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章 通往猝死的康莊大道上
“.……”
似是混合朝陽的清脆鳥鳴,一聲過於清澈的呼喚,擊穿了男人剛剛搭建的溫軟夢境。後腦殘餘的鈍痛,仍在折磨他本已經脆弱不堪的神誌。男人本還想再睡一會兒,卻聽見那個不知疲倦的聲音,又在自己耳邊嚷嚷個不停。
“會長!……會長!”
摧毀夢境的,從不是沉眠者自行設置的鬧鈴。那一句稚氣未脫的“會長”,霎時間便令勒格姆恢複了清醒。在察覺到少女言語中埋藏的慌亂後,他又怎敢再像現在這樣,癱在椅子上恬不知恥的歇息?
“別著急,慢點說,我在聽。還有就是..”
話剛說到半句,這位麵色憔悴的魔界男人便稍微頓了頓。得益於造型師精心塑造的妝容,現在的勒格姆,看上去還算有些精氣神。唯有那對以“深邃”才可勉強形容的“猙獰”黑眼圈,讓新郎糟糕的身體狀態暴露無遺。
無論是叫醒勒格姆的方式,還是現在站於座椅前的扭捏模樣,作為“忘川”公會的一員,少女都表現的太過拘謹了。盯著那孩子惹人憐愛的青澀容顏,勒格姆隻是感覺,她在正可憐自己。
勒格姆又怎能不知道,上文中的“可憐”,或許換為“心疼”更為恰當。這位佧修派出身的魔法師,正作為“忘川”現存唯一的管理層人員存在著。少女眼中的擔憂,勒格姆看的一清二楚。他隻是無法厚著臉皮,將那份源自同伴的善意關心好好接受。
他認為自己不配。
領袖不應示弱——這句歪理,勒格姆已相信了太長時間。
“..那個,夏爾,你知道我隻是個副會,請不要說讓人誤會的話。”
“..非常抱歉!”
“下次注意就好,現在先說正事。”
“漢克先生在門口跟‘黎歌’的人打起來了。領頭的劍士說,如果五分鍾內見不到‘忘川’的會長,就要!……就要……”
少女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勒格姆已經完全聽不清。
在想起餘述已經失蹤了整整三天後,勒格姆隻感覺自己頭疼的要炸了。屋漏偏逢連夜雨——聽著教堂外愈漸激烈的嘈雜喧囂,這位剛剛換上婚宴禮服的元素爆破師,覺得這句話尤其適合自己。
“明白了,帶我過去。”
如此說著,勒格姆便在雙手的支撐下站起身來,卻沒料到這樣的簡單的動作竟令他眼前發黑。伴隨一陣突如其來的趔趄,這位頂著誇張黑眼圈的可憐年輕人,險些栽倒在教會休息室的地板。
少女伸手去扶,卻被勒格姆製止了。
“..我沒事,讓我自己緩緩。”
留下了這麽句話,那半跪在地的魔界人,掙紮了半天才勉強直起身子。如同這世上每一個債多不壓身的混蛋,自己究竟欠下來多少健康債,勒格姆早已不願在意。望著灑滿禮堂的燦爛陽光,麵色慘白的他隻是猛然想起,自己的上一次小睡,似乎是在三天之前。
自餘述孤身一人離開西海岸,勒格姆已不眠不休的工作了三天三夜。其中的絕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籌備這場荒誕至極卻必須完美落幕的該死婚禮。
婚約是萊文斯商會提出來的,時間是餘述那混蛋決定的。最可笑的是,婚禮的主角,竟是勒格姆與稚音.萊文斯。
接到餘述命令的時候,勒格姆甚至不知道世上還有“稚音.萊文斯”這號人物。他明白自己沒有莫逆餘述的資本,卻又不願像往常一樣,戴上那張寫著“麻木不仁”的麵具,成為一台隻會完成任務的高效機器。
勒格姆隻是認為,萊文斯家的孩子很可憐。比自己這樣,頸上拴著鐵鏈的落魄野狗還要可憐。
作為一位佧修派出身的冒險者,勒格姆對“婚姻”,“家庭”,“天倫之樂”之類的光鮮詞語向來沒什麽實質感。說來也荒謬,直到現在,他才想起自己與稚音麵對麵交流的時間,甚至不到兩個小時。
那竟然是他的新娘。
真〇〇的操蛋。
