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月圓時節又逢君
日子過的飛快,連著下了幾場秋雨,露寒霜重的時候,便到了中秋佳節。
竇太後病體一日重於一日,太醫已經悄悄告訴劉肇怕是拖不過歲旦。故此,今年的中秋節劉肇十分上心,希望竇太後熱熱鬧鬧的度過她生命中可能最後的一個佳節。中秋節家宴、慶典,還有各宮妃嬪及朝廷家眷的封賞,林林總總,千頭萬緒。經過了前番太後壽宴的教訓,陰靜姝這次格外謹慎小心,事必躬親,樣樣都要過問仔細。
來自月氏、大宛等西域各屬國的貢品也開始絡繹不絕的抵達京城。有甘州回鶻和田玉雕製的玉如意、樓蘭進貢的七寶珊瑚樹、烏孫國進貢的雞子大小的夜明珠,還有大宛進貢的極品汗血寶馬以及極品瑪瑙翡翠無數,一時間流光溢彩堆滿了少府的府庫。劉肇挑選了最好的和田玉如意親自送到長秋宮,又將珍奇的七寶珊瑚樹賜給了陰皇後,其餘各宮也都一一封賞。唯獨留下了堪稱稀世珍寶的夜明珠,黑夜之中猶如一輪皎月,高潔明亮,此物在他心中隻有一人可與之相配。
八月十四夜,劉肇命少府內侍捧著一隻紫金寶匣來到了安福殿。自琴瑟和鳴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劉肇有近乎一半的夜晚都是在安福殿度過。他對鄧綏的寵愛毫無遮掩,若非鄧綏常常規勸他雨露均沾,他情願夜夜與鄧綏為伴。
待侍女們都退下之後,劉肇親自捧過紫金匣,打開匣子的一瞬間,鄧綏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來。隻見一枚碩大圓潤的珠子靜靜躺在匣中,周身發散著乳白色清透而柔和的光,將整間屋子照亮,宛如天上的明月裝進了匣子。以前隻是在書中見過關於夜明珠的詞句,如今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鄧綏驚喜的像個孩子一樣,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匣中的明月。
劉肇見她這般開心,隻覺欣慰無比,柔聲對她道:“喜歡嗎?這是烏孫的貢品,朕特意留著給你的。”
鄧綏臉上的喜悅之色突然冷了下來,她神色嚴肅的問道:“敢問陛下,此珠可是隻賞賜妾一人?”
“除了你,還有何人能與之相配?”劉肇滿眼寵溺的回答道。
鄧綏立即起身,盈盈跪地道:“陛下厚愛,妾感激不盡,但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劉肇露出了訝異的神色,不解的問道:“這是為何?”
“此珠乃稀世珍寶,陛下當以太後和皇後為先,妾身份低微,怎敢僭越?”鄧綏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劉肇連忙解釋道:“無妨,無妨,太後和皇後那裏,朕已經贈了珍寶與她們,皆是西域進貢的佳品,此珠與你最為相稱,就莫要推辭了。”
說著便要來扶她起身,卻見鄧綏依舊不肯起身,神情堅決的搖了搖頭。劉肇眉目之間掠過一絲失望,愣了片刻後淡淡道:“罷了,你既然拒不肯受,朕也不勉強,就讓少府將它封存府庫吧······”
這原本是樁小事,過後劉肇和鄧綏都皆未在意,可不知是少府哪個多嘴的奴婢說了出去,不出兩日竟然悄悄傳了開來,道是陛下將最為名貴的夜明珠獨賞了鄧貴人,鄧貴人卻堅辭不受,陛下一氣之下將夜明珠封存府庫。此等言辭傳到各宮後妃耳中,對鄧綏的嫉恨之意難免又多添了幾分。這些便是後話了,令鄧綏最始料未及的意外卻是在中秋宴上。
此次盛宴,劉肇將所有宗親和重臣家眷全部請來章德殿,大殿內依次擺下數十桌宴席,君臣共聚一堂。竇太後許久未見這般熱鬧了,尤其是見到那些同她一樣曆經三朝的老臣們,不由喜極而泣,精神頭也好了不少。陰皇後身著大紅色百鳥朝鳳錦袍,頭戴赤金攢珠鳳冠,與劉肇分坐在太後左右,共同接受百官與妃嬪們的叩拜,眉目秀美而威嚴,與劉肇真是一對相稱的佳人。
宴開之前,清河王姍姍來遲。清河郡距離洛陽數百裏,兩日前接到聖旨後,劉慶片刻不敢耽擱,緊趕慢趕在宴開之前到達了章德殿。
當聽到內侍通傳清河王殿外求見後,劉肇眉宇之間浮現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神色。若非竇太後病危,劉肇為彰顯宗親繁盛之象而將劉氏宗親全部召來皇宮,他本意並不想在此見到劉慶。這些年來有意無意的疏離,徹底淡化了兒時的兄弟之情和曾經的聯盟之誼,每每聽到士族之中稱讚劉慶德才的話語,罅隙倒是愈加深重。
