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血濃於水
宋穹離開后,錢寧和余勝同、黃儒漢商量了一下,然後分別向省、地區領導彙報情況。
錢寧首先找的是省委常務書記郭中遠。
此時的粵海省委設第一書記、第二書記各一人,書記七人,常委二十一人,其中第一書記兼任省革委會主任,第二書記兼副主任,七名書記中,郭中遠為常務書記,黨內排名第三。
錢寧是郭中遠的嫡系親信,曾經擔任過郭中遠的秘書,剛剛外放經委副主任,雖然在經委排名靠後,但是誰也不敢小瞧這個曾經的省府一秘。
這一次倫港考察團來粵,政治意義很大,錢寧也是因為這一層關係,才得以居中聯絡,為自己積累一份厚厚的資歷。
此舉,也可以看出郭中遠的政治立場比較開放,可算是改革派的一員幹將。
相比而言,今天給中嶺縣打電話的省委盧書記,立場向來比較保守,錢寧也猜度不出其中的內情。
聽到錢寧在電話中彙報中嶺縣發生的事情,郭中遠伸手拿過桌上的省報,翻到第二版,上面刊登的正是有關中嶺縣的報道。
「省報上的文章,我已經看過了,文章中報道的事情,確實很有參考的價值,但是現實的情況如何,你在中嶺,不妨調查清楚。」
聽完錢寧的彙報,郭中遠沉聲說道。
「是的,書記,我知道了。」錢寧連忙說道。
郭中遠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意思已經非常清楚,如果中嶺縣勞服公司的情況確實如報道中所言,那麼,這個模式就有參考的價值。
如果不是,那麼就要依正式的情況。另外再說。
郭中遠的意思很清楚,卻也沒有就下午的事情,做出具體指示和明確的表態,錢寧應該怎麼做,全看他自己的領悟。
郭中遠不可能跟他說得那麼具體。
「至於盧書記的電話……」
說到這裡,郭中遠微微頓了一下,如果換成別人,他根本不會提這茬,不過錢寧曾經做過他的秘書,經常接受他的耳提面命。郭中遠也習慣提點這位下屬:「你可以再問問這個宋穹的情況,另外,你也將情況向盧書記彙報。」
錢寧已經將宋穹認識通商局袁董和鄭聲的情況告訴郭中遠,郭中遠顯然並不認為盧書記是受到他們的影響。
而既然盧書記干預了這件事,錢寧適逢其會。就應該主動彙報。
雖然盧書記的電話是帶給袁師雄的,但是袁師雄的級別。顯然還不足以和盧書記直接對話。
郭中遠和盧書記並非同一派系。平常的政治立場也不盡相同,郭中遠也有意通過這次事情,和盧書記建立溝通。
掛掉錢寧的電話,郭中遠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報紙,起身走出辦公室。來到隔壁分管宣傳口的省委書記李長雲的辦公室。
就在錢寧向郭中遠彙報的同時,余勝同也將電話打到惠山地委書記、惠山地區革委會主任薛起賢的辦公室。
「昨天我聽小韓說,有一個中嶺縣的幹部來地區喊冤,要搞縣工商局和打辦。是不是就是這個宋穹?」薛起賢倒是聽到過一點風聲。
余勝同連忙說道:「應該是,中嶺縣也是因此感到很惱火。」
「感到惱火?我看他們是容不下一點反對的意見,不知道自我反省。」薛起賢斥道。
余勝同能夠擔任地區經委主任這麼重要的職務,自然也是薛起賢的親信,相比郭中遠的謹慎,薛起賢顯得非常直接。
「本來,我就想了解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沒想到會鬧出這麼一出,正好,你就給我調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中嶺縣的打辦真的打人,涉及到誰,一擼到底。」
宋穹此時還不知道,他的事情已經在省、地兩級黨委引起軒然大波,而這隻不過是開端,更加波瀾壯闊的變化,將會隨著省、地更多重量級要員的明確表態,進一步明朗。
而他所追求的,希望個體政策明朗化,也會隨著省委一、二號人物的先後表態,乃至中央喉舌媒體《群眾日報》轉發省報的文章,而變成現實。
從一九八零年開始,粵海省各地區,乃至全國很多地方,都開始辦理正規的個體營業執照,大大推進了國內個體經濟的發展。
晚上,縣裡在迎賓館設宴,招待倫港考察團,錢寧、余勝同、黃儒漢等人悉數出席,卻沒有看到袁師雄、陳文耀等人。
