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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名為特洛伊的男人

  “剩下的時間,願意聽我稍微談談特洛伊嗎。”


  迎接西澤目光的,是聖職者充滿疑惑的眼神。


  “特洛伊是誰。”


  西澤不敢相信,聖職者連這個名字的主人都不知道。


  “是那個被你親手殺死的人啊。”


  “我沒有殺人!那種異界的牲口怎能算人!還有..啊!嘶.……我..我為什麽要花時間去了解一坨來自異界的垃圾!”


  人大聲說話時腹部肌肉會下意識緊繃,以聖職者的情況,這種程度的用力已經足夠觸痛傷口了。但即便如此,她還忍著疼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


  “別太激動,我沒有斥責任何人的權力。安靜聽我說就好,都是些家常話而已。而且,你現在這副樣子可不適合生氣。”


  “我不想聽”這四個字並沒有被聖職者沒有說出口,但她一直在閉著眼睛搖晃腦袋。


  歎了口氣,也不管那孩子願不願意聽,西澤慢慢的講了起來。


  “其實,我也是今天才剛剛認識特洛伊的。”


  如同每個童話故事前的“longlongago”,西澤用於開始敘述的開場白平淡無奇。


  “這酒館我開了有半年了,但像他那樣在雨天站酒館門口發呆的酒客,還真是第一次碰見。我見到他的時候,那家夥已經在雨裏淋了好一會了,但依舊傻站在酒館門口,說著給他隨便端點熱乎的喝就好了。”


  “然後嘛,他就被我抓著領子薅進了酒館。別埋怨我行為粗魯,你應該也能理解吧,作為一個酒館老板,我可受不了讓客人那麽狼狽的傻站著。——啊,既然說到了原因,要不要猜猜看他不進酒館的原因又是什麽?那可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傻的理由。”


  聖職者不說話,但她停止搖晃的腦袋已經表明了態度。同樣年輕過的西澤明白,聖職者那個年紀的孩子對有趣的事情可沒什麽抵抗力。以肉眼不易察覺的幅度微微笑了笑,西澤把剛剛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他說自己渾身濕漉漉的,不想弄髒酒館的地板。”


  回應西澤的,是聖職者投過來的疑惑目光。但那孩子是在因什麽而疑惑,這位遲鈍的公國青年就不得而知了。


  他希望她疑惑的原因,與麵對特洛伊時的自己一樣。


  “酒館的地板生來就是給顧客弄髒用的,他似乎連這種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跟我在門口廢話時,那家夥明明都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瑟瑟發抖了!——我說啊,雖說時間不長,你也是在酒館坐了一會兒的,有注意到正對酒館大門的地方,有個燒的很旺的壁爐嗎?”


  聖職者點了點頭,見她這反應,西澤便繼續說了下去。


  “就是因為看見了他那副可憐模樣,我們酒館才會在這種季節點上壁爐的。壁爐旁的第三個沙發,就是當時特洛伊坐的位置。”


  西澤很愛講自己曾經的故事,有時是甚至都到了喋喋不休的程度。從天空樹果實,再到天界魔鬼的暴怒,最後,西澤終於說起了龍與蔬菜的故事。


  “他跟伶星說,龍其實也是會吃素。多虧了這話,我估計伶星以後不會像現在這樣反感蔬菜了。啊,說到伶星.……罷了,她的故事要講很久,以後有機會再說。”


  “伶星?你指的不會是那隻邪龍吧?”


