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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梅園偶遇

  臨近歲旦,宮裏又逐漸熱鬧了起來,看到宮女們忙碌著四處張燈結彩,鄧綏不禁想起了南陽新野老家,對母親的思念愈發強烈。不知母親身體是否無恙?不知哥哥鄧騭在塞外可還安好?宮裏的女子,上到貴人,下到宮女,沒有皇後的允準都不得擅自出宮,且對於每年出宮探親的名額少府都有嚴格的限製,有的人甚至要苦等上三五年才能得到一次與父母鄉親團聚的機會。


  作為新入宮的家人子,今年歲旦出宮探親必是無望了,想到這裏,鄧綏頗有些傷感。昨天下了一場大雪,把那紅牆金瓦都裹上了銀裝。推門望去,隻見此刻晴空萬裏,陽光正好,鄧綏一時興起,便拉著小娥出宮轉轉。


  掖庭地處北宮,北宮是後宮女子的居所,掖庭在北宮軸線最末的位置,有一個獨立的小庭院,隻是無甚景致,尤其是在冬日裏,百花凋殘,更顯得凋敝不堪。鄧綏沿著軸線往前走,一路經過和歡殿、章台殿、永寧殿等各處宮殿,看著宮女和太監們來去匆匆的忙碌著,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什麽表情,沒有喜悅,也沒有憂傷,也許在這宮裏待久了,人都會變得麻木吧。


  驀然間,鄧綏無意中一瞥,看到斜前方的一道紅牆上,竟然伸出一段臘梅花枝,枝頭綴著幾點花苞,尚未完全綻開,隱約可見淡粉色的花蕊。這一支不小心出牆來的梅花,在瓦藍的天空下,顯得格外俏皮可愛。鄧綏走到牆下,抬頭凝視著它,呆立了很久。直到小娥上前拉了她一下,道:“姐姐,你看什麽呢?”


  鄧綏這才回過神來,問道:“這裏麵是什麽人的宮殿?”


  小娥想了想,回答道:“這個位置,應該是北宮禦花園的西牆。”


  “此處梅花倒是開的甚好,”鄧綏麵露欣喜之色道:“我們看看去。”


  皇家園林的景致果然不同凡響,亭台樓榭、假山流水、奇花異草,令人目不暇接。這座園子是專們給皇帝和各宮後妃們賞玩用的,按說以家人子的低微身份不能隨意進入,不過冬日寒冷,園子裏的花大都敗了,後妃們甚少到園子裏走動,守門的太監們也紛紛偷懶,無人盡心盡力看顧園子。於是,鄧綏剛好借著守門太監擅離職守的空當進了園子。


  在北宮花園西北角一隅,半畝見方,全是臘梅樹,梅花開了約莫四分之一的樣子,粉的,白的,一朵朵,一簇簇,疏疏密密,綴滿了遒勁的枝頭,在白雪的映襯下愈發秀美,梅香幽幽,更是沁人心脾。原來北宮竟還有一處這麽好的景致,鄧綏一邊讚歎一邊心信步而前,園子裏用鵝卵石鋪著一條條小徑通往梅林深處,入口的地方立著一塊半人高石碑,上刻“梅園”二字。


  鄧綏沿著小徑徜徉在這半畝梅林中,不時用手觸碰一下那飽滿俏麗的花苞,冬日的陽光透過灰褐色的枝椏斑駁的照在她藕粉色的衣裙上。


  “小娥,你說如果現在有畫筆該多好·······”鄧綏走到一株梅樹下,仰頭看著,突然來了興致。


  沒等小娥回答,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男子溫柔而低沉的聲音:“朕為你準備畫筆,如何?”


  鄧綏嚇了一跳,匆匆轉身,眼前之人正是劉肇。


  前年這個時候,劉肇命人重新修葺北宮花園,特別將十幾年前梅園故地重新翻整,將杜鵑花悉數鏟去,重新栽植上了臘梅。今年梅花開得早,這些日子,劉肇經常會來看看,特別是心裏有事的時候,更喜歡到這裏來走一走。看著這些梅花,就仿佛是故去的母妃在陪著自己,煩躁的心緒也會慢慢的平靜下來。


  今日早朝,陰綱上奏提議減輕百姓賦稅,確實連年征戰已經快把大漢的百姓掏空了,好不容易這幾年安穩了一些,軍隊用度也不似往年那麽多,正是薄賦斂的好時機。可是以鄭眾為首的一幫朝臣卻言辭激烈的反對這一主張,他們認為,雖然眼下與匈奴、鮮卑等戎夷相安無事,但這些蠻族虎視中原已久,怎肯輕易罷休,戰爭是遲早的事情,朝廷需要儲備足夠的銀餉,趁和平時期厲兵秣馬,積蓄力量,方可保大漢江山穩固。再者,來年要修河渠、西域通商,這些都是要錢的,這個時候減輕賦稅,朝廷勢必捉襟見肘。劉肇細細想來,鄭眾等人的擔憂也並非沒有道理。劉肇舉棋不定,心中煩悶,散朝後便信步又來到了梅園。


  正想的入神,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人聲。劉肇尋著聲音走過來,沒想到恰好就撞見了鄧綏主仆二人。


  隻見鄧綏還穿著第一次侍寢時的那件藕粉色襦衣,外批一件雪白的狐毛大氅,陽光溫煦的灑在她的衣裙和烏發上。花開半樹,暗香浮動,霎時間,劉肇忘卻了所有煩惱憂思,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這一片梅林和這一個女子。


  劉肇有些入神的看著她的背影,卻不忍驚動了她。小娥不經意的回眸一瞥,發現皇帝就在眼前,驚的險些叫出聲來。劉肇立即把手指放在唇上,做出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小娥不敢出聲,隻好慌忙跪伏在地。


  鄧綏的注意力都在那朵朵梅花上,絲毫未曾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劉肇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想。她立即驚慌的跪下去,卻被劉肇一把拉住扶了起來,柔聲在她耳邊道:“還沒回答朕呢,朕為你準備畫筆,好嗎?”


