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 劫於內
“進來吧。”
推門而入的,是位麵容清秀的年輕魔法師。如果米斯蘭達之類的元素法師在場,一定會對這家夥非常不爽。青年身上紊亂而狂躁的元素流動,在他看來簡直和內褲上都要鑲金的敗家行為一模一樣。
聞到禮堂中尚未消散的血腥味,年輕人緊皺的眉間,竟透出了幾縷悲哀。
“您不該殺他。”
“如果隻是為了說這個,你現在可以滾了。”
“五年間,秋林為這個公會付出了太多。”
“看來,你聽不懂人話?”
“.……我是來告訴您,秋林和他的小隊已經回來了的。”
“我知道。”
餘敕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天花板上粘著的幾灘血肉。
那瘋子在看什麽,青年當然清楚。他正拚命的強迫自己不去思考,牆壁上那些斑駁的暗紅色液漬,究竟曾是些什麽。
“小隊中的三人都受傷了,除秋林外的兩人都傷的很重,大概已經無法繼續做冒險者了。會長,我們需要你做決定。”
“按照規定,發給他們醫療費,賠償金,以及一年份的工資,然後讓他們盡快滾蛋。公會不是養老院,沒有飼養垃圾的必要。”
“不是‘公會’,是‘忘川’。是草根起家,單憑自身贏得的無數榮耀,便在短短五年內榮升‘西海岸名譽冒險者公會’的傳奇公會,忘川!那幾位冒險者,都是曾為公會做出過貢獻的人!”
“所以呢?”
以那雙若深海般死寂的眼睛盯著青年人,餘述終於離開了座位。望著步步逼近的黑發男人,冷汗在那青年魔法師臉上,刷的就淌了下來。
色彩的結合律無非就是兩種情況:類似光線,越交融越顏色越淺,最終歸於純白;或是與顏料相同,混合後顏色變深,最終隻餘下漆黑一片。
說來也是不可思議。元素融合過程中所展現的色彩,竟能將兩種迥異的結合律同時遵守。黑發男人揚起的指尖上,奇異的火苗正熊熊燃燒。
將自己腦海中的詞語搜羅了個遍,青年竟發現發現任何描述,適合那火焰。他很有天賦,但還是太年輕了。憑著那點少的可憐的知識,他還是無法理解那團超脫了“白”與“黑”的境界,樸實間透露著群星光芒的“一捧混沌”。
“將四種元素壓縮到極致後,它們就變成這樣可笑的姿態。怎麽樣,很有趣吧?”
“會長.……您.……”
青年是一位魔法師,那“混沌”是怎樣危險而褻瀆神明的存在,很少有人比他更明白。當從短暫的恍惚中恢複意識後,青年眼前竟出現了幻覺——正在男人指尖燃燒的,盡是赤裸裸的殺意。
“湊近點,勒格姆。身為一名元素爆破師,你難道不想聽聽元素是如何哀嚎的嗎?”
餘述的話,魔法師哪裏還聽得進去。盯著那坨隨他一同逼近的危險物質,名為勒格姆的青年竟本能的向後退了半步。
他不該這麽做。
“我在叫你過來,聽不懂嗎。”
餘述說這句話時,語氣平淡的像水一樣。勒格姆無論怎樣也想不明白,這位比自己強大了不知多少層次的“元素爆破師”,為何能這般平靜的流露殺意。
如同“元素師”或是“異端審判者”,“元素爆破師”所指代的,也是一群運用特定流派戰鬥的人。與其他職業唯一的區別是,“元素爆破師”們那種肆無忌憚揮霍魔力的高消耗戰鬥方式,必須依靠“黑暗之眼”的支持才可能實現。
換而言之,隻有成功移植了“黑暗之眼”的魔法師,才有成為“元素爆破師”的潛力。
擁有移植“黑暗之眼”技術的組織,隻有佧修派一個。
若是將正統的元素師比作統禦元素的賢明領導者,那麽佧修派的元素爆破師們,不過是些威壓百姓的殘酷官吏。
殺伐搶掠,無惡不作。殘忍,血腥,卻又充斥著暴力美感。
當“酷吏”成長為“暴君”,“元素爆破師”這樣的平凡名字便再也不適合他了。
那樣的恐怖存在,我們稱其為“魔皇”。
餘述便是這樣一位“魔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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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勒格姆麵前的,本應有兩條路。立刻低頭認罪,祈禱“瘋子”會放自己一馬;或是舍命一搏,從“魔皇”手裏奪出一線生機。
第二條路是死路一條。身為“元素爆破師”的勒格姆,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如此一來,他的選擇便隻剩下一個了。
“萬分抱歉,屬下剛剛僭越了。”
當站在餘述麵前戰栗著說出這句話時,勒格姆甚至感受到了那瘋子正將手裏的那抹“混沌”,緊貼著自己耳尖掠過。
他不敢動,一下都不敢。
“喂,聽見了吧?元素掙紮時的慘叫。”
餘述的質問就在勒格姆耳邊回響。
他不敢應,一個字都不敢。
“我在問你,有沒有聽見。”
一如既往,餘述的聲音平淡如水。在勒格姆耳中,卻似冥府傳來的晚鍾。
“屬下.……聽見了。”
他不敢沉默,一秒都不敢。
終於,隨著餘述握緊拳頭,那縷黑白混雜的詭異火焰熄滅了。說來也可笑,當元素的悲鳴聲消散與禮堂,劫後餘生的至高幸福感竟包裹了勒格姆全身。他雙腳一軟,險些跪倒在“瘋子”麵前。
“很好。在處理那兩坨重傷的垃圾前,讓我們談些正事——你應該知道,秋林口中的大事是什麽,沒錯吧?”
