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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攤牌

  匆匆結束了早朝,劉祜徑直來到了永安宮。


  明眼人都看的出,劉怙的臉色陰鬱難看,就連例常的請安,如今也顯得生硬和疏離。劉怙頗帶敵意的斜睨了一眼立在鄧綏身旁的蔡倫,開門見山道


  “母後,太醫院有個叫淩木煊的醫官,兒臣的身體一向由他照料,甚為妥帖,昨日聽聞少府無緣無故將他帶走,至今仍未放歸,兒臣想問問蔡侍郎,淩木煊到底是犯下什麽罪過了?”


  蔡倫聽到劉怙言語之間鋒芒盡顯,難免有幾分尷尬,未待回答,卻聽鄧綏輕描淡寫道“正是因為此人是陛下身邊信任青睞之人,故而要把底細查清楚,不能出半點紕漏,怎麽,陛下是覺得有什麽不妥嗎?”


  劉怙語氣生硬的回懟道“既然是兒臣的人,要查也理應由兒臣來查,母後日理萬機,這等小事還不需勞母後費心。”


  鄧綏冷冷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陛下已經深陷其中了,不是嗎?”


  淩厲的一句反問,劉怙立刻聽出了話中之意。果然不出其所料,恐怕自己這兩年來暗中謀劃的許多事,鄧綏現在已經知道了。突然,劉怙心中猛的一沉,廣陵山,她會不會已經對廣陵山下手?


  想到這一層,徹骨的寒意瞬間洞穿全身,劉怙硬著頭皮試探道“母後的話,兒臣聽得不太明白,莫非母後已經查出淩木煊有何不妥之處?”


  鄧綏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冷冷道“陛下稍安勿躁,此人究竟有何不妥,兩日之後,自會有分曉。”


  兩日之後······劉怙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鄧綏一定盯上了廣陵山。想起自己的母親,劉怙再也按捺不住,他幾乎有些氣急敗壞道“母後所說的不妥,可是與廣陵山有關?”


  聽他直接說出了廣陵山,鄧綏心裏明白,劉怙是要跟自己攤牌了。她向蔡倫遞了個眼色,蔡倫立即吩咐左右侍從全部退下,自己也退了下去,將殿門緊閉起來。


  大殿之內,隻剩下了鄧綏和劉怙兩人,四目相對,焦灼的暗流開始湧動。


  “既然陛下提到了廣陵山,孤倒想問問,”鄧綏也不再遮掩,直白道“陛下可是見過廣陵山中之人了?”


  “見過。“劉怙回答道,他倒並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


  “陛下倒是很誠實。”鄧綏淡淡一笑“看來,孤還是低估她了······”


  “她畢竟是朕的生母,朕如何能棄之不顧?”劉怙言辭中透著犀利的鋒芒,咄咄逼人的質問道“再者,太後如今權傾天下,您已經得到了您想要的,何必要趕盡殺絕?”


  鄧綏看著眼前的劉怙,他的冷漠讓她第一次感覺竟然如此陌生,冷笑道“她一定告訴陛下,孤是一個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之人,對嗎?”


  劉怙漠然道“朕的父親清河王究竟是怎麽死的,朕的母親又為何會被軟禁於廣陵山中,太後比誰都更加清楚,又何必來問朕呢?”


  他的聲音冷的像冰,令鄧綏如墜冰窟一般,一點一點寒徹心扉。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再說什麽,卻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縱然毫無血緣之親,可相處八年,鄧綏十分清楚劉怙的脾性,在他看似文弱的外表下,隱藏著執拗和堅持。鄧綏驀然回想起當年初見劉怙的時候,那個心地純良的清秀少年,如今早已麵目全非。或許她真的錯了,或許她當初就不該選中他,但或許換了任何人都逃脫不掉,登上這至高無上的王位,便注定要丟棄天性中最可貴的那一份純善。


  劉怙突然起身走到鄧綏麵前,咚的一聲雙膝跪地,向著鄧綏重重的叩了一首,隨後直起身來道“太後,是您扶著朕登上皇位,又扶著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雖然您不是朕的親生母後,但朕的心裏,始終敬重您,感激您。今日,朕在此對天立誓,您永遠都是大漢的太後,隻要您願意放母親一馬,許朕將母親安置宮中,頤養天年。”


  看著他懇切的眼神,鄧綏怔了許久。也許,現在息事寧人,各退一步,是避免兩敗俱傷最好的局麵。可是,事情果真能如此輕鬆的了結嗎?

  “怙兒,”鄧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直呼其名,她從容道“孤這裏有一封信,是八年前你的父王臨死之前交給孤的,孤希望你看過之後,再做出決定。”


  說罷,鄧綏起身轉入內殿,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紫檀木匣。她將木匣輕輕放在劉怙的麵前。


  劉怙雙手微顫抖著打開了木匣,裏麵是一方已經泛黃的錦帕,褪了顏色的字跡,即使時隔多年,他仍能夠一眼識出,正是父親清河王的筆跡。


  他緊緊蹙著眉頭,眼睛一眨不眨的一字一字看過去,雙手的顫抖越來越劇烈。在這封信中,清河王劉慶坦白了自己聯合北匈奴於除鞬意圖篡取皇位的事實,但是他告訴鄧綏,所有罪責皆由他一人而起,與王妃無一絲幹係,在信的最後,他懇求鄧綏放王妃左小娥一條生路。


