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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損兵折將

  玉門關血戰後的第五天,鄧騭才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連續多日精神高度緊張和身體極度疲累,再加上遍布全身的刀口感染,讓這位平日裏幾乎連坐都很少的大將軍真的倒下了。


  涼州騎兵幾乎跑死了戰馬,用最快的速度將鄧騭送回距離最近的涼州都尉府,都尉府由留守的林忠率三千兵士駐守。然而都尉府軍醫麵對急火攻心氣息大亂,全身滾燙如火球的鄧騭卻束手無策,隻能先以參丹和性溫的藥草為其續命,病症稍許穩定後,林忠立即用快馬將昏迷的鄧騭送回冀州。


  冀州城的名醫全部聚集於將軍府,輪番以猛藥對症,憑借遠超常人的強健體魄和頑強的求生意誌,鄧騭終於在昏迷五天後蘇醒過來。


  寇文玥帶著兒子鄧鳳日夜守護於鄧騭的榻前,鄧騭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妻兒時,這才意識到自己活下來了。


  過去十二天地獄般的苦戰突然變的陌生而遙遠,他心硬如鐵,可是仍有一處柔軟的角落,在這個角落裏的有他的妹妹、妻子和兒子。所以再看到妻兒鮮活的麵孔,鄧騭第一次抑製不住湧出了熱淚。


  然而,這短暫的溫情很快就被突然出現的任尚粉碎。看到任尚第一眼,鄧騭便瞬間被拉回到地獄般的玉門關,那個可以稱之為鬼門關的地方。


  “他們,怎麽樣了?”鄧騭的聲音嘶啞而虛弱,眼神之中竟然流露出一絲膽怯,這是他從未流露過的情緒,任尚明白,寇文玥也明白,鄧騭害怕了,害怕聽到漢軍將士任何不好的消息。


  可任尚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語氣沉重道“玉門關一役,冀州軍戰死一萬三千八百人,傷八千五百人;涼州軍戰死三千二百人,傷兩千七百人。右校尉秦將軍,戰死······”


  一股急火直攻髒腑,鄧騭猛然想起了落山坡上,若非秦勝虎拚死相護,自己絕不可能活著回到冀州。他拚命支撐著自己沉重的身體坐了起來,深深凹陷的眼睛死死盯著任尚,聲音顫抖著問道“怎麽死的?”


  “落山坡上,寡不敵眾,秦將軍和二十二名漢軍,力戰羌賊而死···”任尚低垂著頭,甚至不敢直視鄧騭的雙眼。


  鄧騭沉默了良久,方才臉色鐵青著道“人,找回來了嗎?”


  任尚的頭埋的愈發低了,哽咽道“找回來了···隻是,秦將軍身中數十刀,幾乎流幹了血···那狗日的羌賊為了泄憤,割掉了他的頭顱,還有······”


  “啪!”重重的一聲悶響,是鄧騭的雙拳捶到床沿的聲音。他咬緊的牙關發出嚓嚓的聲音,眼中的怒火頃刻噴薄而出。


  顯然還有更壞的消息。


  寇文玥緊張的看向鄧騭,畢竟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她不知道大病初愈的夫君能否承受的住更壞的消息。鄧騭有些無力的向任尚抬了抬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任尚熱淚盈眶道“耿將軍···被匈奴人···俘虜了!”


  話音未落地,隻見鄧騭“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寇文玥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鄧騭,用力撫著他的胸口,讓他的氣息順一些,然後向任尚遞了個眼色。任尚會意,不敢再多言,匆匆退了下去。


  鄧騭的臉上無一絲血色,連嘴唇都是白的,努力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寇文玥知道這是急火攻心之狀,便立即扶著鄧騭躺了下來,吩咐鄧鳳趕緊去請醫官過來。


  醫官很快趕來,一番手忙腳亂的急救,給鄧騭足足灌下去兩大碗鎮定心神的湯藥,直到鄧騭的臉上漸漸恢複了血色,再次昏睡了過去。


  寇文玥還是放心不下,追著醫官問道“大將軍情況到底如何?”


  “老夫為大將軍診脈這麽多年,大將軍體魄強健非尋常人能比,還從未見過這般情形。”醫官歎著氣道“老夫勸夫人一句,切莫再刺激大將軍了,方才一陣急火攻心已是凶險萬分,必須安心靜養足月方能大好,否則,怕是有中風之險······”


  寇文玥絞著手中的帕子,焦心的看著榻上的鄧騭,長歎道“以他的脾氣,怕是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要殺回去,誰能勸得住······”


  沒有人能改變鄧騭的決定,他就是這般固執,但是有一個人一定有辦法,也隻有這個人才可能有辦法。


  帶著寇文玥的囑托,鄧鳳連夜趕往洛陽。


  彼時,鄧綏已經接到了玉門關的戰報。秦勝虎殉國,鄧騭重傷,耿夑被俘,一場戰役,大漢最優秀的將軍幾乎全部折了去,她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那區區一紙的戰報,還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整顆心全部揪了起來。


  劉祜帶著張謙匆匆趕來了永安宮,看到鄧綏臉色慘白,正渾身顫抖著死死盯住手中的戰報。在劉祜的記憶裏,這位經曆無數驚濤駭浪的太後,無論麵對什麽艱難險阻,總能雲淡風輕泰然自若,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驚懼無措。


  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滋味在劉祜的心頭湧動,既有焦慮,也有畏懼,還有他絕對不願承認的些許快感。


  張謙倒是識趣,上來便撲通一聲匍匐在地,一邊向鄧綏重重叩首,一邊悲慟萬分的告罪道“臣無能啊!臣調集糧草大軍不力,釀此大禍!臣萬死難辭其咎!求太後降罪!”


