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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帝星隕落

  公元一百零五年臘月二十二日,漢和帝劉肇崩逝於廣德殿,時年僅二十七歲。


  朱奉在廣德殿外殿宣讀了劉肇此生的最後一道聖旨,太子劉隆繼承帝位。這個出生剛滿百日的嬰孩,成為大漢新一任國君。徐防作為太尉兼太傅,輔佐朝政。皇後鄧綏作為新帝嫡母,尊為皇太後,遷居永安宮。


  曆史的車輪在滾滾紅塵中呼嘯而過,將**凡胎的人們,以及他們的榮耀、尊貴或不堪統統碾壓成泥土,從來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而稍作停留。漫漫曆史長河中,他們猶如滄海一粟,縱然流芳千古,或是萬古罵名,總是塵歸塵,土歸土。


  對於泱泱大漢來說,劉肇,或許是一個乏善可陳的皇帝。在他親政的不長不短十二年間,能為後世頂禮膜拜或津津樂道的事件,似乎屈指可數。與他那些雄才大略、文功武治的祖先相比,他顯得是那麽可有可無。可是,沒有人能夠否認,他風度翩翩,溫和良善,體恤百姓,他讓飽受內憂外患的大漢,尚算平靜安穩的度過了這一段曆史歲月,讓大漢的百姓,太平和順的活過了這一個甲子輪回。後世之人,或許無法評判他是不是一個好皇帝,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個好人。


  在他崩逝後第二日,新帝劉隆便匆匆忙忙完成了登基。這個剛足百日的嬰兒,在太後鄧綏的懷裏,一步一步靠近那個象征著大漢權力巔峰的龍椅。他咂著渾圓的手指頭,大睜著天真無邪的雙眼,乖巧而懵懂的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新帝登基後的第三日,先帝大喪,大漢朝正式改朝換代。


  大喪期間,發生了這麽幾件小事。


  第一件事。


  朱奉放棄了宮裏的一切榮華富貴,自請為先帝守陵,得到了太後鄧綏的允準。沒想到,在到達帝陵的第二日,清早起來打掃的侍女一開陵宮大門,便驚恐的看到,一具身體掛在高高的懸梁下,蕩來蕩去。


  伺候了先帝一輩子的老內侍朱奉,在完成了自己最後一個使命——護送先帝靈柩入陵後,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去繼續陪伴服侍那個英年早逝的君主。


  第二件事。


  大喪期間,鄧綏見到了多年未曾謀麵的清河王夫婦。


  玄衣白帶的鄧綏坐在永安宮的鳳榻上接見了前來請安的清河王夫婦,彼時新帝劉隆在她身邊擺弄著玉如意玩耍。


  清河王劉慶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鄧綏依稀還記得當年在越靈山下仗義相救的那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當年他無意中解救下的兩個女子,一個如今是他麵前高高在上的皇太後,另外一個,便是他身邊的清河王妃,也是他這些年來的枕邊人,左小娥。


  鄧綏看了一眼左小娥,與劉慶相比,她的容貌變化並不大,一如八年前離宮的時候,嫵媚明豔,楚楚動人,隻是更添了一絲熟婦的圓潤和風韻。


  歲月對美人似乎總是更加溫柔一些。


  鄧綏還看到了跟在劉慶身邊的小王爺,那個傳說中三歲通曉百家,五歲出口成章的神童劉祜,幾年不見,一下子也長這麽大了。


  他個頭高高的,身形瘦削,麵龐五官像極了他的母親,清秀俊美。鄧綏看著這孩子,不由的想到先帝早卒的嫡子劉康,心智不足的劉勝,還有身邊這個一出生就失去母親,剛過百日又失去父親的可憐的小皇帝,心中五味雜陳。


  劉祜畢恭畢敬的向鄧綏跪拜行禮,看得出是個溫和謙順的孩子,眉宇間透著一股靈氣與聰慧,著實惹人疼愛。


  鄧綏微笑著對劉祜招手道:“來,到叔母這邊來,吃點果子。”


  劉祜立刻行禮謝恩,隨即走到鄧綏麵前,落落大方的接過了鄧綏手中精巧的點心,朗聲道:“祜兒謝太後!”


  好清脆的少年之音,鄧綏欣慰一笑。


  突然,身旁玩耍的小皇帝劉隆像是看到了什麽驚奇的物件兒,在眾人還沒留意的空當兒,猛的從榻上直起身子,撲向了劉祜懷裏。因為劉祜立在鄧綏左側的位置,小皇帝原本是在鄧綏右身側,這一撲眼看著就要從榻上滾落下來。


  鄧綏嚇了一跳,連忙伸出雙臂想抓住小皇帝,卻一把抓空了,眼看小皇帝就要墜地,隻見劉祜敏捷的彎下腰,身體向前一傾,穩穩的將小皇帝攬在了懷中。


  在場眾人,包括清河王夫婦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卻見小皇帝在劉祜懷裏咯咯的笑了起來,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著劉祜腰間掛著的一隻玉佩。