  他英俊的臉龐上漾著令人沉醉的微笑,如此溫柔,似十裏春風,恐怕世間沒有一個女子忍心拒絕。可是鄧綏還是躲開了他的目光,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


  劉肇的臉上拂過一縷失望的神情,這些日子,他已經失望太多次了。可他依然控製不住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想要靠近這個帶給他失望的女子。


  忽然間,心底升騰起一團火,劉肇身體向前傾去,霸道又溫柔的在鄧綏的額頭印下輕輕一吻,鄧綏躲避不及,臉頰立即浮現出兩團紅暈。


  而劉肇卻像是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嘴角上揚,露出帶著幾分得意的笑。然後,他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輕輕為她撫順被風吹亂的頭發,然後便自顧自的轉身離去了。


  鄧綏仍沉浸在方才的慌亂中,怔在原地許久。直到小娥湊上前來,若有所思的對她道:“姐姐,看來陛下真的很喜歡你······”


  鄧綏不置可否。皇帝的心意她怎會感覺不到,隻是這樣的心意於她而言卻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鎖,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翌日,一道聖旨傳到掖庭,鄧綏被冊封為貴人,賜居安福殿,整個掖庭頓時沸沸揚揚。一個家道中落的家人子,初入宮便被冊封為貴人,著實令其他嬪妃們妒紅了眼。


  鄧綏冊封貴人的消息傳到長秋宮時,陰皇後正在用天竺剛進獻的上等貂絨為劉康縫製披風。當蔓兒火急火燎的跑進來跟她講這事時,陰皇後頭也不抬的淡淡道:“陛下昨夜就與我講過了,你這麽驚訝作甚。”


  蔓兒噘著嘴嘟囔道:“原來您早就知道了,可我還是看不出她有什麽過人之處,憑什麽剛入宮就封了貴人······”


  陰皇後放下手裏的活計,嘴角微微上揚,眼中卻看不到一絲笑意,幽幽道:“陛下封鄧綏為貴人,也是因為疼惜我,以後多個姐妹幫著我打理後宮,總歸是好的。你這個丫頭啊,安心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整天瞎琢磨。”


  蔓兒聽罷喜笑顏開道:“原來是這樣,陛下心裏還是最疼愛皇後您的。這樣也好,有了鄧貴人,以後和歡殿那位也就別神氣了······”


  陰皇後不置可否,隻是懶懶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不過蔓兒說的沒錯,和歡殿現在正如臨大敵一般。


  正在剪花枝的鄭顏聽到鄧綏冊封貴人的消息時,險些戳到了自己的手。


  自她重獲聖寵後,劉肇時不時的會來和歡殿看望她和劉勝。每次劉肇在和歡殿過夜,鄭顏必施展渾身解數盡心侍奉,她自信宮闈之事,後宮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擅長,包括那個一本正經的陰皇後。果然,劉肇這些日子對她愈加溫存,她眼看著就能再次俘獲皇帝的心了,沒想到憑空又冒出了一個鄧綏。


  鄭顏咬牙切齒的對玲瓏道:“鄧綏······哼!她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一入宮就可以與我平起平坐?”


  玲瓏低著頭不敢言語。


  鄭顏越想越氣,一怒之下搬起了眼前的杜鵑花盆就要砸下去,可是手臂舉到半空時,猛的又停了下來。經曆了一年多的失寵,嚐盡冷遇的鄭顏早就已經學乖了,她知道劉肇喜歡柔情似水的女子,更知道他厭惡自己當年的飛揚跋扈,所以如今的她學會了在劉肇麵前扮著溫良賢淑的模樣,哪怕心中早已妒火熊熊,她還是遏製住了險些失控的情緒。然後換上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輕輕放下花盤,對玲瓏道:“走,隨我去看看這位妹妹。”


  她的臉孔總是變換的很快,此刻她的臉上雖然是笑著的,可在玲瓏看起來,這樣的笑容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安福殿是陰皇後以前住過的地方,宮殿寬敞華麗,比鄧綏在掖庭的居所不知好了幾十倍。可是這一切在她眼裏,也不過仍是個金子做的牢籠。


  鄧綏沒有絲毫興趣來打理自己的新居,不過小娥倒是積極的很,指揮著少府安排下來的十幾名太監侍女們裏裏外外忙個不停。還未收拾妥當,隻聽守門的內侍跑來通傳:“啟稟貴人,皇後駕到!”


  鄧綏立即帶著殿裏的侍女們出殿跪迎。


  陰皇後溫柔的將鄧綏扶起,拉著她進了內殿。她環顧四周,微笑著對鄧綏道:“這裏還跟我之前住的時候一模一樣。”


  鄧綏向陰皇後屈膝拜道:“多謝皇後照應。”


  “你本就是我的妹妹,以後共同侍奉陛下,更是一家人了,可不許再說這般見外的話。”陰皇後拉著鄧綏的手誠摯的說道。


  雖然這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但鄧綏仍然打心底裏感激陰皇後的善意,對她的敬重又增了幾分。這時,陰皇後突然走近鄧綏身邊,壓低了聲音輕輕問道:“我聽說你之前兩次侍寢都······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若是有······”


  話還沒說完就被內侍的一聲通稟所打斷:“啟稟皇後殿下,鄭貴人在殿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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