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蛇蠍
原來，就在鄭顏和楊錦繡下令將小娥從房內拖出來時，秋蓉趁著場麵混亂之際偷偷溜了出去。當時眾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小娥身上，所以並無人留意少了一個侍女。在安福殿宮人之中，秋蓉素來與同樣來自蔡陽的小娥最為要好，且她為人頗為機敏，見兩位貴人氣勢洶洶來者不善，便知大事不好，隻怕她們要對小娥不利，於是便趁亂溜了出來，直奔慧心殿。
慧心殿外看守的侍衛自是將秋蓉攔了下來，情急之下秋蓉隻能朝著殿內大聲疾呼道：“貴人！小娥姐姐出事了！快想辦法救救她吧！”
空曠的大殿內，隻有鄧綏一人，坐在書案前，一筆一劃的抄錄著經書，淡然又沉靜。這已經是第七十三部經書了，也是她在慧心殿的第七十三天。還有十七天，她便可以走出這裏，然而她並沒有任何期待。於她而言，整座皇宮，此處，彼處，並無什麽分別，反而在此處，她還能擁有一份難得的寧靜。
這份寧靜終究還是被打破了。秋蓉歇斯底裏的高喊很快傳到了鄧綏的耳中，她心下一驚，匆匆撂了筆便跑了出來。
見殿外的兩名侍衛正拉扯著秋蓉要將她拖走，鄧綏厲聲喝止道：“住手！”
那兩個侍衛見是鄧綏出現，便也不敢造次，鬆開了秋蓉。秋蓉踉蹌著撲倒在鄧綏腳下，滿麵驚慌的將鄭顏和楊錦繡去安福殿尋小娥的事告訴了鄧綏。
“你可知小娥如何招惹她們二人了嗎？”鄧綏麵露焦急的神色問道。
秋蓉搖了搖頭道：“奴婢不知······不過兩位貴人看上去似是來興師問罪的樣子，小娥姐姐正病的厲害，我怕，怕小娥姐姐會出事······”
鄧綏眉頭緊鎖著思忖片刻後立即道：“秋蓉，你現在馬上去長秋宮找皇後，向皇後稟明一切，求她去一趟安福殿。快去！”
秋蓉一邊起身，一邊用力點頭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
一直目送著秋蓉的背影從宮道上消失，鄧綏這才轉身回慧心殿，不過心裏依舊忐忑不安。雖然她相信皇後定會公平處事，但若小娥果真犯了什麽過錯，皇後也是不能偏袒庇護的，以鄭楊二人的脾性，小娥落在她們手裏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想到這裏，鄧綏便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回到安福殿。隻是自己被禁足抄經的期限還未到，不得陛下允準，她是一步也邁不出這慧心殿的。鄧綏坐回書案前，提起筆來，心裏七上八下，如何也落不下筆去了。
鄧綏坐立不安的盯著眼前的筆墨，正憂心著安福殿和小娥的境況，猛然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她站起身來，迅速取來一張錦帛，鋪在書案上，然後提起筆來，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睜開眼睛，毫不遲疑的落了筆下去。約莫一刻鍾功夫，
在鄧綏全神貫注如飛雲走水般的揮毫之下，一幅畫作已然完成。她匆匆將錦帛卷了起來，快步跑出大殿，看到殿外看守的侍衛後，鄧綏舉起手中的卷軸道：“勞煩將此物立刻送到廣德殿，呈給陛下。”
那兩個看守的侍衛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接，隻聽鄧綏神色嚴厲道：“此物事關重大，若是耽擱了，兩位可擔待得起！”
兩侍衛心知鄧綏曾是皇帝最寵愛的嬪妃，縱然現在被貶到了這裏，可畢竟也是落地的鳳凰，難保哪天又飛上枝頭了，若是得罪了她，將來定然沒有好果子吃。於是便立即畢恭畢敬的接過了錦帛。
此刻，陰皇後正剛好踏進安福殿。
