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 還算不錯的結果
“您說啊,阿爾芒先生。如果弗羅多沒有死在我手上,一切該多好。”
“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糾結了。能擺脫異端審判的工作,對你來說是好事。仇恨無法用殺戮終結,這道理我說過很多遍了,你總聽不進去。”
當阿爾芒的話音落下,棕發少女的眼中竟少了幾分光芒。朝夕共處所帶來的熟悉,早已夷平了兩人間的距離。賽琉的心思,阿爾芒幾乎沒怎麽費神便猜到了。
“你在後悔嗎?”
賽琉沒有回應,隻是默不作聲的垂下了腦袋,怔怔的望著自己麵前的空玻璃杯。
阿爾芒就知道,這孩子會這麽做。在感到失落時,她總會這樣。
“日子還長,你還年輕,沒什麽值得後悔的。”
“可是.……”
“賽琉啊,弗羅多的死活與我何幹?對我來說,你比那個混蛋重要太多了。”
“..神父大人曾教導過,神的麵前,眾生平等。您的說法,似乎對弗羅多不太公平。”
“我不是神,不過一介凡人而已,為什麽要去追尋公平?開心點,賽琉,這幅哭喪臉可一點都不適合你。從今往後,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活得像自己,活成自己希望的樣子。”
“但是,成為您這樣的異端審判者,就是我的夢想啊.……”
聽見這話,那怕羞而愚鈍的阿爾芒竟雙手把住了賽琉的肩膀,直直的盯著她看了很久。
“唯獨這個,放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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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吧台後的西澤又續了杯咖啡後,阿爾芒盡可能優雅的將他“抿”了大半。酒壯慫人膽,但阿爾芒喝了會醉。
那些早已在賽琉思緒中紮根的不合理,阿爾芒已經注視了很久。他就知道,自己早晚要與這傻孩子,就那些麻煩事好好談談,卻始終狠不下心。
身為教會執事的阿爾芒當然明白,“信念”是聖職者賴以生存的寶物。賽琉信念動搖後混亂的模樣,他一點都不想看見。
但這些話啊,如果阿爾芒今天依舊沉默,怕是以後再沒機會說了。
“賽琉,回答我。在你心裏,‘異端’是指什麽?”
“背離神指引的罪人。”
“場麵話就免了。我要聽實話,我詢問的對象不是‘聖職者’而是‘賽琉.阿納斯塔’。現在,我需要知道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棕發少女若有所思的認真模樣甚是迷人,她身邊的教會執事卻沒閑暇去欣賞。眼下的麻煩話題不適宜打持久戰,既然賽琉已陷入沉思動彈不得,推動話題便是阿爾芒的責任了。
“拿自己舉個例子吧。在我心裏,‘異端’是根據教會文件判定的。他們的本質究竟是怎樣,我從不會去思考。作為‘格拉西亞’的一員,我必須對教會絕對信任。堅信教會的公正,便是我的‘信念’。”
再次往略感幹澀的嘴中灌了口咖啡,阿爾芒替賽琉說出了她不願麵對的答案。
“賽琉啊,我已經注視你很久了。你大概將異界人全部視為了‘異端’。”
“我……我不認為這樣的想法有錯。”
“這無關對錯,在我看來信念根本不分對錯!這本就不是對與錯的問題,隻是你無法將自己的信念貫徹到底。現在設想一下,如果米歇爾大人站在你麵前,你會將他當做異端對待嗎?”
阿拉德的曆史課堂有條不成文的規定:一旦談及暗黑聖戰,就必然要對“五聖者”,即創立聖堂教會的五位聖職者進行詳細講解。而聖眼之米歇爾,正是其中最為耀眼的一人。
那是最初得到啟示的聖者,所有聖職者的始祖,神格拳的創始人,聖堂教會最高信仰。傳說他不受時間的影響,始終保持著少年的姿態。
那位大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的死亡,險些令聖堂教會土崩瓦解。
“不會,那是至高無上的聖者大人。”
賽琉的回答是如此果斷。望著那雙清澈若水的眸子,阿爾芒差點就陷沒於無緣由的欣慰中,無法自拔了。“良知”對聖職者來說亦是非常寶貴的東西,但他現在可沒空談起。
“他也是異界人。甚至和毀滅諾斯瑪爾的怪物‘狄瑞吉’一樣,同屬使徒之列。現在,選擇吧!是遺忘聖者曾經的奉獻與恩澤,還是背叛自己立下的誓言!”
