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老頑固

  ()晚上，回到家，沈蘭英、宋貞她們都已經知道供銷社的決定，沈蘭英一直在笑，笑得嘴巴一刻都不曾合攏。 

  宋貞還是那副怎麼看、都看宋穹不順眼的樣子，看到他，就說了一句：「你笑什麼啊，小人得志。」 

  沈蘭英推了她一把：「說什麼呢，阿穹這一次可是得到縣領導的表揚了，等他工作兩年，也能從省里拿個勞模回來。」 

  「哼，他最懶了，還能拿勞模？」宋貞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管怎麼說，咱家阿穹也是幹部了。」 

  等坐到飯桌前，宋穹忍不住就笑了，晚上竟然吃飯，竟然還有肉。 

  他倒不是因為有肉吃，感到高興，而是因為晚飯是宋貞做的，雖然她嘴上說得很兇，其實還是感到很高興，要不然，也不會置辦這桌飯。 

  平常，他們晚上吃的都是粥，蘿蔔乾下飯。 

  吃完晚飯後，宋穹鄭重地將個體證拿出來，平鋪在桌面上：「爸，你看看這個。」 

  「營業執照？這是什麼？」宋文根挑了挑眉毛，疑惑地問道。 

  「就是說，zheng fu准許我們，以個人和家庭的名義，為人民群眾提供勞動和服務。」宋穹知道宋文根這個省勞模的思想很保守，盡量用他能夠接受的說法解釋道。 

  「提供什麼？提供什麼勞動和服務？」宋文根越聽越迷糊。 

  「就好比你去碼頭扛大包。」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要什麼證，還要搞個營業執照？」 

  宋穹摸了摸鼻子，異常吃力地解釋：「這也不一樣，比如，你現在，只能等別人有需要的時候，喊出價格，僱用你當臨時工。但是有了這個證，你就可以成為一個個體經營戶，拉上我，或者鄉下的表哥表弟，組成一個搬運組，主動喊出價格，跟那些有東西要搬的單位，達成搬運協議。」 

  宋文根皺起眉頭，盯著宋穹看了看又看：「這有什麼不一樣嗎？」 

  「爸，這就是個擺攤證，有了它，我們就可以到街上擺攤，賣東西。」宋貞已經知道宋穹的意圖，聽著宋穹拐彎抹角地解釋，實在忍不住，脫口而出。 

  宋文根愣了愣，旋即勃然大怒：「擺攤？那不是資本主義的小尾巴？」 

  「宋穹，你搞什麼，搞什麼歪門邪道，盡想著挖社會主義牆角？」 

  宋文根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宋穹的鼻子怒斥：「我告訴你，你以前想跑，想投進資本主義的懷抱，那是你個人的事情，我不想管你。但是你留在華夏，還成了國家幹部，就要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想挖社會主義牆角？我不允許。」 

  宋穹苦笑著，看了宋貞一眼，後者已經被宋文根激烈的反應嚇住了，目光中露出膽怯、羞愧，碰到宋穹的目光，連忙閃到旁邊。 

  宋貞根本就不明白，宋文根這個時代的人，對社會主義有著狂熱的信仰，有些信念，早已經根深蒂固。並不像那些年輕人，比誰都狂熱，但是遭到打擊以後，又會很快調轉方向。 

  他們吃過苦、受過難，但是心中那個信仰，卻始終不變。 

  你說他們頑固也好，保守也罷，他們經歷過新舊兩個社會，對新社會的信仰，至死不渝，不容褻瀆。 

  宋穹等宋文根發作了一通，才伸手撫了撫桌上的個體證，依然試圖和顏悅se地勸說：「爸，你看這張營業執照，這是縣革委會副主任黃儒漢同志親筆簽名批准的，是得到zheng fu許可的。如果我是挖社會主義牆角，黃主任他會同意？」 

  「放屁，誰知道你哪裡弄來的爛東西。」 

  宋文根伸手要搶，宋穹早有準備，連忙讓了開去，將營業執照塞進口袋。 

  「你這個混蛋，東西給我——」 

  宋文根搶不到東西，氣得要打宋穹，沈蘭英、宋貞連忙將他拉住，宋鵬和宋英嚇得哇哇大哭。 

  「爸！」 

  宋穹站起來，繞到桌子對面，突然一巴掌拍在桌面，大吼一聲：「別吵了！」 

  「爸，你也要學習學習zhong yang最新的文件jing神了。」宋穹說著，轉身從布包里取出厚厚一疊資料，然後一份一份拍在桌面上。 

  「你看，這是年初，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長會議向zhong yang提交的文件，建議組織待業人員走街串巷，從事個體修理等服務xing的勞動，並且認為這種勞動不存在剝削……」 

  「這是zhong yang隨後轉發的文件，批准了這份報告，明確允許閑散勞動力，從事個體勞動。」 

  「還有這個，我想就不用我多說了？這是十一屆三中會議上，zhong yang明確提出，只有解放思想，打破僵化的思想，才能夠進行四化建設。」 

  「什麼是僵化思想？你這就是！」 

  宋文根死死瞪著宋穹，嘴唇和身體一起不停地哆嗦，嘴巴里喘出粗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穹也感覺非常難受，卻還是很冷酷地繼續說道：「同樣是在這次會議上，zhong yang提出，一定範圍的勞動者個體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的必要補充。」 

  「同年，也就是去年底，五屆代表會議五次會議通過憲法修正案，明確規定：在法律規定範圍內的城鄉勞動者個體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國家保護個體經濟的合法權利和權益。」 

  「憲法，那是根本**，憲法規定的東西，又豈能是挖社會主義牆角的？」 

  「是補充，也就是說，那到底還不是社會主義！」宋文根突然身體前傾，沖著宋穹大聲吼道。 

  宋穹愣了愣，旋即臉se一黯：「爸，你怎麼就這樣頑固呢，zhong yang都認可了的事情……」 

  「我不管，主席是不會認可的。」 

  宋穹無奈了，他發現，和宋文根談政策，根本說不通。宋文根頑固地認為，過去幾十年的那一套，就是正確的，為什麼要改？ 

  宋文根的文化水平並不高，你要跟他講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為什麼一定要改革、要開放，他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宋穹將桌上的文件一份又一份地收攏到一起，放整齊，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氣沉沉地說道：「爸，我知道，你一直都認為我的思想覺悟不行，你總是說，要為國家、為人民，無私地奉獻，你說要我為人人，才會人人為我。」 

  「你的想法沒有錯，可是，我也必須告訴你，貧窮不是社會主義，主席建國時曾經說過，要讓每個人都吃上飯，吃飽肚子，想吃肉就吃肉，如果我們辛勤勞動，卻不能夠吃飽肚子，那肯定是有地方出了問題，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