  “伶星已經跟著我生活六個月了,我來這裏開酒館大半原因也是因為她。請動腦想想啊,傻孩子——若不是走投無路,為什麽一條龍人會跟著我來到西海岸。”


  “她是多麽可怕的怪物,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當然知道啊。所以我認為,你倆以後還有機會再見,至少應該相互道個歉。現在,還是讓我們回到比較輕鬆的話題,好不好。”


  關於伶星的話題,聖職者沒有繼續追問,這讓西澤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如果那家夥繼續不知死活的辱罵伶星,西澤不知道自己還能壓住怒火多久。


  在一片沉默中,西澤撿起了剛剛的話頭。


  “再之後嘛,特洛伊跟我說,銀色之冠上,有間精靈族大叔開的酒館,生意很不錯。我無法想象他自己一個人是怎麽穿過亞諾法森林,抵達那片傳說中的精靈聖地的。”


  “答案很簡單,他可能根本就是不人。”


  “你說的對,但這種問題對我來說從來就不重要。我隻是個酒館老板,隻要客人能聽得進人話,不在酒館裏打砸搶燒,會老老實實付酒錢,別事情的我才懶得管——安安靜靜聽我把話說完吧,就算是給我留點一個人傷感的時間,就算是看著我救你一命的麵子上。”


  聖職者當然明白,如果不是因為西澤,自己現在已經死在酒館裏了。但就算是這樣,也無法改變他在酒館私藏邪龍的事實。如果說聖職者心裏對西澤毫無恨意,那肯定是假話,但一個人孤零零生活了六年的聖職者知道,站在“酒館老板”的立場上,那個男人已經在盡力保全自己了。


  就算是對他的感謝吧,聖職者壓下了心中所有的怨言和疑問,任由西澤把話說了下去。


  身邊的聖職者沉默著不再說話,西澤便漸漸淡忘了她的存在。


  “.……我們有同一個恩人,我們都盼望著那人身體健康。”


  說起這話時,西澤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人影,是那位披著黑色長發的美麗女人。


  如果特洛伊真的有機會見愛麗絲一麵,他會問那位神秘而優雅的吟遊詩人些什麽?西澤不知道,但在自爆愛慕愛麗絲的時候,他在特洛伊身上聞到了些與自己相同的味道。


  西澤突然意識到,在某種意義上,特洛伊與自己可能是同伴。但此時此刻,這些存在意義與悼詞類似的想法早已毫無價值。


  “再後來,他說自己想去諾斯瑪爾,理由是想要回家。我猜,如果現在特洛伊也站在房簷下的話,他會有更多的話和你說吧。”


  啊,諾斯瑪爾。


  特洛伊要回到那片被詛咒的土地是為了什麽,他直到最後也沒有說明。但西澤記得特洛伊說出這話時的眼神,那種若被極光點亮的長夜,痛苦卻滿懷希望的目光。


  “搞不好,你們曾是鄰居哦。”


  太遲了啊!太遲了!西澤明白,現在再回想起這種事,除了徒增悲傷外,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知道嗎,他出門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叫我把伶星藏好。我猜,他早就知道你會對他做什麽了。”


  為什麽呢。


  如果他離開的不是那般從容,如果自己在他走出門口前將拉了回去,這間酒館裏又會發生什麽?問題的答案,西澤甚至不願意去思考。他清楚,特洛伊的行動在當時的情況下已是最優解。但這份“完美”針對的是酒館中的所有人,而他自己在酒館外。


  那些疑問與感謝,西澤本打算在特洛伊下次來酒館的時候全部說清。


  之後再請他好好喝一頓。


  “我之前以為,他一定會成為這間酒館的常客,我們以後還要很多機會見麵,彼此之間一定會聊得很開心的。”


  即便是現在,西澤也很想再見特洛伊一麵。


  人死不能複生,往來皆為過客。


  這種該死的事實西澤早就明白。


  “罷了!這些令人鬧心的話就到此為止吧!今天這該死的天氣就已經夠壓抑了!”


  到此為止,說完了全部牢騷怪話的西澤終於閉上了那張絮絮叨叨的娘們嘴。下了一整天的雨在這半黑的功夫竟又下大了,而那些打再瓦礫上叮當作響的聒噪雨滴,在西澤聽上去都比剛剛說了一堆屁話的自己要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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