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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廣陵山的秘密

  洛陽論道之後,鄧綏親自召見了王符,真摯相邀王符出世,並不惜許以上尚書台重任。然而王符卻婉言而拒。


  這個與眾不同的青年英才,他身上自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卻又流露著與俗世格格不入的氣質。有些人注定不適合立足於廟堂之上,隻有處江湖之遠,方得心中一片清寧,方可成就一代聖賢。鄧綏縱然心有遺憾,也知不可執意勉強,最終還是放了王符回歸故裏。


  與此同時,這次論道帶給劉祜的震撼,絲毫不亞於當年孟知圖一案。


  他雖然生長於清河郡,從小到大卻甚少踏出過王府,自從邁進皇宮的大門,登上九五之尊的皇位,更是再未踏出洛陽城半步。這一次,從那些來自四麵八方的人口中,他才算第一次感悟到了鮮活的民生,也第一次領悟到,要做一個明君,遠遠不是紙上談兵那麽簡單。


  所以那日之後,劉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上尚書台收集記錄大漢各郡縣風物人情的典籍。可是這些典籍大部分是數年前所著,過於陳舊,早已不再能反映當下的風貌。幾經思慮之後,劉祜終於向鄧綏表露了自己的願望——到民間微服巡視。


  雖說如今四海清平,但關山之外仍有強敵虎視眈眈,鄧綏始終還是放心不下,不過最後拗不過劉祜一再懇求,鄧綏隻好允了他,但隻圈了扶風、汝南兩郡。這兩郡都是富庶之地,距離洛陽不算太遠,民風淳樸,吏治清明,想來不會有什麽危險。不過劉祜已經很是知足了。這麽多年呆在皇宮裏,心裏總是藏著一股子憋屈,如今能離開皇宮,走到民間去,看看真正的大漢河山,劉祜心中雀躍不已。


  為了這次來之不易的出巡,劉祜做足了準備功夫,廢寢忘食的把弘農、汝南兩郡的山川地理、人文風俗,以及最近兩年來的民生、稅賦等等事無巨細的翻閱了個遍。


  時值入冬,天氣轉涼,埋頭案牘的劉祜竟不小心染上了風寒。怕引起鄧綏憂慮而耽擱出巡計劃,劉祜隱瞞了自己的病情,不許身邊近侍知會太醫令,因為他知道太醫令秦太醫乃是太後的心腹之人,倘若被秦太醫知道了自己的病情,那必然是瞞不住太後的。可熬了兩日後,病症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有加重之勢,於是劉祜便悄悄傳召了太藥丞祝太醫問診,並再三叮囑不得將自己的病情泄露出去。


  皇帝的命令,祝太醫不敢違拗,加之他診過脈後發現劉祜的病情並不嚴重,服用幾日清熱解毒的方子應可痊愈,既然如此,那就索性違一次規製,順了皇帝的心意。


  隻是皇帝既然不想自己的病情泄露,那知曉此事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配藥煎藥送藥都需要有人打個下手,祝太醫想到了一個可靠的人,他的同門師弟——淩木煊。


  於是,進入太醫院已經一年有餘的淩木煊,終於有了一次見到皇帝的機會。


  一年之前,淩木煊走出慈壽齋,來到了洛陽,投奔身為太醫丞的師兄祝太醫。祝太醫念及同門之誼將他破格錄用為太醫院醫官。在這一年裏,淩木煊無時無刻不在找一個接近皇帝的機會,奈何太醫院等級森嚴,以他的資曆,隻配給下等宮人們看病,根本進不了廣德殿半步。這一次,他終於等來了這個機會。


  可即便他能夠送藥入廣德殿,要見到皇帝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的貼身內侍李閏在殿門前就會將他攔下,然後接過他手中的湯藥轉呈給皇帝。眼看皇帝巡視啟程的日子近在眼前,焦急難耐的淩木煊決定冒著欺君之罪賭一把。


  這一日送藥至廣德殿,李閏照例將他攔了下來,淩木煊便上前一步道“李常侍,祝太醫今日特意叮囑下官為陛下把脈,以確定陛下的龍體已無大礙。”


  “哦?”李閏帶著幾分嫌棄的神色道“素日裏都是祝太醫親自把脈,今日怎會派你這麽個下等醫官來為陛下診脈?這也太兒戲了吧。”


  淩木煊不慌不忙的解釋道“啟稟常侍,本來是該祝太醫來的,隻是方才祝太醫突然身體不適,怕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這會兒走路都困難呢,所以隻好讓小人來了。李常侍請放心,小人雖然愚笨,但為陛下診脈是萬萬不敢有什麽差池的。”


  李閏麵露不悅,卻也不敢耽擱,隻好無奈道“行吧,跟我進來吧,小心著點兒規矩。”


  淩木煊這才算是進入了廣德殿。


  一入內殿,遠遠便瞧見在層層漢白玉階之上,有一人正俯首於寬大的書案後。偌大的大殿,高高的玉階,這麽一個瘦削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


  他便是皇帝了,淩木煊心裏想著,一邊小心翼翼的跟在李閏的身後,一步一步靠近那泛著冷光的玉階。


  “陛下,”李閏在禦案邊輕聲道“太醫院送藥來了,奴才服侍您服用吧。”


