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章 現在時間,上午十點整。
——不能以道德要挾,強求雞哥出麵相助。
——不該讓迪亞身臨險境。
——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將伶星牽扯進去。
西澤腦子裏,幾句話已翻來覆去重複了半天。他不知道,如果姬千隴真的離開了酒館,自己能怎麽辦。作為烏鹿三的朋友,西澤不願看到那對驚天地泣鬼神的“般配”,就這樣被“人禍”拆散。但僅憑一間“壁爐與甜酒”,他這樣麻瓜除了說些漂亮話,什麽都無法改變。
甘心嗎,肯定不甘心。有辦法反抗嗎,當然沒辦法。
每當這種時候,西澤便會無可抑製的渴望力量。他希望自己能像那位引領“黎歌”走向繁榮的會長一樣,隻需操著半截隨手撿來的木棍,便能演繹出以一當百的奇跡。
除去那位偶然走進“壁爐與甜酒”歇息的冒險家,姬千隴便是西澤見過最為強大的人類了。自打第一次與這位石頭般無趣的年輕劍士相遇,西澤便被他純白的“惡魔之手”吸引了目光。
傳說隻有徹底壓製“鬼神”附加己身的嗜血欲望,“卡讚綜合症”患者的鬼手,才會顯露出如此純粹的顏色。與姬千隴不同,西澤沒有因“轉移現象”染上任何怪病。他也曾在私下臆想過,如果自己染上了“卡讚綜合症”,是不是就能像姬千隴一樣強大了?
凡是沒有如果。就算真的有如果,西澤這種軟蛋也絕對討不到什麽好果子吃。即便在對“鬼劍士”相對寬容的瑪爾公國,“卡讚綜合症”依舊被劃分為“絕症”範疇。除去極少數天賦異稟的怪物,九成半以上的患者都會在染病後的一年內發狂暴斃。
在多年的冒險者生涯中,西澤見過不少因“卡讚詛咒”而發狂的鬼劍士。若非要在他們間找什麽共同點的話,大概隻有同樣慘烈的死相了。
以及他們臨死前那喪心病狂且不遺餘力的,西澤至今都沒有勇氣去回憶的血腥屠殺。
西澤這樣懦弱的家夥,無論如何都不敢衝著人類開槍射擊。就算站在他麵前的戰友,已經是一隻披著靈長類皮囊的殘暴怪物。
在付出了諸多無可挽回的慘烈代價後,“黎歌”集全會之力消滅了那位因“卡讚詛咒”而發狂的冒險者。自始至終,沒有人埋怨過西澤任何東西。也多虧如此,他才能強迫自己將這場災難拋之腦後。
接替那位葬身於詛咒鬼劍士,西澤成為了“黎歌”公會的副會長。
憑借自身的頑強不屈與一點點至關重要的運氣,姬千隴徹底掙脫了“卡讚詛咒”的魔爪。並在短短數年的時間內,成長為擁有“劍聖”名號的強大劍士。此等壯舉,在西澤看來完全就是基於人性的最偉大奇跡。
意誌堅定的強者能將“危機”轉化為“契機”,並借此經曆一次又一次蛻變。至於西澤這樣無能且懦弱的平凡人,還是踏踏實實過日子比較好。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家夥中,死的肯定比活的多。比起“富貴險中求”的豪放賭博,還是堅持可持續發展觀更有利於個人生活的長治久安。
所以,西澤並不會因自己的無能而抱怨。他隻是羨慕,羨慕姬千隴那樣,強大且受人敬仰的英雄。
“別發呆了,西澤。沒時間了。”
時間,時間。時間這玩意啊,總會在人不經意間悄悄溜走。
當那懦弱的小混蛋從胡思亂想中抽回神來,某位灰頭土臉的黑發劍士已站在了他的身旁。出門前西澤遞給姬千隴的滿盒煙草,現在隻剩下了鋥光瓦亮的空盒。對沒有吸煙習慣的他來說,雞哥身上那股老煤窯般濃重的煙味,著實讓人受不了。
“小隊正在集結的路上,就是你以前呆過的那支,都是些老熟人。人數不多,但壓製一群雜牌保安已經綽綽有餘了。讓我們來談談計劃吧,你這該死的事兒媽。”
謝天謝地,冷靜下來的雞哥,為險些自暴自棄的棕發青年帶來了好消息。在戰鬥方麵,連三流冒險者都算不上的西澤,肯定是幫不上什麽忙了。但這家夥既然會被姬千隴委任“副會”重任,就肯定還藏著兩把刷子。
比如說,西澤製定的作戰計劃,總能將公會人員的傷亡控製在最低;再比如說,“公國魔法學院”的深造經曆,讓西澤算的一手好賬。
對習慣了刀尖舔血的冒險者來說,不論“內政處理”還是“作戰指揮”,都是可有可無的雞肋能力。在缺乏正規軍事力量的瑪爾公國,傭兵團與冒險者公會便是應對紛爭的主要手段。部隊給予人民的傳統印象,永遠不會是那些站在後方,基本沒有性命之憂的文職人員。
唯獨今天,對不想與“忘川”或“萊文斯商會”撕破臉皮的“黎歌”來說,西澤還挺重要的。
與大部分北方城市類似,公國新人們的婚禮,習慣在十一點左右舉行。當教堂悠揚的鍾聲在耳邊回蕩了整整十下,西澤才終於意識到,留給烏鹿三與“黎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婚禮舉行地點在哪?”
“西海岸教會分部。”
“哦。那地方我熟,前幾天剛去過一次。”
與那座以漢白玉為主體的恢弘教堂一同,某位笨拙聖職者沾酒即醉的瀟灑身影,也猛地灌入了西澤腦海。他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方案,一定會給阿爾芒添不少麻煩。但在烏鹿三的終生幸福麵前,西澤才懶得管那教會執事是死是活。
“什麽時候動身?”