  原來是因為這個。


  劉祜腰間的這隻玉佩水頭十分之足,翠綠瑩潤,雕成一隻兔子的形狀,合了劉祜的生辰,栩栩如生,巧奪天工,怪不得吸引了小皇帝的好奇。


  眾人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秋蓉立刻上前來,要將小皇帝從劉祜懷中接過去,沒想到小皇帝立刻放聲大哭起來,在劉祜懷裏撲騰著似乎極不情願被秋蓉抱走。


  鄧綏見狀隻好站起身來,親自去把小皇帝抱了過來,可是小皇帝在她懷裏仍然一個勁兒的啼哭不止,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還時不時的看向劉祜,鄧綏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這時,劉祜做出了一個令眾人驚訝的舉動,他解下了腰間的玉兔佩掛,從容的走到小皇帝麵前,拉起小皇帝的手,將玉佩塞進了小皇帝手裏。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小皇帝竟然立刻破涕為笑。


  鄧綏這才明白原來小皇帝是喜歡劉祜的那隻玉佩,便對秋蓉和劉祜道:“祜兒,陛下喜歡你的這塊玉佩,你就借他賞玩一會兒。秋蓉,仔細看著陛下,等他玩夠了,趕緊還給祜兒。”


  這時,劉祜卻連連擺手道:“太後,這玉佩就送給陛下吧。”


  “這怎麽能行?這可是你的護身之物。”


  劉祜向鄧綏深深做了一揖道:“難得陛下喜歡,此物便是和陛下有緣。護身之物,太後再另賞祜兒一個,祜兒更歡喜。”


  鄧綏不禁大為訝異,原來隻聽聞劉祜讀書聰明絕話也是十分之妥帖,一點都不像是個七歲的孩子。


  敘了一番家常後,清河王攜劉祜先行退下,鄧綏將左小娥單獨留了下來。八年前,她做主將左小娥許配清河王為侍妾送出宮,此後,像這般相對而坐,八年裏還是第一回。


  鄧綏端起旁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雲淡風輕道:“這是禦膳房特製的薑茶,喝一點,身子會暖很多。”


  左小娥也端起了茶杯輕抿一口,似笑非笑,自言自語的應了一句:“確實暖了身子,就不知是不是也能暖了心。”


  鄧綏看了左小娥一眼,輕歎道:“當年送你出宮,將你許給清河王,是孤的主意,事到如今,你對孤可是仍有怨念?”


  左小娥微微一笑,嬌俏的臉上像是綻開了一朵杜鵑花。


  “臣妾怎敢怨念太後?恰恰相反,臣妾對太後感恩戴德。因為在清河郡的這些年,是臣妾過的最舒心的日子,不必被任何人擺布,也不必對任何人曲意逢迎,自在極了。更何況,臣妾還有一個體貼的夫君,和乖巧的祜兒。這些都是拜太後所賜,太後對臣妾的大恩大德,臣妾永生銘記。”


  說罷,左小娥盈盈起身,向著鄧綏跪拜了下去。這一番話,像是一根根鋼刺,處處紮著鄧綏的痛處。


  體貼的夫君,乖巧的兒子,這些都是鄧綏此生再也無法擁有的。左小娥的嘴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她知道,麵前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後,即使擁有著最至高無上的權力,但作為一個女人,卻是徹底的失敗者。


  鄧綏的臉上波瀾不驚,她站起身來,親手將左小娥扶了起來,微笑道:“如此甚好。”


  第三件事。


  大喪之後的第二日夜裏,鄭眾來到了徐防的太尉府。


  已近子時,太尉府上仍燈火通明。最近忙於先帝喪儀,徐防這裏積壓了太多公務需要處理,連續幾日都是秉燭至拂曉,還時不時會有各路官員深夜造訪,所為之事,有公有私。若是公事,徐防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若是私事,徐防早已不勝煩擾,因為個中原由,徐防心知肚明。新帝年幼,先帝臨終之際加封徐防太傅一職,實為托孤之意。徐防儼然已成為大漢朝最位高權重的人物。


  當然還有一個人的府邸,熱鬧絲毫不輸太尉府,那便是鄭眾的府邸。作為先帝臨終之前單獨召見的第二個人,鄭眾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雖然從官銜來說,大長秋加統領羽林衛的中常侍,並非什麽多高的職級,但官場上的人都看的明白,先帝將整個後宮的管理加皇城的防衛軍權都交給了鄭眾,這讓他成為了毋庸置疑的實權派。


  徐防對這一刻早有預期,隻是鄭眾來的比他預料的還要早一些。


  鄭眾剛在偏廳落座,手裏的茶杯才舉起來,就瞥見徐防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馬上撂了茶杯,站起身來寒暄相迎:“太傅大人日理萬機,老奴叨擾啦,叨擾啦!”


  徐防也拱手作為還禮,然後在主位坐下,客氣道:“大長秋近日主持先帝大喪,也甚是辛苦。”


  “哎······”鄭眾連連擺手道:“談不上,談不上,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能為先帝盡一點綿薄之力,老奴已是萬世之幸啊,先帝他·····”說著竟然開始哽咽起來:“先帝他·····唉·····不說了,不說了······”


  徐防見狀隻好勸慰道:“大長秋切莫過於悲傷。”


  鄭眾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長歎道:“唉!先帝對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我等唯有齊心把這裏裏外外照看好,才能對得起先帝啊!”