袁師雄稱病不出,陳文耀據說去了惠山,估計是要想辦法消除下午這件事的負面影響。
雖然時間很短,迎賓館的大廚們,還是炮製了幾桌豐盛的菜肴,只不過,未必對倫港商人們的口味。
大魚大肉,對這些吃慣山珍海味的倫港人來說,都有些膩了。
好在,大家也不只是為了吃飯,溝通了解,才是最重要的。
杯來盞去,觥籌交錯,下午產生的那一絲絲緊張,盡皆消失的無影無蹤。
席間,包括王敏德在內的港商,也提出對內地政策的疑慮,錢寧、余勝同先後表態,省里和地區,態度很堅定,改革開放的大方向,始終不會變。
王敏德當場宣布,合記有意在中嶺縣建一座星級酒店,以改變內地酒店賓館業的落後狀況。
酒終人散,可謂皆大歡喜。
第二天,宋穹召集勞動服務公司的人,讓他們去做大家的工作,重新到街頭擺攤,這也是縣裡交給他的任務。
只有讓大家重新走上街頭,才能夠讓倫港的商人,相信內地改革開放的決心。
不過,大家對前幾天的事情,依然心有餘悸。
只有幾個人對宋穹特別信任,看到他沒有事,勇敢地走上街頭,冒險擺起小攤。
中午。宋穹正在迎賓館陪趙國慶等人吃飯,突然周起走過來,說是外面有人找他。
宋穹有些奇怪,周起應該很清楚倫港考察團的重要性,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有人來找他,肯定會被擋駕。
「是宋軍帶來的,有四個女的,其中一個說是你的妹妹,有急事找你。」周起小聲說道。
宋穹的事情還沒有定論。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很不簡單,居然有省委的書記為他撐腰。
當初,盧書記的電話,就是周起接到的,他幾乎嚇壞了。此刻看著宋穹,心裡也隱隱有些畏懼。
「宋貞?」宋穹連忙和王敏德等人打了招呼。起身走出包廂。
他很奇怪。不知道宋貞找自己有什麼事情,還有另外三個女人是誰。
宋穹走到迎賓館大堂,卻沒有看到宋貞,只有宋軍等在那裡,對他說:「阿穹,她們在那邊的包廂里等你。」
宋穹點了點頭。一邊隨宋軍走向包廂,一邊隨口問道:「除了宋貞,還有誰?」
「還有陳穎上同志,另外兩個我不認識。一個二十多歲、一個四五十歲。」宋軍說道。
宋穹渾身一震,身子僵在包廂門口。
他已經想到一個可能。
另外那兩個女的,二十多歲的那個,可能就是前不久回京城的趙靜希,而那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很可能就是他的親生母親唐儀琳。
兩世為人,宋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面對。
然而,真到了要面對的這一刻,他又感到自己心臟狂跳,忍不住激動萬分。
「阿穹,你怎麼了?」宋穹的異樣表現得很明顯,以致一旁的宋軍也看出來了。
宋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慢慢伸手推開包廂門。
他強忍激動,「若無其事」地走進房間,帶上房門,才抬頭向房間里的人看過去。
宋貞、陳穎上、趙靜希、以及……
一個骨瘦如柴、頭髮花白的婦女,單薄的身軀像風中的瑟瑟發抖的蘆葦一樣,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向他伸出手臂。
宋穹有一千一萬種預案計劃,此時也全部忘得一乾二淨,看到唐儀琳這個樣子,他的心臟好像刀絞一般疼痛。
他猛地上前幾步,張開手臂,將母親摟在懷裡,低低地叫了一聲:「媽……」
宋軍、宋貞,乃至早就知情的陳穎上、趙靜希都愣住了,她們想過要給兩個人介紹,然後詢問情況,最後再認親。
沒想到宋穹一進來,就抱住唐儀琳叫「媽媽」。
唐儀琳卻沒有絲毫愣怔和遲疑,眼淚像泉水一樣,噴涌而出,手臂緊緊摟著宋穹的腰,應了一聲:「哎——」
宋穹的眼淚也一下子流下來,不僅有今生的相逢,還有前世的遺憾,都在這一刻驟然爆發。
「孩子,苦了你了,媽媽再也不離開你了!」唐儀琳抱著宋穹,不住嗚咽哭泣。
