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禍事重現
延平元年八月辛亥日,是鄧綏生命中無數晦暗的日子裏最晦暗的一天。
這一天,她為小皇帝劉隆舉辦了隆重的生日禮。自從先帝去後,宮裏從未這麽熱鬧過。鄧綏早早的命人將永安宮整飭一新,宮女們從禦花園采摘各色鮮花裝扮,錦繡富麗。鄧綏親自為小皇帝換上了新裝,這套新裝是她自己親手畫的式樣,然後命少府用最上等的絲綢精心縫製的。對於這個從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的孩子,鄧綏格外心疼,日子久了,早已將他當做了自己親生的孩子。她甚至認為或許老天殘忍的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利後,又特意將這個孩子賜給她作為補償。而他逐漸長開的眉眼,越來越像年輕時候的劉肇,每次看到他咧開嘴對自己笑,鄧綏的心便像要融化了似的。
到了午時,鄧綏換上隆重的華服,親自抱著小皇帝,坐在正殿的鳳榻上,接受來自百官的朝賀。雖然為了避免勞民傷財,鄧綏已經命令百官不許獻禮,但是這些朝臣總是要變著法子討太後歡心,便紛紛讓自己的家眷親手繡製一些精巧的小物件作為賀禮。有軟糯的小夾襖,各式各樣精美的帽子和鞋子,既然都不是什麽貴重的物件,又是百官們的一片心意,鄧綏便替小皇帝一一笑納了。
後宮的先帝妃嬪們也都為小皇帝帶來了別出心裁的禮物。按照祖製,先帝去後,有子嗣的妃嬪應隨封王的子嗣前往封地居住,無子嗣的妃嬪或留在宮中奉養,或前往陵園守陵,在枯寂清冷中了此餘生。雖然過往同為先帝嬪妃的時候難免偶有齷齪,但鄧綏仍然不計前嫌,將周沁藍、楊錦繡以及其他嬪妃們均留在宮中奉養。楊錦繡身邊尚有公主承歡膝下,周沁藍卻始終孑然一身。她從不獻媚或討好,但鄧綏反而欣賞她這種遺世獨立的性格,也心疼她孤單淒冷,便時常叫她來陪伴,共同撫育小皇帝,久而久之,周沁藍與小皇帝的感情自然也格外深厚些。
這次小皇帝周歲生日,周沁藍為他親手做了一個玲瓏剔透的響鈴球。空心球體以上等的青銅鏤空製成,鑲嵌著多色瑪瑙,內置一個實心的小球,青銅球體的每一處厚薄均不相同,所以搖動球體時,內置的小球撞擊外層球體不同的位置,便會發出不同音階的聲音,清亮悅耳,聞之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小皇帝愛極了這個寶貝,抓在手裏一刻都不肯放下,時不時搖一搖,聽著青銅清脆的聲音,便會開心的笑個不停。
鄧綏見小皇帝如此開心,也高興的對周沁藍道:“難得你還有這般精巧的心思,連我都從來未見過。不過我倒是也有幾分好奇,你是怎麽想到做這個的?”
周沁藍謙虛道:“太後見笑了,都是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兒,小時候曾在西域的雜耍藝人身上見過,大約還有幾分記憶,便依著樣子做著試試了。”
“要說起心靈手巧,宮裏真是沒人比得上你。”鄧綏笑道。
二人又話了一些家常,直到酉時的鍾響起。鄧綏攜著周沁藍,乳母抱著小皇帝,一起前往卻非殿,鄧綏在這裏備下了豐盛的家宴。楊錦繡帶著齊樂公主已經在此等候,先帝最為疼愛的齊樂公主如今正值豆蔻年華,長得亭亭玉立,聰慧乖巧,鄧綏對她也頗為喜愛,一晚上說說笑笑,難得的其樂融融。
大約亥時,家宴才散了。乳母抱著已經沉沉欲睡的小皇帝回到了寢殿。鄧綏吩咐乳母照顧好小皇帝,夜間風大要加條被子莫要著涼,隨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今天心情大好,鄧綏一時興起,吩咐秋蓉取來許久未碰過的筆墨釉彩,心裏想著小皇帝,忍不住要畫下他軟萌可愛的樣子。
興許是有些疲乏,畫到一半,鄧綏竟然伏在案上睡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突然被一陣急迫的嘈雜聲吵醒。一股強烈的不安襲上鄧綏的心頭,她將還握在手中的畫筆匆匆一丟,連外衣都沒取,便快步向外頭走去,一邊高聲問道:“出什麽事了?秋蓉?出什麽事了?”
沒想到她剛一打開寢殿的門,秋蓉便一頭撞進了她的懷裏,隻見秋蓉的臉慘白的瘮人,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鄧綏心中大驚,捉著秋蓉的雙肩,緊張的盯著她問道:“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陛下,陛下······”秋蓉的眼睛中全是驚恐,斷斷續續道:“陛下出事了······”
鄧綏大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都變了樣:“出,出什麽事了?”
秋蓉已經快哭出來了,聲音顫抖道:“方才,方才乳母去看陛下,發現,發現陛下,臉色鐵青,鼻孔還,還在流······”
還沒等秋蓉說完,鄧綏已經一把將她推開,跌跌撞撞的往側殿,也就是乳母和小皇帝就寢的宮殿狂奔而去。短短幾百米的距離,鄧綏幾次趔趄險些摔倒。
小皇帝的寢殿裏已經嘈亂如麻。鄧綏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乳母跌坐在地,麵色鐵青,還有三三兩兩的宮女,圍在乳母身邊,驚恐無比的視線都齊齊看向小皇帝床榻的方向,卻無一人敢近前。
鄧綏腦海中突然一片空白,連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她一步一步,踉踉蹌蹌的緩緩靠近小皇帝的床榻,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她漸漸看清了這可怖的一幕。
小皇帝以一種僵硬扭曲的姿勢仰臥在榻上,麵如金箔,黑紫色的血,從他的鼻孔和嘴巴裏,如蚯蚓一般蜿蜒而出。
一股刺鼻的血腥直衝鄧綏的喉嚨,哇的一聲,鄧綏突然眼前一黑,隨著一口鮮血噴出,身體重重向後仰倒。
待鄧綏再次蘇醒的時候,天已蒙蒙大亮。
鄧綏一睜開眼,便隱約看到自己的榻前跪了滿滿一屋子人。她的腦海中還是一片空白,眼睛也還有些混沌模糊。剛才好像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卻又想不起來是一個什麽樣的夢。她看向侍立在榻前低聲嗚咽的秋蓉,虛弱無力的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秋蓉立即哭著撲倒在鄧綏榻前道:“太後,你終於醒了······”
鄧綏有些疑惑的扭過頭,視線逐漸清晰起來,這才看清幾乎所有的朝臣居然都齊刷刷跪在自己的榻前,為首的是徐防和鄭眾,還有太醫令秦太醫。而且,他們似乎都深深埋著頭,隱隱有啜泣之聲。
看到這一幕,鄧綏猛然間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噩夢,噩夢裏小皇帝全身僵硬,臉上還流著黑色的血,她的心莫名的絞痛起來,掙紮著起身,嘶啞著喉嚨吼道:“陛下呢?陛下出什麽事了?”
不知何人突然爆發出了淒厲的哭聲,眾人紛紛頓首在地,壓抑的啜泣很快轉變成一片哀嚎。秦太醫一邊哭著一邊不停的叩首道:“陛下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