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服藥
大漢確實已是日薄西山,一年不如一年,四方諸侯各有野心,暗中只瞅待時機,很多人都在猜測大漢轟然崩塌的時間,但是敢這般公然宣諸於口的,面對的對象還是大漢天子,可以想像,鄧季的話語在眾人心中就如平地中驟然響起的驚雷一般。
四方逐鹿,然而誰敢先出頭誰就得被群起而攻之,大漢四百年恩澤,也不是如此容易消散的。
當然,這也是鄧季宣於密室的緣故,便是他不死,出此門后也是要抵死賴賬,不肯承認的。
如此膽大包天、肆意妄為,引得眾人數震驚和恐慌,都只因為抵不過心中最後的念頭自家快要死了!
喝張仲景的葯已是唯一的希望,然而按其所說,也只有一二分把握能得活,不趁這時候將心中一直深藏的惡魔宣洩出來,該什麼時候才告訴田豐這般心尚念著大漢的重臣?[
當然,若不幸就此死去,便一切休提。
若可僥倖得活,這番對賭便是對田豐、賈詡、田疇、杜畿、楊立、太史慈、徐晃、張遼、趙雲等一幹將來麾下最重要人物的交待,讓他們知道,自家和這大漢天子是尿不在一個壺裡去的,需得另建一個時代,才不枉自己來這世受這許多苦,有過這許多親眷,走過這一遭。
看著自家弟子那虛弱中的頑皮模樣,田豐似乎又記得當年初見時,他問自家:「願從賊否?」
已經走到這個地步,河南各項確實與大漢格格不入。漢室或亦該亡。自家早已是心知肚明。何苦還死抱著那份執念,難不成又要自家弟子一腳將自己踹翻綁上,再來一次?
大漢天下如何,或便真當看天意?
賈詡卻趁人不備,偷偷地向鄧季笑了笑。
太史慈、徐晃、韓浩三位軍權最大的,面沉如水,就如沒聽到鄧季先前所言般。
懶顧、田麻子、周毅、伍寧四位,震驚過後。面孔上滿是興奮。
田疇、張遼、趙雲,略有些惶恐,但都還能忍住。
看到一個個意料不到的表情,鄧季不由咧嘴又笑,再對天子道:「足下為天子,自稱授命於天;我出自賊眾,信奉蒼天已死。漢庭是否該亡便交由天定,若天存,定厭我這般亂臣賊子,當假疫病之手除之;若天已亡。自管不得我之生死,如何?」
便是猖獗如當年董卓。也不曾這般在聖駕前放肆過。聽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少年天子已經是怒到極致,渾身抖得厲害,面上直抽搐著,厲聲吼道:「惡賊獲罪於天,必遭天譴而死!」
鄧季「哈哈」一笑,渾不當回事:「我正等著!」
「若我得生,亦不加害陛下,不過軍政權朝廷莫再妄想,安份居於宮中,你我可得兩便。待我滅四方諸侯,再請足下禪讓,如何?」
說完這句,鄧季再不理怒氣沖沖的天子,轉首招陪妻妾們跪著的自家三個孩兒:「過來!」
孩兒們俱起身行到榻前,看著眼前三張可愛的小臉,鄧季很想再最後伸手摸摸,卻怕將疫病傳給他們,只能作罷。
三個小身影早都已牢牢記在心中的,想來死亦不會忘記,或再傳越得千百回,也不會忘。
對他們,鄧季輕輕道:「日後各要孝順母親,彼此照顧,多聽二伯話!若有惡人與為難,便去告之太史子義、徐公明、韓元嗣三位伯伯,請他們做主。」
鄧涉已有些長兄的風範,見父親今日有力氣說話,還道病已好許多,小大人般答道:「喜兒會孝敬阿母、照顧弟妹,父親快用藥,能早得起身!」
最近一段時間,鄧漳每日隨母親哭泣,聲音已沙啞,此時只叫了聲:「父親!」[
兩位兄長都說過話,輪到小鄧玭,她開口道:「葯苦,能祛病!」
「父親不懼葯苦!」鄧玭頑皮,然話說不多,鄧季明白她的意思,答道:「父親片刻后便用藥,玭兒日後要乖!」
越如此越捨不得,然終歸死活不由己,需得看天意如何。
再安撫一遍三個小的,鄧季才對失落萬分的伍氏、焦氏二婦道:「你等亦不必難過,喜兒、寶樹皆我孩兒,為父的豈能不憐惜?然二子俱幼,伍焦兩族於河南並不足使人盡信服,若以他等為主,內憂外患,早晚必遭禍至!今日行此事,正為使孩兒們得活!若我終不治,莫再教他等習學文武,隨二兄耕弄鄉中便可,當能得長大,為農夫亦不丟人。夫人與諸姬,是我負你等,待我死,改嫁皆可隨己意。」
又對唐姬、蔡姬道:「此次若不治,卻累你等又復寡居!然世道如此,勿怨我!只不知你二人肚中孩兒能否得出世、成人!」
再對伍艾道:「累你受苦!」
妻妾們皆泣不成聲,引得三個孩兒又開始跟著哭。