「這、這是怎麼回事?」宋軍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他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趙靜希不停地抹著眼淚,她知道母親這些年一直為弟弟的事情而感到遺憾,她在惠山找了兩年,都沒有找到弟弟,幾乎連活下去的念頭都要放棄了。
弟弟這些年,過得也很艱辛,她回京城這短短几天,就險遭一次大難。
現在,他們終於重逢了,她這個做女兒、做姐姐的,由衷感到高興。
又高興、又傷感,眼淚一個勁地往外冒。
陳穎上眼眶也有些發紅,這一幕,讓她很感動。
宋貞皺起眉頭,眼神困惑地盯著宋穹。
她和宋穹一樣,都知道自己不是宋文根和沈蘭英的親生子女,只是她不知道宋穹什麼時候找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有些高興,也有些失落。
宋穹流下眼淚,情緒稍稍穩定了一些,他控制自己,輕輕摸了摸唐儀琳花白的頭髮,又抬頭看了看趙靜希等人。
「靜希姐,我、我一看到……就、就忍不住叫媽……」
戲還是得演,哪怕宋穹只想摟著母親唐儀琳,叫她媽媽。
但有些事情,總得說清楚了才好。
趙靜希抹了抹眼睛,帶淚含笑:「我就說了,你、你是我的親弟弟,你應該喊媽媽。」
趙靜希走過去,伸手摟住唐儀琳的肩頭,輕聲道:「媽,你就別哭了,見到阿穹,我們應該高興才對啊!你也不看看他長成什麼樣子,可帥呢,跟大舅年輕時候的照片一模一樣。」
唐儀琳這才鬆開手臂,抬起布滿淚痕的臉龐,眼巴巴地望著宋穹:「就是一模一樣,你看看這腦門、這眼睛、鼻子……」
唐儀琳伸出手,撫摸著宋穹的臉龐:「孩子,這些年,你苦著啦!」
說著,唐儀琳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宋穹抓住唐儀琳的手,按在自己臉上,臉在手掌上不停地廝磨,目光柔和:「媽,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我媽,就想叫你媽……」
「我就是你媽啊,我是你親媽媽、你是我親兒子,以後媽再也不離開你了。」唐儀琳激動地說道。
宋穹用力點了點頭:「嗯,媽,也苦了你了。」
「不過,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咱們母子,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團團圓圓、和和美美的。」宋穹露出開心的微笑。
「嗯!」唐儀琳點了點頭,卻又露出悲切的表情:「可惜,仲義、你爸爸他看不到了!」、
「爸爸在天之靈,也一定會看到的!」
和唐儀琳母子相認的情景,有些出乎宋穹的意料之外,也不在趙靜希、陳穎上等人的想象當中。
可謂發乎真情,超然物外。
不過,包括趙靜希、陳穎上在內,大家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覺得就應該如此,不需要其他任何證據,就可以證明宋穹和唐儀琳是母子。
只有血濃於水,才會如此情不自禁。
也幸虧沒有趙家的其他人在,否則,他們一定會提出很多疑問,認為他是故意要傍趙家這棵大樹。
嚴格來說,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宋穹就是趙仲義和唐儀琳當年生下來的那個孩子。
對唐儀琳和趙靜希來說,她們不需要任何證據,認定宋穹就是那個孩子。
那是一種血濃於水的信任。
宋穹知道的當然要多一些,不過此刻也不需要他去證明什麼。
這樣的感覺,更加純粹。
好不容易,唐儀琳的情緒才穩定下來,只是抓著宋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宋穹也不想做別的事情,他讓宋軍過去,跟周起和倫港考察團的人打個招呼,就說他臨時有事,不能繼續陪同他們。
然後,他們就在包廂里點了一些菜,一邊吃,一邊互訴衷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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