  鄧綏冷冷看向他,眼中似乎有千萬把刀子,用力攥緊了手中的戰報。


  這時,劉祜立即上前勸道“母後不要太激動,切莫傷了身子······”


  鄧綏沉默的看向劉祜,此刻她的身體像被掏空一般,腦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她完全沒了主意,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她第一次感覺她的天快要塌下來了。


  劉祜半跪在鄧綏的膝下,溫順的握住她冰涼的手,語氣誠懇道“母後放心,舅舅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至於耿將軍,朕也一定會想辦法救他回來。”


  也許是劉祜手心的溫暖和寬慰的言語給了她些許力量,鄧綏終於從六神無主的狀態逐漸緩過神來。


  她瞥了一眼匍匐在麵前的張謙,一股無名怒火瞬間直衝心頭,突然將手中的戰報重重扔在張謙的身上,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你還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來人,拉出去砍了!”


  劉祜大驚失色,慌忙攔阻道“母後息怒,母後息怒!此事並非全是太常大人之過,母後請聽兒臣一句解釋吧······”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孤將大軍征調之事全權交托於他,他卻貽誤戰機,害的漢軍損失如此慘重,不殺他怎麽對得起死去的將士?!”鄧綏勃然大怒。


  劉祜急忙雙膝跪下,言辭切切道“母後且聽兒臣一句。自去歲以來,各地旱災嚴重,又加之邊塞戰事頻發,國庫委實空虛,征調糧草並非易事,太常大人既要兼顧民生以防民怨沸騰,又要平衡各郡縣財力,近日來夜夜不寐,身染咳疾數日,朕叫了禦醫去看,都被太常大人趕了出來,隻言邊關未穩無心其他。母後,太常大人雖無功勞,但也有苦勞,雖然有貽誤糧草之過,但也有撫慰百姓之功啊!還望母後三思······”


  見劉祜口口聲聲為張謙開脫,鄧綏氣的渾身發抖,可他畢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皇帝,而且已經不再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即便盛怒之下,鄧綏也不得不顧及他的顏麵,於是隻能暫且壓住滿腔怒火,憤然道“陛下既然為他求情,孤就先饒他一命,隻是他作為百官之首,不能恪盡職守,釀成這樣的惡果,委實罪該萬死!著即刻革去張謙太常一職,幽禁府中省罪,未得詔命不準離開京城,待後發落!”


  張謙立刻頓首謝恩,劉祜縱然心中不滿,但見鄧綏言辭堅決,若再違拗其心意怕是要撕破臉麵,便也不敢再多言。


  恰在這時,永安宮門衛前來通稟,鄧鳳前來求見。鄧綏正在憂心鄧騭的病情,便命人立即將鄧鳳帶進來。


  鄧鳳見到姑母,涕淚俱下的將鄧騭病症凶險之情一一如實稟告,還帶來了寇文玥的殷殷囑托。


  “姑母,”鄧鳳哽咽道“母親擔心,以父親的脾氣,必然要親自救回耿將軍,可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有去無回的······母親說,如今天底下隻有姑母能勸阻的了父親,還請姑母想想辦法······”


  自己親兄長的脾氣鄧綏比誰都了解,寇文玥的擔心是對的,隻是沒人知道,她比鄧騭更急切的想要救出耿夑。但如果萬一救不回耿燮,那鄧綏絕對承受不了再失去鄧騭的打擊。


  “耿夑將軍對我們鄧氏一族有大恩,多次救過我們兄妹,他征戰沙場戍守邊關,拒強敵於關外,更是對江山社稷有不可磨滅之功勳。所以,必須要救。”鄧綏毅然決然道“可是鄧騭不能再以身犯險。鳳兒,你傳太後懿旨回去,收了你父親的虎符,免得他衝動行事。等他醒來後,你告訴他,姑母一定能救出耿將軍!”


  鄧鳳擦幹涕淚,拜謝姑母後立即馬不停蹄趕回冀州。


  待鄧鳳離開後,劉祜試探著問鄧綏道“母後,打算如何救?”


  鄧綏沉吟片刻後道“於除鞬若是要泄憤,定會大張旗鼓的殺了耿夑,如今消息也應該已經傳到這裏了,可是現在已經過去六日,沒有消息說明他並不打算直接殺掉耿夑,那他挾持耿夑以為人質必然是有所圖。他會圖什麽呢?”


  她似乎找回了運籌帷幄的狀態,明亮的雙目中又開始閃耀出自信的光“玉門關一役,雖然我軍損失慘重,但滇彭被斬殺,羌賊和胡虜死傷亦十分慘重,經此一役,諒北匈奴數年之內都無法恢複元氣。所以眼下,於除鞬所圖的,不過就是錢和地,有了這些,便可以休養生息。祜兒,立即著人修書北匈奴,讓他們開條件,換回耿將軍!”


  劉祜麵露難色,遲疑道“萬一匈奴人獅子大開口······”


  “那也要救!”鄧綏斬釘截鐵道“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孤都要救!”


  劉祜不再爭辯,隻是母親左小娥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則宮廷秘辛,突然在他腦海裏逐漸清晰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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