第十二使徒,洞穿真偽者。這便是聖者的第二個身份。
隨著混沌之奧茲瑪的封印,暗黑聖戰以聖職者們的勝利落下帷幕。但直到數年,聖者米歇爾葬身於戰爭中的消息才被教會公之於眾。
那不是什麽光彩的犧牲。米歇爾是作為擋在奧茲瑪麵前最後的敵對者,被冒險者消滅的。
“你們還不能傷害奧茲瑪。如果非要如此,就請踏過我屍體吧!”
聖者如是說。
於是,冒險者們真就這麽做了。
去年公開的暗黑聖戰報告書中,聖堂教會將其補充描述為“罪惡的追隨者,是偽裝成聖者帶領人們走上邪惡之路的惡魔”。
擁有著屬於自己的正義,亦能包容其他的正義的偉大之人——
這句話,從瑪爾公國的曆史課本中,永遠的刪去了。
“我……”
賽琉的動搖,阿爾芒就用腳都能猜到。不光是這位涉世未深的傻孩子,當教會隱瞞了數百年的真相公諸於世,聖職者們的信仰,差一點就從根源上坍塌了。
阿爾芒也曾困擾了一段時間。最終,他決定相信“善惡”。而世間的一切“善惡”,都是由當事人的所作所為堆砌起來的。
在阿爾芒眼中,聖者依舊是聖者。而雷米迪亞大教堂的老不死們,依舊是群事兒多的老頑固。
“賽琉,人的善惡,是不會被出身決定的啊。‘異端審判’不是什麽輕鬆的工作。你必須停手了,在因迷茫與罪惡感發瘋之前。”
“我沒有迷茫。”
“異端審判者與殺人狂之間,隻有一線之隔。迷茫是必須的,異端審判者不是狂信徒。聖者曾教導,聖職者不可拋棄悲憫之心。”
“我沒有在迷茫!我的信仰很堅決!”
“真的是這樣嗎?今天下午,那條叫伶星的半龍救了你一命,那麽如果現在教會命令你除掉她,你會去做嗎?”
當男人的聲音消散在吧台邊,熊熊若火的殺意便在吧台對麵燃了起來。根本不用抬頭,阿爾芒便察覺到,西澤正死死的盯著自己。
“我!”
阿爾芒可以感受到,那惡毒而灼熱的目光尋著聲音,移向了麵露難色的棕發少女。隨即,便於留聲機裏老掉牙的爛歌一同,消散在酒館了。
“我……我不知道。”
“賽琉啊,你現在的表情已足夠說明一切了。這些話就到此為止吧!前方等著你的,是全新的人生啊。”
語言會騙人,表情可不會。至少,像賽琉.格拉西亞這樣的傻孩子,暫時還沒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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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過的話,我可以全部當真嗎?”
“與你說話時,我可不敢說半句瞎話。萬一某個憨憨的傻孩子把玩笑話當了真,我豈不麻煩大了!”
“也包括今天下午的那句,對吧。”
下午的話。下午哪句話?對哦,下午的那句話。
喂喂,這傻孩子不是指的那句話吧!
死死盯著準備抬屁股跑路的阿爾芒,吧台旁擦杯子的西澤不著痕跡的抬了抬左手。不遠處,剛剛還在送酒品的伶星眼睛一亮!
說真的,阿爾芒差一點點就要逃出酒館了,屁滾尿流的那種。萬幸的是,這位年輕的教會執事成功的驅使理智戰勝了本能,將屁股死死壓在了酒館的座椅上。
“啊……啊啊……當然是認真的。我當然是認真的啊!”
意識到自己的左手不用繼續抬高後,西澤很開心,便請了那倆笨蛋一人一杯熱牛奶。
“在我安頓好一切之後。等著我,賽琉。當那名為‘特洛伊’的隱患完成解除,我的職責就結束了。”
作為表白來說,阿爾芒的回應一點也不出彩。但不管怎麽說,結果還不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