  “大長秋說的極是。”徐防淡淡的附和道。連日不分晝夜處理大大小小軍政要務,徐防的精力和體力都已漸感不支,索性直接轉入主題道:“大長秋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鄭眾見徐防開門見山,便也收斂了神色,意味深長的看著徐防。


  徐防會意,吩咐左右侍從悉數退下。待屋內隻剩了他們二人之際,徐防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鄭眾有話直說。


  鄭眾向徐防湊近了些,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下,他那雙因為眼皮耷拉而顯得愈發尖銳的三角眼中,透出狡黠陰冷的光。


  “太傅,”鄭眾壓低了聲音道:“您是國之柱石,先帝臨終托孤,不知可否將不能釋懷之心病,告知於太傅?”


  徐防不動聲色的直視著鄭眾,似懂非懂的問道:“先帝並未提起什麽心病,不知大長秋所指何事?”


  看徐防的神色,鄭眾已經明白徐防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不過是裝糊塗罷了。既然他要裝糊塗,那索性就給他點破,看他如何應對。


  鄭眾一邊嘴角微微向上揚起,似笑非笑的盯著徐防的眼睛,一邊用手指在茶杯裏點了點,然後在茶案上用蘸了茶水的手指寫下了一個字——鄧。


  徐防的眉頭不易察覺的聳動了一下,他捋著自己已經逐漸花白並日益稀疏的胡須,沉吟了起來,鄭眾犀利的鷹眼像觀察獵物一般仔細的觀察著徐防的舉止和神情。


  “老夫,還是不明白大長秋的意思。”詭異的沉默後,徐防麵露疑惑的對鄭眾道。


  “嗬嗬·····”鄭眾哂笑了兩聲,隨即抬手將茶案上那個“鄧”字抹了去,陰陽怪氣道:“太傅大人就不必和老奴見外了!先帝最痛恨的是什麽,太傅比老奴清楚,當年竇氏專權,禍亂大漢,若不是先帝英明,說不定現在天下已經改姓竇了!太傅不覺得,此時此刻,與彼時彼刻,如出一轍嗎?”


  話音落地後,又是一陣詭異而長久的沉默。


  先帝臨終前泣血相囑,還有自己含淚立誓的情景,清晰的浮現在徐防的腦海中。眼下的形勢,哪裏用得著鄭眾來提醒,他早就看的一清二楚。


  先帝臨終前見了三個人,鄧太後、鄭眾、還有自己,也就等於昭告天下,這三人便是擁有左右江山社稷之能量的人。如今看來,先帝彌留之際最信任的人,還是這個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刻伸出援手助他成就帝業的鄭眾,而先帝最為疑忌的人,便是鄧太後了。鄭眾說的沒錯,今日的大漢,與先帝年幼時的大漢何其相似:一個年幼無知的皇帝,一個精明強幹的太後,同樣還有一個手握軍權的外戚。而今可謂三足鼎立,鄭眾顯然是要將自己拉入他的陣營,共同對抗鄧氏兄妹,一如當年他與先帝聯手對抗竇氏兄妹一般。


  可是,如今的太後,與當年的太後,果真一樣嗎?


  其實早在先帝崩逝之前,徐防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為他與先帝有著同樣的憂慮,大漢苦於外戚專權久矣。他曾經試圖看清楚這個擁有大漢至高權力的年輕女人,但是他卻總是感覺像蒙著一層霧,看的似是而非。這個女人,她的臉上並不像當年的竇太後一樣,寫著對權力的**,但是她那深不見底的眼睛卻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她也絕不是一隻安於深宮的富貴鳥。寥寥數次接觸,徐防雖然看不清這個女人,可是卻看到她想方設法說服先帝綿延子嗣,而後又不惜被先帝忌恨力主保下皇嗣,數十年的閱曆讓徐防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心中裝著大漢天下,遠在個人得失之上。


  但這一切,也隻是徐防善意的揣度,畢竟權力,能夠輕而易舉的將一個人變得麵目全非。所以,他必須冷靜的看清這一切,冷靜的在權力的旋渦中百轉千回而不變初心,他必須對得起先帝的囑托,對得起大漢和天下。


  “大長秋,”徐防神色平靜回答鄭眾道:“先帝臨終前確實對老臣有所囑托,四個字······”


  徐防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凜然道:“一心為公。”


  鄭眾老謀深算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鬱悶,看到徐防起身,儼然是送客之意,鄭眾隻好皮笑肉不笑的站起來,拱手道:“太傅大人一心為公,果然是國之柱石啊!”


  徐防也客客氣氣的拱手還禮道:“大長秋為國事不辭勞苦,亦是大漢中流砥柱啊!”


  “深夜叨擾太傅,深感愧疚,老奴這就告辭了,太傅保重!”


  “哪裏哪裏,大長秋亦保重身體!”


  待鄭眾離開後,徐防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這一夜,他秉燭枯坐到了天亮。


  徐防有一種預感,新一輪的,或許很快就將再次籠罩這個古老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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