“屬下知道..”
“那就說吧,現在。”
“今天下午四點半左右,秋林帶領他的小隊一同,在西海岸主街附近進行照例的巡邏..”
“是誰幹的。你隻需要告訴我是誰幹的就足夠了。”
在餘述打斷自己時,一條還算有趣的小知識閃過了勒格姆的腦海:狂躁症患者向來是缺乏耐心,且不懂等待的。
勒格姆之後的動作,便是拚命低頭以求躲過餘述的視線。一想到自己的想法可能被那個瘋子猜到,這位年輕的元素爆破師脖子後麵就一陣發涼。
“.……他們見到那位聖職者了。”
“哪位。”
麵相清秀的年輕人頓了頓,才將那個名字說出來。
“賽琉.阿納斯塔。”
“哦?”
不知為何,瘋子臉上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詭異神采。勒格姆從未見過餘述露出過類似的表情,但他敢肯定,這對自己來說絕不是好事。
“你能確定是她?”
“秋林之前曾告訴我,他可以拿性命擔保,他見到的是那位聖職者本人。”
“一個死人在用性命做擔保,真是有趣。”
類似的玩笑話,令勒格姆及其不悅。如果可以的話,這樣荒謬的話題,他一秒都不想繼續。
“.……會長,關於這件事情,還請盡快下達指示。”
“別急,過來看看這個。”
辦公桌上雜亂無比,在其一角,幾張沾了油漬的報紙正靜靜躺著。翻找了一通後,餘述將其中的一張遞到了青年手中。
“右下角,讀出來。”
將報道大致打量了幾眼,青年臉上表情激變。
“會長,這.……”
“我讓你讀出來。”
“阿拉德曆1003年10月28日,聖堂教會異端審判官,賽琉.阿納斯塔,於昨日的任務中因公殉職。她是一位優秀的.……”
“讀到這裏就夠了。報紙是昨天的,不覺得很有趣嗎?勒格姆。秋林很幸運的目擊到亡魂了啊!”
說這些時,餘述一直盯著勒格姆的表情。在瘋子的注視下,勒格姆感覺自己就像隻毫無反抗餘地的獵物。
“我……我不認為秋林會在這種事上說假話。”
“說的不錯,勒格姆。現在回答我,你對這件事怎麽看?”
“根據之前搜集的情報,賽琉.阿納斯塔參與了一起惡意決鬥殺人事件。這件事在瑪爾公國,是死罪……所以,屬下認為教會的高層中,有人希望她活下去。而這份訃告,就是教會為那位聖職者打下的偽裝。”
伴隨著一聲輕笑,餘述將更恐怖的問題丟到了勒格姆臉上。
“說說吧,如果你是會長,現在會怎麽辦?”
“.……”
“說話啊?”
“.……您才是會長,屬下不敢。”
“是我讓你說的。”
“.……放棄對賽琉.阿納斯塔的全部報複計劃。單憑‘忘川’現在的實力,我們還不足以與教會高層對抗。”
“勒格姆啊,這就是為什麽你永遠隻是個副會。”
“您的意思是……”
“如果我們隻是處死了一位‘死人’,教會又能拿我們怎樣?既然他們已經走了這麽一步好棋,我們有什麽理由不幫他們假戲真做?”
勒格姆愈發確信,這位名為餘述的惡魔,已經徹底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