取報酬的了,而這報酬便是河間及布埃諾河以南的智利中央谷地。關於這一點,西班牙人也是一再確認的,且這會命令已經傳遞到了秘魯總督和拉普拉塔將軍這邊,河間地區的正式移交就在今日!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也是一個極為榮耀的時刻。許信作為東岸方的代表,馬上將在土地交割的文件上署名,這說起來也是名留青史之事,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由此也可看出,許信這個已經退休的外交元老能被派來參加這種儀式,確實是中央對他的獎勵、對他多年來工作的認可,當然也從側面說明他人緣非常好,影響力大,不然這種搶破頭的好事哪輪得到他來!
黎達彥今天帶著一干社裡的骨幹來到保塞縣,自然也是為了採訪這個重大的歷史時刻了。開疆拓土總是人們喜聞樂見的、也是值得銘記的大事,他在職業生涯的末期出來露個臉,活動活動,將來也是能夠在歷史上留下一筆的,這對如今這個年紀的他來說,誘惑力無疑是非常大的。
許信還是記得黎達彥這個老朋友的,畢竟作為華夏東岸共和國的頭號筆杆子、御用文人、第一鼓吹手,黎達彥還是時常出入各部委乃至政務院、執委會大院的,與執掌外交、貿易系統多年的許信也是時常得見,雙方的關係也是維持得非常不錯——當然這也是黎達彥多年來曲意奉承、小心謹慎的成果。
許某人對黎達彥的到來非常高興,兩人站在一邊敘了好久的舊,直到工作人員提醒準備工作一切就緒且西班牙人的代表已經臉色不善之後,這才適時結束了交談,正式開始了土地交割的程序。
交割的程序其實也很簡單,無非是一同客套廢話,然後雙方審閱由漢語、西班牙語寫就的文件,無誤后簽字、換約,交割完畢,就這幾個步驟!大概是西班牙王國的代表覺得臉上無光的緣故,又或者是他們本就知道河間地區早讓東岸人越境墾殖滲透得不成樣,因此他們很快就完成了整個儀式,並且全程冷著臉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們錢似的。
許信沒在意對方的態度,在同樣飛快地簽完字並與西班牙人換約完畢后,他又花了一些時間配合畫師們將這個歷史性時刻用畫筆記錄下來,然後才走到一邊,與黎達彥一邊抽煙一邊閑聊:「中央將土地交割儀式定個河間新成立的保塞縣,其中意味其實也是很明白的,那就是河間地區將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移民重點地區之一。隨著本土東部沿海老工業區、商業區農業的日漸衰敗和人口的日漸增長,河間地區這種拿了大量公地分配指標的邊疆地區,未來將迎來一個大發展時期,尤其是對農業來說更是如此。」
黎達彥明白許信這話的意思,其實正如他之前所說的,在工商業較為發達的東部沿海縣份,人們越來越傾向於從事收入較高的工商業,而不是收入多年來幾乎沒什麼實際上漲的種植業。黎達彥多年前也曾經經常去鄉下採訪,當年農民們總是一門心思撲在自己的田裡伺候莊稼,妻子和女兒也要餵養牲畜、打掃牲畜欄里的糞便,有時候甚至為了讓家裡有充足的勞動力還不讓孩子去數公裡外的小學讀書,由此可見一斑。
但在國家發展三十多年後的今天,這樣的人已越來越少了,因為誰都明白孩子如果是個文盲的話,那麼他將找不到什麼高收入的工作。再加上肉類乃至穀物價格的下跌,很多原本種植小麥的土地被改種蔬菜、水果、大麥、亞麻等經濟作物,農民們——至少是第二代成長起來的年輕農民——越來越難以安分地守住自己的份地,他們紛紛跑到城市中試圖找一份較高收入的工作,就成了這個年代越來越流行的一種行為。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至少在東岸經濟最發達、歷史最悠久、人口最多的東部沿海縣份,耕地的實際增長面積其實是較為緩慢的,或者說跟不上人口增長的幅度,東岸的農業區已在經濟和政策的雙重作用下,越來越向外圍——或者說邊疆區——延伸,尤其是在交通條件大發展使得商品運費低廉得無以復加的當下。
「穀物和肉類價格的下跌,已經對東部沿海縣份的農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們不得不結成更高效、更緊密的合作社來對抗無情的市場,並停止了部分道路、建築和排水工程,清淤水渠、河道的工作也不那麼積極了,在使用肥料方面也日益節儉,但農業機械化的程度卻有所提高。」許信最後總結道:「社會經濟的發展,對人們的生活已經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未來東岸的農業產出,我看主要還是得指望如河間這樣條件得天獨厚的新拓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