今日已說了許多話,頭暈得厲害,但再看一眼還在憤怒中的天子,鄧季還是堅持著將最後的話語說完:「陛下或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然我等賊輩好不易才有今日基業,卻不信此語。若我不治而死,三郡地亦非白送與漢室,為使我前政不息、三郡民不亡、親近子女不受害,需有此下文:三公今尚缺二,當以田豐、賈詡二位拜受,鄧芝、田疇充任尚書台;典韋掌羽林,太史慈、徐晃、韓浩、顧升等皆為將軍掌兵,不可分任外人。若陛下仁德,不罪及河南眾、不毀諸策,諸位勉力共輔之;若陛下失信,當廢帝位,於漢室宗親中擇賢良另立天子!」
之前大膽的話已說過,此時便更忌諱,這是明晃晃擺出的wexe。
世上本難得十全十美事。到此已是鄧季為身後事做出的最大努力。將來到底如何變化。沒人能預測得到,說完這一會,鄧季已是喘得厲害,又虛弱道:「送陛下回宮!把孩兒們帶出去,將葯端來!」
懶顧先請天子啟行,典韋呼黑鐵衛來抱走三個孩子。
能決定數人命運的虎狼葯,之前便已在角落中煎熬好,待天子與孩兒們離去。伍窕起身過去,親自倒於碗中,端來奉上。
鄧季沒有力氣,在一干人注視下,由伍窕抱起他的頭,將湯藥傾倒進嘴裡去。
這副葯只需要喝一次便可,專用來排毒的。按張機所言,喝下后只要能熬過三日而不死,再慢慢溫養回來,性命就能保下。
不過此藥性重。大病之人身子虛弱,實難熬過去。
鄧季喝下去。似乎沒什麼特殊的感覺,只是眼皮漸沉重,又一次昏睡過去。
一人生死決定三郡百萬餘軍民的未來,說不定還要影響這大漢天下,廳中田豐、賈詡、太史慈等人看著他再次陷入昏睡,良久不醒,亦一人肯暫離。
半個多時辰后,藥效漸顯,能見鄧季額頭、手掌、脖頸上全有細密的汗水排出。
伍窕用汗巾替他仔細擦拭,只是不需多久,又有新汗淌出,焦沁領姬妾們亦過來幫忙。
汗巾很快就變得透濕,擰出的水漬惡臭難聞,忙再換上一條新巾。
如此反覆,一個多時辰后,鄧季再次睜開眼睛,瞳孔中卻沒有任何焦距,只是乾裂的嘴唇中擠出幾個字:「好熱!我渴!」
確實是熱,鄧季只覺得正置身於烘爐中,每一片肌膚似乎都要被烤焦;體內卻又麻又癢,還疼得厲害,如有千萬隻螞蟻在不停的爬咬。比起現在這一刻的煎熬來,之前二三十天的高熱完全算不得什麼。[
伍窕伸手在他額頭上摸過,果然滾燙得更厲害,肌膚上一層又一層的汗漬滲出來,整個床榻都變得濕漉漉的。
今日之事足讓伍窕失望、心碎、害怕、憂慮、焦躁,各種情緒五味夾雜在一起,只是此時已來不及去多想,其它事都不能比丈夫的生死更重要,她只能含淚道:「張先生叮囑過,服藥后六個時辰內不可飲水,否則前功盡棄!將軍且忍忍!」
鄧季其實已全意識,聽不到她的話,嘴裡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好熱!好渴!」
本已虛弱比的人,不知又從哪裡來的力量,兩隻手在床榻上划來划去,想要抓住點什麼的樣子,姬妾們用手握住,不多時又會被甩開去。
似乎是呼熱呼渴全回應,偶爾的時候,鄧季也會囈語出一兩個別人完全聽不懂的詞句,比如遊戲、數據、演義、三國之類的。
看他如此遭罪模樣,留在廳內的人們盡都難過,鄧仲、典韋等更恨不得代之而死。
一次重病就讓這些雙勇士、智計通天者盡束手策,世間事原不是任何人可以完全掌握的。
這般情況一直綿延了兩三個時辰,鄧季揮霍完他本不多的精力,才再次暈闕去。
伍窕顫抖著手,輕輕伸到他鼻孔下,還能感覺到微弱的呼吸,已快跳出來的心才又落回腹中。
鄧季雖又昏迷,好在散發著惡臭的大汗已出得差不多,第一次兇險算是過去。
此時幾名照顧的婦人衣襟全被汗水打濕,床榻上已是臭不可聞,前後一共要熬過三日去才有轉機,伍窕忙讓姬妾們先去換衣,再輪流來守候。
看著侍者們換來新榻,田豐招呼人等外出用食畢,再回來守著。
和天子賭鬥事,廳中人盡都封口不提,外人不會得知,然而鄧季死活只在這三日內的消息卻已被外人所知,越來越多的百姓自發聚集往府門外,用齊聲的祈語為他們的主君、渠帥、疙瘩大哥助陣。
(第二更應該在12點前幾分鐘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