煉獄般的三天中,撂杆子不幹的念頭,已在勒格姆的腦海翻滾了不止一次。但他又怎能想到,當餘述將“忘川”與“萊文斯商會”的盟約告訴自己時,婚禮將在三天後舉行的消息,已在西海岸傳的沸沸揚揚。
雖說經曆過多次動蕩,“忘川”本質上依舊是家被公國政府承認的合法冒險者公會。與那種由臭魚爛蝦組建而成傭兵團不同,如果“忘川”失去了公會應有的公信力,等待它的便隻剩下萬劫不複的深淵。
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在暗處死死盯著它呢。
多虧那該死的混蛋會長,“忘川”在西海岸的名聲已經臭到家了。為了維護公會所剩無幾的可憐信譽,勒格姆必須讓這場婚禮順利舉辦。
這條道路走起來很艱難嗎?很艱難。有更輕鬆的處理方法嗎?還真有。勒格姆要做的事其實非常簡單——隻需像餘述一樣,不聲不響的消失在西海岸,他所麵臨的一切困境便迎刃而解了——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逃避可恥,但非常有用。
但他不能這麽做。對勒格姆來說,“忘川”可不是個說換就能換的公會。
他曾宣誓效忠於..一位死人。
他隻希望“忘川”重現往日輝煌,就像弦還擔任會長時那樣。
逃是肯定不會逃的,抱怨也沒有任何意義。身處於這輩子最為青黃不接的日子裏,勒格姆隻是希望,餘述能盡到會長最基本的責任,讓自己肩頭的麻煩稍微減輕那麽一點點。
這位可憐的副會長知道,自己必須要跟餘述好好談談。但當勒格姆終於下定決心走進公會議事廳,卻發現那該死的瘋子卻早已尋著虛無縹緲的可笑傳說,獨自離開了西海岸。
連張字條都沒留。
幹他〇的。
從長椅到休息室門口的短短幾步,勒格姆走的踉踉蹌蹌。甚至需要依靠牆壁的支撐,才在門框邊勉強站穩了身子。不知因疲勞過度還是多夜未眠,他感覺自己胸口悶得要死,心髒異常沉重的抽痛個不停。
“會長!您的臉色非常不好……請先回去吧!我們應該還能再跟那些人周旋一會兒,您……”
“夏爾!不要叫我會長!”
將眼含淚光的柔弱少女一把推開,勒格姆從教會正門盡可能體麵的走了出去。他本不想對夏爾如此粗魯,但這位疲憊到了極點的年輕人,甚至連“控製力度”這樣的小事都已完成不好。
微風越過道路兩邊難得的林蔭,遊蕩在教會分部樸實卻不失優雅的庭院。從自己精心置辦的臨時花廊下穿行而過,一份不合時宜成就感湧上了勒格姆心頭。
謝天謝地,婚禮總算是在三天內置辦完畢了。勒格姆認為自己創造了奇跡,卻不知能與何人分享喜悅。
唯有一件事,勒格姆可以確定:這個人,絕不是出現在花廊盡頭的黑發劍士。
因重擊而龜裂的大理石磚上,盡是些麵目全非的武器殘塊。
為應對婚禮現場可能出現的突發事態,勒格姆在教堂正門處布置了整整一支衛隊。成員共有二十人,都是經驗豐富且忠於“忘川”的精銳。但當他重新站在由紅毯修飾的教會前廣場,映入眼中的卻隻有一群身穿西服的男人,正在癱倒瓦礫間重複著痛苦的哀鳴。
勒格姆無法想象,究竟是怎樣強大的敵人,才這群紀律嚴明且實力強悍的冒險者,落得如此不堪入目的狼狽境地。
冰藍色的勻稱光劍,正被那名黑發劍士以蓄勢之姿的握在右手。而他空無一物的左手,正死死攥著衛隊長漢克的衣領。
勒格姆記得這位劍士的名字,也清楚自己無法與其匹敵。
除此之外,這位年輕的副會長知道的事情還有幾件:首先,在缺失了會長的“忘川”中,不存在比自己更強的冒險者;其次,就算作為公會的暫時領導者,他也不該流露出半點畏懼。
最後,與他這樣暫且年輕的魔界人不同,搖搖欲墜的“忘川”,已經無力承受失敗。
“姬千隴!給我立刻放開他!”
衝著那位宛若神明的劍聖,勒格姆如此叫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