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引蛇出洞
大清早,京師的百姓們帶著興奮和好奇,圍觀著被京師官兵嚴嚴實實包圍起來的洛陽令府,隻見洛陽令的家眷們一個接一個在衛兵的驅趕下,垂著頭從府邸裏魚貫而出,還有搬著一箱一箱不知是金銀財寶還是書卷案宗的大匣子,從府裏抬了出來。
百姓們一邊交頭接耳,一邊指指點點的猜測到李大人定是犯了什麽大罪,這是被抄家了啊。
向南不出三裏,是鄭眾的府邸,依舊大門緊閉。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府邸前的巷子裏多了不少身形魁梧,目光如炬的人,密切的注視著鄭府的方向。
依舊最進深的院子裏,依舊是鄭眾和江泠二人一坐一立。
江泠焦慮難耐道“鄭公,太後已經派人盯上了這裏,李甲也不知所蹤,李岑府上的人全部被抓進了廷尉獄中,看來她是要動手了。”
似乎正在閉目養神的鄭眾悠悠睜開了眼睛,神色出奇的鎮定,緩緩道“人,可都安排妥當了?”
江泠立即答道“還需要兩個時辰,便可萬事俱備。”
“嗯,”鄭眾突然陰陰的冷笑了一聲,嗓子眼裏尖尖的擠出四個字“亥時動手。”
這一整日,宮裏祥和平靜一如往常。身處漩渦之外的宮人們不會知道,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正在這花團錦簇的熱鬧下暗中上演。
酉時剛過,蔡倫奉旨辦事經過卻非門,無意中瞥了一眼當值的羽林衛,突然感覺有些不大對勁,但一時半會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懷著莫名的忐忑辦完差,回來時蔡倫又特意繞經永安宮外的章華門,在看到戍守的羽林衛那一刻,蔡倫心裏猛的一沉。
原來讓他感覺不對勁的地方是在這裏整個卻非門和章華門的戍守侍衛,換上了一大半生麵孔。
這是極為不同尋常的。
宮裏三千羽林衛三班倒輪值戍守宮中各個重要宮殿的宮門,蔡倫雖說與羽林衛並無關係,但這些年來來往往見的多了,對這些人的臉多少是有些印象的。就算有新老交替,也不過是偶爾出現一兩張生麵孔,可從未像現在這樣一大半換上生麵孔。他也未曾聽太後提起過要撤換羽林衛的事,難道是陸珩的主張嗎?可他平白無故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呢?
越想越覺事有蹊蹺,於是蔡倫心裏惴惴不安的去尋陸珩問個明白。途徑西宮外一處人跡稀少的甬道時,蔡倫遠遠瞧見有兩個人影正交頭接耳,看上去形色有幾分可疑。蔡倫便輕手輕腳的悄悄靠近,躲在甬道轉彎的一個暗處,偷偷瞧去。
雖然聽不到二人在說什麽,但是麵對著自己的這個人,蔡倫卻十分熟悉。此人正是羽林衛統領,一等侍衛江泠。
江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對麵的是什麽人,他們又在暗中商議什麽呢?正在胡亂想著時,江泠對麵的人突然轉過身來,同時江泠也轉過身去,兩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蔡倫壓低了氣息,仔細睜大了眼睛去看,來人的麵孔越來越清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蔡倫心中愈來愈強烈。
他努力回憶著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就在那人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甬道盡頭的那一刻,蔡倫終於想起來了,他確實見過此人,在一個人的府邸裏。
想起來的那一刻,蔡倫渾身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如遭雷擊一般,呆立片刻後,他立即拔腿向永安宮的方向小跑而去。
鄧綏卻不在永安宮裏,問了伺候的小宮女,方知在半個時辰前,鄧綏去了禦書房,這個時辰正是太傅徐防向陛下講學的時候,小宮女說太後今日有興致,便去一同旁聽了。蔡倫聽罷,片刻不敢耽擱,立刻又往禦書房跑去。
彼時徐防正在與劉祜坐而論治國之道,鄧綏在一旁正聽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蔡倫不待通傳便闖了進來。
見他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模樣,鄧綏皺著眉頭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般慌張?”
蔡倫臉上掩不住的焦急,嘴上卻吞吞吐吐“啟稟太後,陛下,奴才方才路過卻非門和章華門,見,見宮中的羽林衛,換了不少,不少生麵孔,奴才怕,怕有什麽不妥,還望太後和陛下留意······”
鄧綏默默的看了徐防一眼,徐防也默默的看向鄧綏。
“羽林衛新老迭代,也不是新鮮事,有何不妥?”鄧綏盯著蔡倫,似乎話裏有話的樣子“你可是聽到什麽,或者看到什麽了?”