眨眼間,清河王劉慶已經攜王妃耿姬走上殿來。
劉慶向高坐龍椅上的劉肇,他曾經的弟弟,如今的大漢天子,屈膝叩拜。造化弄人,如果不是上天不公,坐上那個位子的人本應是他。十幾年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裏是否有過不甘,是否有過怨念。可他明白,曾經的太子,便是自己這一輩子無法洗脫的最大罪過。劉慶神色平靜如止水,心中卻早已忍不住翻江倒海,此刻,他絲毫沒有察覺到在距離他數十米的地方,有一束灼灼的目光正緊緊的追隨著他。
三年前匆匆一麵,左小娥從未忘記過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進了宮,本以為此生再也無緣相見,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竟然會在這皇宮大殿之上重逢。侍立在鄧綏身後的小娥,不敢眨眼的盯在劉慶的身上。
看上去,他還是三年前的模樣。玉樹臨風,麵容清瘦,歲月並沒有在他英俊的臉上留下斑駁,卻在他的眉宇之間刻下了滄桑。他的氣質依然雍容華貴,然而他的眼裏似乎藏著一抹憂傷與落寞,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撫慰。
見到劉慶的那一刻,鄧綏顯然也有些意外,她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看向小娥,隻見她同樣怔怔的望向劉慶站立的方向。
三跪九叩之後,劉肇命人為清河王賜座,偏偏那麽巧的坐在了鄧綏的對麵。劉慶小心翼翼的落座後,不經意的抬起頭,手中的酒樽險些滑落下來。
盡管時隔三年,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麵的故人。
當年他機緣巧合救下了兩個女子,驚鴻一瞥,便在心底種下了根。
那個穿著不合體的寬大男裝,灰頭土臉卻依舊美的令人炫目的女子,從此便刻在心中,再也無法抹去。他曾經多次試圖尋找她們,打探遍了南陽郡趙姓士族,卻始終找尋不到。每每酒至醉時,他便會懊悔自己當年沒有一路相隨,而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走了,變成了心頭揮之不去的憾。有時候,他甚至懷疑她們是從天庭私逃下凡的仙女,匆匆一麵後已經回到天庭,人間再也無處可尋芳蹤。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三年之後的今日,竟會在此時此地再相逢。更沒有想到,那個傳說中深得聖寵的鄧貴人,便是當年那個私逃離家的趙家小姐。
命運真是弄人。
絲竹聲起,樂府的舞姬翩翩起舞,裙裾旖旎,廣袖飛揚。劉肇舉起酒樽,殿下齊呼萬歲。
劉慶的目光穿過觥籌交錯,越過姹紫嫣紅,與小娥熾熱的交織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情竇初開的少年,胸口劇烈的跳動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了起來。這是他此生第二次心動,第一次心動,在三年前,還是她。
左小娥同樣滿麵飛紅,她清晰的感受到劉慶熱烈的目光始終追逐著自己,心中的漣漪不由激蕩起來。
這一切,鄧綏都看在眼裏。
她懂得他的目光,像極了自己當年追逐在耿夑身上的目光。
也怪自己一心隻顧著為小娥尋一個般配的禦前侍衛,竟忘了三年前的這段緣分。對於這位曾經的救命恩人,鄧綏有著先入為主的好感,況且對於清河王的德才品性,她曾經亦有耳聞。若果真能成就這段佳緣,對小娥來說,當真是個極好的歸宿了。
趁著眾人舉杯換盞之際,鄧綏舉起酒樽,向劉慶微微一笑示意。劉慶連忙舉杯相迎,一飲而盡。再看鄧綏,當年那個稚氣未脫、英氣靈動的女孩子,如今已經蛻變成明豔動人,雍容高貴的寵妃。
雖然殿上的妃嬪們個個華貴美豔,可在劉慶眼中,卻一概不及鄧綏身後侍女的萬分之一。她就那麽靜靜的佇立在那裏,穿著簡單質樸的婢女服飾,臉上略施粉黛,卻散發出奪目的光芒,足以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所謂傾國傾城,大抵便是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