  “拿過來吧。”劉祜頭也不抬的命令道,手中的書卷始終沒有放下。


  李閏將藥碗呈給劉祜,劉祜看也不看便接了過來,仰頭一飲而盡。大概因為苦口,喝完藥之後,劉祜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陛下,”李閏一邊接過藥碗一邊輕聲道“太醫院派了醫官來為您診脈。”


  劉祜這才抬起頭來,匆匆向淩木煊瞥了一眼,簡短的吩咐道“知道了,叫他上前來吧。”李閏轉身衝著淩木煊揮了揮手,示意他上前來。


  淩木煊得令立刻輕手輕腳的走上玉階,在禦案旁邊跪了下來,李閏取來手墊,劉祜換了左手持書卷,右手置於墊上。淩木煊將手指輕輕搭在劉祜右手靜脈處,細細診斷一番後道“恭喜陛下,您的風寒已基本痊愈了,接下來隻需再服用兩日固本正元的湯藥即可大好。”


  “甚好,”劉祜的視線始終未離開手中的書卷,淡淡道“朕知道了,你們退下吧。”


  “喏。”淩木煊應道,但卻沒有起身,反而向著劉祜靠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小人受人之托,有一物要呈給陛下。”


  劉祜立即扭頭過來,十分詫異的盯著麵前這個年輕的小醫官。


  真像!淩木煊第一次看清楚了劉祜的臉,他那清俊的麵容果真像極了左夫人。


  淩木煊一瞬間甚至有幾分恍惚,不過他還是迅速的回過神來,在劉祜警惕的目光下,從懷裏取出了左夫人親手交給他的那枚玉佩。


  劉怙的視線落在了玉佩上,有那麽片刻的時間,他的臉上是茫然的,可是當他認出這枚玉佩後,淩木煊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神從驚詫,變成歡喜,再變成激動,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著淩木煊,聲音有些顫抖著問道“誰,誰給你的?”


  還未等淩木煊回答,劉怙突然抬起頭來警惕的對李閏命令道“你退下,所有人都退下!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放任何人進來。”


  不明就裏的李閏揣著滿腹狐疑退了出去,殿內其餘的內侍宮女們也都跟著退了出去,大殿裏隻剩下了劉怙和淩木煊兩人。


  這時,劉怙從淩木煊手中取過了那枚小小的玉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反反複複的端詳著,那玉佩上銘刻著一圈小字,正是他的生辰八字。


  對於這枚玉佩,他太熟悉了。


  在他五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清河王與王妃急壞了,遍尋名醫,清河王妃更是夜夜在祈福寺祝禱,寺院住持賜了她這枚開光的玉佩,讓劉怙日日佩戴身上,以祈求天佑。不知是上蒼庇佑還是真的有神靈護體,劉怙最後終於撿回了一條命。從此以後,這枚玉佩他便一直戴在身上。直到十一歲的那一夜,從洛陽裏來的帶刀甲士將他硬生生的塞進了輦車。就在離開王府之際,他拚命拉著王妃的衣袖,在劇烈拉扯之下,劉祜身上的玉佩掉落了下來,而後,他便再未見過。


  如今時隔五年,玉佩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父王與母妃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劉祜難以抑製自己的情緒,緊緊抓住淩木煊的衣領,死死盯著他,激動萬分的問道“快說!到底是誰給你的?!”


  淩木煊跪直了身子,重重的叩首於地,語氣悲愴的回答道“陛下,交給我這枚玉佩的人,就是您的親生母親!”


  “什麽?!”劉祜失聲叫道,整個人跌坐在了禦椅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著自言自語“不可能,不可能······母妃,母妃已經仙逝了,怎麽會······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快告訴朕,全部都告訴朕!”


  淩木煊再次叩首,起身時已然熱淚盈眶。因為他想起了山莊裏的左夫人,還有這麽多年來她所承受的母子生離之苦,他想起了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曆經這麽漫長的蟄伏與等待,此刻終於可以實現對她的承諾。


  “陛下,”淩木煊聲音顫抖著一字一句道“您的生母,清河王妃左小娥,她沒有死,她就在廣陵縣的廣陵山上,她被囚禁在那裏,日日夜夜期盼著與您相見······”


  “誰?”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從劉怙的眼底透出,他幾乎咬著牙道“是誰,誰把母妃囚禁起來的?”


  淩木煊立即俯倒在地,淒然道“陛下,囚禁天子的生母,普天之下,還有第二個人能做的到嗎?”


  劉怙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整個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麵如死灰般的自言自語道“是她,一定是她了······”


  淩木煊直起身來,將左小娥告訴他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劉怙。


  偌大的廣德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十七歲的少年天子,又一次被命運狠狠的愚弄了一次。


  原來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活在一個彌天謊言中,午夜夢回,每每憶起父王與母妃的音容笑貌,便肝腸寸斷。萬萬沒有想到,原來自己的父王竟然是被謀害而死,自己的母妃被囚禁在一個遠離自己的地方淒苦度日,想來必然是日日以淚洗麵。


  而這一切,都是拜那個女人所賜,隻為了自己名正言順的做太後。原來在她那張美麗的麵孔下,藏著的是竟是這般狠辣的心腸。


  淩木煊看著劉怙垂下的雙手慢慢的握成了拳狀,一團交織著仇恨、怨念與不甘的黑霧從他的眼底升騰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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