方才，秋蓉冒冒失失的闖進了長秋宮，被殿外的侍衛攔下，情急之下便要硬闖，險些被侍衛拖了出去。陰皇後正拿著書卷在諄諄教習劉康識字，聽到外頭傳來吵鬧的聲音，便放下手中的書卷走了出來。見殿外侍衛正在拖拽一個丫頭，陰皇後便叫住了他們，那丫頭被鬆開後火急火燎的衝到她麵前跪下，把安福殿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自從鄧綏被禁足慧心殿後，整個後宮都清靜了不少，原以為鄭楊二人也能消停了，沒想到眼下還是惹出是非來了。若是鬧出什麽事情，豈不又是自己管理後宮失責？陰皇後麵露不悅之色，帶著玲瓏便來到了安福殿。一進院內，便看到一個衣不蔽體渾身是水的女子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想來應該就是鄧綏的那個貼身丫頭了。
楊錦繡冷不丁看到陰皇後進來，不禁麵露驚慌之色，忙不迭的上前來行禮，鄭顏倒是鎮定許多，她不動聲色的遞了個眼色給玲瓏，然後才施施然上前行禮。玲瓏會意，快步走到小娥旁邊低頭耳語了一句：“別磕了！待會兒皇後麵前說話小心點！”，然後迅速抬起衣袖用力在她臉上抹了一把，將血跡拂了些去。
待眾人平身後，陰皇後冷冷的掃了鄭顏和楊錦繡一眼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楊錦繡轉臉瞥了一眼鄭顏，見她沉默不言，隻好硬著頭皮向陰皇後解釋道：“啟稟皇後，妾身與鄭姐姐聽說，昨夜安福殿侍女左小娥擅闖廣德殿，意圖···意圖引誘陛下，故而今日前來教訓一番，免得壞了宮裏的規矩······”
聽到“引誘陛下”四個字，陰皇後的蛾眉微微蹙了起來，待楊錦繡說完，她不動聲色看向鄭顏道：“果真如此嗎？”
鄭顏這時才義正言辭的回答道：“啟稟皇後，楊貴人所言句句屬實。這賤婢著實太不像話，如今鄧妹妹不在，我們做姐姐的也該幫她教導一下不懂事的奴才。”
見鄭楊二人言辭鑿鑿，並不像是信口雌黃，陰皇後蛾眉愈發蹙緊。她臉色陰沉的走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左小娥麵前，冷然問道：“是否真有此事？”
小娥淒然抬起頭來，聲淚俱下的哀求道：“啟稟皇後，奴婢昨夜確實去過廣德殿，可奴婢隻是想為鄧貴人求情，絕無引誘陛下之意，求皇後明鑒！”
陰皇後低頭細細端詳著她的臉，隻見她兩側臉頰都紅腫的厲害，看來方才定是挨了不少打，可即便狼狽至此，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竟還是我見猶憐，真真是天生的尤物，也怪不得鄭楊二人對她這般狠辣了。陰皇後喚了蔓兒過來，低聲對她吩咐了幾句，蔓兒立即領命，轉身出了安福殿。
待蔓兒離開後，陰皇後對安福殿眾人命令道：“你們快去帶她換身幹淨衣裳，這個樣子成何體統！”秋蓉聽到後快步走上前去，和另外一個侍女一同將小娥攙扶起來，又扶著她走進了偏殿。
進到房間後，秋蓉讓小娥趕緊坐下，然後連忙拿來一條幹淨的毛巾，把她的頭發上和身上的冰水擦幹，又找來一套幹淨的衣裙把幫她換上。
“謝天謝地，總算是躲過了一劫！”秋蓉一邊將小娥淩亂的發髻簡單攏起，一邊如釋重負的感歎道。
小娥知道是秋蓉找來皇後救了自己，強忍著心頭的萬分委屈，握住秋蓉的手懇切道：“秋蓉，謝謝你······”
收拾停當後，兩人不敢耽擱，速速出了房間回到院內，小娥眼中噙著淚花，順服而卑微的在陰皇後麵前跪下。陰皇後見她這般楚楚可憐，不免也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恰在這時，蔓兒回來了，徑直走到陰皇後身邊耳語了幾句，隻見陰皇的臉色忽然間陰雲密布。
原來，方才陰皇後遣蔓兒去廣德殿詢問昨夜當值的宮人究竟發生了何事。昨夜之事知情的人並不多，除了朱奉便隻有殿外當值的兩個內侍聽的真切。其中一個內侍正是與鄭顏勾連之人，今日一早便將此事告訴了鄭顏。蔓兒找來了另外一個內侍問詢，雖然朱奉曾交代過昨夜之事不可外泄，但那內侍見是皇後的人前來盤問，也不敢欺瞞，隻能如實相告。
當聽到蔓兒親口證實了鄭楊二人的說辭後，陰皇後心頭瞬間竄起了一股無名火。
想當初她初見鄧綏時，也曾留意過鄧綏身邊這個模樣兒出眾的丫頭，閑談之中聽鄧綏說起過這個丫頭的身世，倒也並未放在心上。現在看來，竟是自己大意了。