  看完信後,劉祜無力的癱坐在了地上。


  曾經他固執相信著的一切,如今卻證實隻是一個謊言,而這個謊言竟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親口告訴自己的,真是可笑又可悲。


  鄧綏沉沉的歎了一口氣,俯身將幾近崩潰的劉祜攙扶起來,低聲道“這件事對陛下來說非同小可,原本不想讓你知道,可眼下隻能告訴你了。陛下是大漢天子,一國之君,孤不希望陛下被人擺布,成為旁人算計的工具,哪怕這個人是你的親生母親。”


  “朕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劉祜臉色蒼白,眼神中盡是痛苦和無措,失魂一樣不停的喃喃自語著。


  見他如此情狀,鄧綏心頭像被撕扯著一般的疼,對於劉祜,她傾注了太多的心血,也付出了太多的真情,她親眼看著他一步一步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君王,他本可以擺脫一切過往的黑暗與束縛,向著他光明的帝王之路前行,可現在卻被一隻手生生的拖曳住。


  別無他法,鄧綏隻能親手替他斬斷那隻拖住他的手。


  鄧綏注視著劉祜茫然無措的雙眼,一字一句溫和卻又決絕的對他道“廣陵山的事,交給孤來處理。孤派去的人,應該很快就到了。自今日起,關於廣陵山的一切,孤會替陛下全部抹掉,陛下就不必再過問了。”


  劉祜猛的抬頭盯著鄧綏,啞著嗓子,顫聲道“太後···可是要殺了我母親?”


  鄧綏眉頭微微一蹙,神色冷冽道“私通胡羌,這是賣國的大罪!當年的事,孤心裏清楚,與你母親左小娥脫不了幹係,可你父王甘願承擔一切罪責,以死相贖。孤既答應了你的父王,本是要留她一命,許她安度餘生。可她卻如此不安分,蓄意挑唆陛下。玉門關一役,漢軍連番受挫,胡羌卻屢屢出其不意,陛下難道就沒有半分疑心嗎?”


  “不可能···不可能······”劉祜痛苦的搖著頭“母親不可能做出這等通敵賣國之事,絕不可能···太後不能殺她······”


  “如果孤沒有猜錯,張謙故意拖延糧草和援軍,是要借胡羌之手,除掉鄧騭。這,應當是得了陛下的授意吧?”鄧綏方才眉目之間的溫情此刻已逐漸消失,眼中的鋒芒卻愈來愈銳利“你的母親告訴你,除掉鄧騭,就等於除掉了孤最大的靠山,你便可以真正的君臨天下,對嗎?”


  她的眼神如同鋒利的劍,帶著可以穿透人心的力量,狠狠的紮在劉祜的身上,劉祜幾乎不敢正視她的雙眼,囁喏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陛下不用著急辯解,先聽孤把話說完。”鄧綏冷然道“你不是孤親身所出,但是孤養育扶持你這麽多年,你的心思,孤看在眼裏,再清楚不過。你本性是一個正直純良的孩子,這也是孤當年選中你做皇帝的原因,你縱然對孤心存忌憚,亦有隔閡,但絕不至於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蠢事。可是你仔細想想玉門關前前後後所發生的事,於除鞬為何敢以區區幾萬人馬死困關城,除非他早就知道,根本就沒有援軍,沒有糧草,玉門關內的數萬將士,是被他們的君王舍下的棄子!若真相是這樣,陛下還要為那個隻為一己私欲便置天下於不顧的罪人求情嗎?”


  壓抑了許久的怒火瞬間升騰起來,鄧綏的語調也越來越激動,淩厲而攝人的氣勢猶如颶風壓境,劉祜在這樣的氣勢之下,瞬間失去了相抗的勇氣。


  他幾乎手腳並用膝行至鄧綏的腳下,淚流滿麵的拉住她華美的衣袖,哽咽著哀求道“母後,兒臣知錯了!兒臣再也不會受任何人挑唆,兒臣以後事事謹遵母後懿旨!隻求母後高抬貴手,她畢竟是兒臣的親生母親啊!”


  鄧綏眼中流露出些許的失望,她抬眼望向殿外那一方小小的天空。此刻,天已經大亮,清晨的陽光灑在古老的皇宮,照亮了每一處坑坑窪窪的陰暗角落。


  沉默良久,鄧綏方才回頭凝視著劉祜,決絕道“大漢的天子,不能有一個賣國通敵的生母,更不能有被人拿捏牽製,被天下人詬病的軟處。若陛下執意要保,那便隻能引咎退位,孤會為你們母子找一處封地安度餘生。孤不想為難陛下,路要怎麽選,陛下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鄧綏輕輕拉開了劉祜攥著她衣袖的手,徑自走出了大殿。


  陽光刺的她有些睜不開眼,剛要拾級而下,猛的一下失了重心,一個趔趄險些摔了下去,所幸蔡倫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扶住了她。


  從玉門關告急以來,一個多月的時間,發生了如此多的變故,一顆玲瓏七竅心,不知揉碎了多少次。這一刻,鄧綏感覺自己整個人仿佛被全部掏空了。


  疲憊,前所未有的疲憊,她是真的累了。


  也顧不得什麽母儀天下的姿態,鄧綏撫著蔡倫的手,竟然自顧自的坐了下去,坐在永安宮外的漢白玉階上,任烏發在風中淩亂的飛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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