“可能,可能是奴才多慮了······”蔡倫臉上似有猶疑為難之色,愣了片刻方才低聲答道“隻是這新人畢竟沒有什麽閱曆,乍一下換了這麽多新人,奴才怕,怕護衛太後和陛下多有不周······”
鄧綏淡淡的吩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不要打擾陛下和太傅研習了。”
說罷,她的眼睛轉向了別處,再也不看蔡倫,眸子裏的光卻越來越冷。
蔡倫隻覺心裏像塞了滿滿的黃蓮,苦的厲害,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隻能帶著一絲羞愧的神色輕輕的退了出去。
羽林衛不同尋常的更替,讓他敏銳的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可是鄧綏卻對他的提醒置之不理,他很想對鄧綏和盤托出,可眼下一切還隻是自己的猜測,尚無任何實據,那個人又是對自己有大恩之人,他如何能張得開這個口。想來想去,隻能去找陸珩了,畢竟羽林衛是由他統領,出了任何紕漏,陸珩都脫不了幹係。
天已經全黑了。蔡倫來不及讓內侍掌燈引路,自己提著燈籠,深一腳淺一腳的向陸珩所在的府邸奔去。
然而,蔡倫尚未來得及出宮門,便聽到遠遠傳來一聲尖銳的高呼“護駕——”
燈籠登時便從手裏滑落,蔡倫呆若木雞的立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心底深處最恐懼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隨著嘈雜聲越來越大,蔡倫方才緩過神來,撿起燈籠便回頭向南宮的方向一路狂奔。離得越近,蔡倫聽得卻清楚,那嘈亂之聲正是從靠近卻非門的禦書房方向傳過來的。
及至蔡倫跑到卻非門下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現在是亥時一刻。
就在一刻鍾之前,羽林衛突然包圍了禦書房,江泠帶著十餘名全身甲胄的羽林衛衝進了禦書房。看到鄧綏、劉祜、徐防三人都在時,江泠心中大喜,看來是天助鄭眾,沒費多大力氣,便可以將他的死敵們一鍋全端了。他們二話不說,直接上前便揮刀砍殺驚慌的簇擁在帝後等人身前的內侍們。
瞬間血濺三尺,內侍宮人們紛紛倒在血泊之中。江泠提著刀刃不停滴著血的長劍,凶光畢露的一步一步逼近鄧綏和劉祜。
鄧綏冷笑了一聲,抬起雙手,輕輕擊掌。
霎時間,就像變魔術一般,數十名身著漢軍甲胄的兵士們從屋頂上,屏風後,牆幔裏奔湧而出。頃刻之間萬箭齊發,十幾個羽林衛應聲倒地。
緊接著有人一聲高呼“護駕——”,黑暗中又有無數兵士們從四麵八方湧出,瞬間便包圍了整個禦書房,將那些企圖行凶的羽林衛水泄不通的包圍了起來。
這時,江泠站在離鄧綏最近的地方,他立刻意識到自己中了計,便下定決心要魚死網破,於是迅速持劍砍向鄧綏和劉祜。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執金吾一個箭步衝上來,手起刀落將江泠砍殺劍下。
劉祜早已嚇得麵色慘白,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如此近的麵對死亡,麵對淋漓的鮮血。他渾身顫抖著緊緊的抱住鄧綏,鄧綏擔心劉祜受驚過度,便命人將劉祜先行送回廣德殿。
殿內的叛軍已經解決,殿外的叛軍卻不甘心束手就擒,正與京師兵士們廝殺成一片,刀劍相擊之聲不絕於耳。鎮守京師的大漢強兵們以摧枯拉朽之勢,用不過短短一刻鍾時間,將叛軍悉數斬殺殆盡。
蔡倫趕回卻非門時,看到的是一副屍橫滿地,血流成河的景象。
激烈的廝殺已經歸於平靜,此時燈火齊亮,照的如白晝一般,除了一地的屍體和鮮血,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鄧綏從殿內緩緩走出,她一襲淡紫色的羅裙上,還沾染著斑斑的血跡,那是死在殿內的人身上噴湧出的血。
看著滿地血腥,鄧綏平靜的問道“有留下活口嗎?”
執金吾立刻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羽林衛上前,恭敬回稟道“啟稟太後,這些叛軍殊死頑抗,大多已被斬殺,所餘活口不多,這個,還算清醒。”
說著,便將手中拖著的那個受傷的叛軍重重委在地上,厲聲喝道“快說,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行刺?”
隻見這叛軍一邊嘴裏咕嚕著不知說些什麽,一邊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趁著執金吾不備之際,竟然一頭撞上了他懷中的佩劍。刀刃恰好抵在了他的脖頸上,鮮血即刻噴湧而出。
執金吾大驚失色,慌忙跪下道“太後恕罪!”
鄧綏隻覺頭皮發冷,幽幽道“果然是死士······剩下的活口先帶下去吧,別讓他們全死了。”
說罷,鄧綏便轉身走下了石階。雖然比這更血腥的場麵,她早在少時便已見過,可麵對這樣的狼藉,終究還是令人不舒服的。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執金吾的聲音“太後,臣有新的發現。”
鄧綏立即轉過身來,執金吾上前一步,將手掌攤開在鄧綏麵前“方才自盡的叛軍身上掉出來一個東西,太後請看。”
明亮的燈燭下,鄧綏看到在他手掌中的,是一枚黑色的玄鐵流星鏢。
積壓了將近二十年的刻骨仇恨,如同一股滔天巨浪,瞬間席卷了鄧綏,她死死盯著那枚玄鐵流星鏢,身體不由控製的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
察覺到異樣的徐防即刻上前問道“太後認識這個東西嗎?”
豈止是認識,鄧綏至死都不會忘記這個東西。
耿燮在遠去涼州之前,通過鄧騭交給了鄧綏一樣東西,並叮囑她千萬留心有此物之人。那樣東西,便是這枚玄鐵流星鏢。鄧綏這才知道,當年血洗鄧家,致鄧訓慘死刀下的那些人,留下唯一的線索,便是麵前的這枚暗器。十一年前,在冀州查尹端案時,玄鐵流星鏢再次出現,而後多年來,耿燮從未停止過在民間查找這種暗器和使用這種暗器的人,可是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毫無蹤影。
曾經無數次,鄧綏從當年刀光血影的噩夢中驚起,半夢半醒之中,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片黑暗幽深的森林,森林裏彌漫著令人看不清前路的迷霧。她無數次想要撥開這團迷霧,想要看清楚躲在黑暗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此刻,她終於看清了。
燈火映著鄧綏蒼白的臉,一雙鳳眼頃刻間變的殺氣騰騰,泛著瘮人的寒光。她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命令道“即刻擒拿鄭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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