雖說陰皇後打心眼裏不喜歡鄭顏，更瞧不上粗俗勢力的楊錦繡，可再怎麽說此二人也是名門重臣之後，論出身也配得上今日的名分。可她萬萬沒想到，一個舞姬出身的低賤侍女竟然也會動這樣的心思，這對於一向看重門第的陰皇後來說是斷斷難以容忍的。她不禁聯想到了當年的漢成帝，也是因為寵幸舞姬出身的趙氏姐妹，最後落得個斷子絕孫的下場，早早撒手人寰，更險些葬送了大漢的江山！
想到這裏，陰皇後的臉色愈發難看，跪在自己腳下的這個丫頭，現在怎麽看都是一副紅顏禍國的模樣。也罷，今日就讓鄭顏和楊錦繡來替自己教訓一番。
陰皇後壓製住心頭的怒火，臉上不動聲色，轉身對鄭楊二人道：“陛下日夜操勞國事，無暇歇息，這奴婢擅長廣德殿叨擾陛下，確實太不懂事，小施懲戒也是有必要的。”
鄭顏和楊錦繡互相對視了一眼，都露出幾分意外的神色。隻聽陰皇後輕歎一聲道：“康兒今日身體不適，孤方才匆匆撇了他過來，此刻著實放心不下，便先回了。”
說罷，便扶著蔓兒轉身走向外殿，經過鄭顏身邊時，陰皇後停了下來，意味深長的對鄭顏道：“後宮當以和睦安穩為第一，至於犯了錯的奴才，略施懲戒是可以的，但不準鬧出人命來，聽明白了嗎？”
鄭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點了點頭。
隨即，眾人紛紛跪送陰皇後出了安福殿。這時，楊錦繡又湊上前來，在鄭顏耳邊低語道：“皇後今天倒是有些奇怪，原以為她會借題發揮斥責咱們，沒想到······”
鄭顏冷冷的目送著陰皇後的背影徹底消失後，嘴角浮現出一抹輕蔑的笑：“你還真以為她是什麽柔善之人嗎？哼！不過是矯揉虛偽罷了！”接著，鄭顏回頭陰森森的瞥了一眼驚慌無措的左小娥，咬著牙道：“既然皇後吩咐了別鬧出人命來就行，那咱們也沒什麽好顧忌的，先把那張狐媚的臉蛋兒毀了再說！”
當看到陰皇後離開安福殿，而鄭楊兩位貴人卻留了下來後，左小娥立刻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麽，頓時麵如土色。隻見鄭顏低聲對身邊的內侍吩咐了一句，內侍得令出了院子，片刻之後帶回來一根兩指粗細的藤鞭，那藤緶上竟密密麻麻布滿了倒刺。
鄭顏接過藤條仔細端詳了一番，似乎很是滿意，隨即命令道：“把那個賤婢綁到柱子上！”
內侍們立即拽起拉起驚懼不已的小娥，不由分說便拖到了殿前的紅漆圓柱上，用拇指粗的麻繩七手八腳的把小娥捆了起來。鄭顏冷笑著一步一步逼近小娥，在她麵前將手中的藤條遞給內侍，目露凶光的命令道：“給我狠狠的抽！”
啪！小娥還未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身上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一鞭。藤鞭斜著掠過她的身體，上麵密布的倒刺一根根紮進了她的皮肉，從左肩直到右側腰際，劃開了無數個血口，冰肌雪膚的身體上瞬間冒出一股股血花，猶如綻開了一朵朵紅蓮。
隻這一鞭，小娥已經險些痛得昏死過去，眾人看的心驚膽戰，都不敢作聲。唯有秋蓉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去，想要奪下那根要命的藤鞭，奈何被兩宮的內侍們死死攔住，秋蓉一邊拚命掙紮一邊義憤填膺的高喊道：“皇後已經下令隻許小施懲戒，你們這樣打她會沒命的！”
鄭顏臉色鐵青，怒斥道：“安福殿的賤婢們一個個都這般不懂規矩！來人，給我把她的嘴堵上，綁起來一起抽！”
秋蓉一個弱女子哪裏掙的開三四個內侍合力對付，很快便被用抹布塞住了嘴，綁到了另外一根圓柱上。這下安福殿眾人都慌了，眼看著昔日的姐妹要遭這般毒手，紛紛跪了一地，為她們磕頭求情。
鄭顏絲毫不理會，對手持藤鞭的內侍惡狠狠的命令道：“給我接著抽！抽她的臉！”
“不要！不要！”小娥歇斯底裏的哭喊道，這一鞭下去，她的臉便是徹底毀了，眼看著那滿是倒刺的藤鞭在她麵前高高的舉起，小娥隻覺天昏地暗。
恰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
“住手！都給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