“馬上就走,稍微等我下。”
留下這話,回想起自己店長身份的西澤,暫時避開了幾位冒險者。與此同時,坐在長椅歇息的迪亞放下了的茶杯。這位眉頭微蹙的金發天界人,正擺著一副十指相扣的認真模樣。在那鋒利目光的注視下,愈演愈烈的慌亂正在西澤心中發酵。
迪亞是西澤手下的員工。老板畏懼員工的道理,這世上根本不存在——至少一直以來,西澤都是這麽以為的。
這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西澤明白,自己現在有話要說。
“迪亞,伶星。如你們所見,我要去給朋友的婚禮隨點份子錢。今天下午到晚上的酒館營業,就交給你們了。如果我一直沒回來,晚飯就不用等我了。”
“西澤。”
叫住那二貨店長的,是從他背後傳來的清冷聲音。
被爆漿雞蛋折騰了一上午的伶星突然出現在西澤身後,將他結結實實嚇了一跳。不知何時,向來嫌更衣麻煩的伶星已經換上體麵且幹淨的便服。兩扇陰影質感的龍翼正在她身後徐徐飄蕩,伴隨著邪龍的一次又一次翼動,混合著冰晶的通透雪花漸漸爬上了西澤的肩膀。
西澤明白了三件事。首先,“壁爐與甜酒”裏現在冷的要命;其次,伶星今天的發型是自己一個人打理的,雖說不像迪亞般精湛技藝,但還勉強能看。
最後,她現在非常,非常,非常生氣。
“怎麽了?”
伶星個頭不高,如果遮住那雙噴吐著怒火的紫金色眸子,她抬頭仰望西澤的模樣甚至還有點可愛。
“我很好奇,阿拉德人舉行婚禮的方式。”
刺耳的警鈴與拎著防爆盾的公國騎士團在西澤腦海中一閃而過,在意識到自己將成為他們的追捕對象後,西澤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
“不行!聽話,伶星!這次婚禮很特別,以後有機會我再帶你參觀!”
“猜猜看吧,西澤。如果你今天膽敢獨自一人離開酒館,伶星會怎麽做。”
這一次,將西澤思緒打斷的,是坐在一邊,已經沉默許久的迪亞。那二貨店長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天界惡魔”又一次將反應遲鈍的他踹出了雷區——直到現在西澤才發現,伶星的表情太過堅決,堅決的令人膽寒。
公然莫逆西澤的意願,對伶星來說是第二次。老話怎麽說的?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再之後嘛,便是三生萬物的偉大奇跡了。
說句心裏話,能看到伶星這樣,西澤還挺開心的。在那二貨店長看來,伶星就是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人又不是人偶,沒點自己的脾氣怎麽行。
但現在不行。
“我不管!今天你們都必須老老實實呆在酒館!”
“.……她會在你離開後追出去,並試圖拆了那間該死教堂。最後的結果,大概率是和幾位名不見經傳的聖職者同歸於盡。到那個時候,你會怎麽辦!”
“迪亞!……”
西澤希望迪亞能留在酒館,寸步不離的守住伶星。這樣一來,他的後顧之憂就徹底解決了。
“既然伶星要出去,我也就沒有留在酒館的道理了。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手段吧,西澤!”
非常可惜,迪亞並不想這樣。
“我們不是去玩的!”
“我當然明白,所以要帶些重火力以防不測。因為是在公眾場合,所以要記得做好身份偽裝,再準備些催淚瓦斯應對平民。最後再提醒一句,在婚禮這種大喜的場所,盡量不要見血,更不要專門砸場子。”
“雞哥他們都是專業的冒險者!這裏沒你們事!就別來添亂了!”
“專業?這也配叫專業!你何來的自信啊西澤!”
西澤張了張嘴,似是還想再反駁些什麽。見那蛇皮店長又露出一副沒出息的可惡嘴臉,迪亞抄起了長椅上無辜的大黃鴨抱枕,衝著西澤就狠狠砸了過去。
在精確命中了西澤的大臉後,抱枕旋轉著飛向了天花板。多虧了重力的不懈努力,在伶星頭頂實現硬著陸的“抱枕”號飛行器,成功並完美的砸歪了“降落場地”。當那可憐的大黃鴨跌落在地,某條還在生悶氣的銀發邪龍,已在西澤麵前呈現出標準的15°歪頭殺。
電光石火間,一切已然結束。西澤無法追上時代變換的速度,卻能清晰的意識到,神明大人還是愛自己的。
我真該請個畫師,把伶星歪著頭生悶氣的樣子畫下來。
盯著那氣嘟嘟的歪頭憨憨龍,西澤感覺自己有點頂不住,鼻孔裏似是有些溫熱的東西止不住的往外湧。
“.……那個,總之,謝謝款待?”
就在伶星表情愈加扭曲時,小酒館中的魔幻事態正將迪亞那堅不可摧的理智一點點撕碎。這位聰慧的天界軍人少見的埋怨起自己的愚蠢——“那二貨店長根本無藥可救!”,這道理她明明早就知道了!
“總之,總之!總之你個頭啊總之!好歹也活了二十來年,你這猴子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明白嗎!——總之今天算我加班,記得工作完成後發給我額外獎金。順便一說,上次我幫忙處理聖職者的報酬,你還沒有結算。”
“.……”
西澤隻是有些迷惑。他還記得天界出身的迪亞,是位參加過皇都保衛戰的軍人。在這二貨店長的印象中,傭兵與軍人應該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個職業。
不出所料,他又一次錯過了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