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街頭巧遇流浪總裁
十年以後的一天,李錦軒和郭艷紅居然在街頭遇到了尤興寶。
巧遇發生的時候,可以說是毫無預兆。
李錦軒坐在自己的賓士車裡,在一條繁華的街道上緩慢向前開著。這時的街道差不多成了車的河流,河道兩旁的行人也象魚一樣游來游去,絡繹不絕。他象往常一樣,一邊開車一邊透過前面的車窗,掃視著外面的路況。
突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在他的視野里一閃,便倏爾消失。
他的頭腦立刻象搜索引擎一樣搜索起來。當他從記憶的大海中搜出這個人影時,不禁吃了一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趕緊眨亮眼睛,投出目光再去尋找。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只掃視了一個來回,就準確地逮住了這個身影。是他,天興集團前董事長尤興寶!
可他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好象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怎麼又提前出獄了?
李錦軒驚得目瞪口呆。
「你看,這是誰?」他有些興奮地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嬌妻郭艷紅說。
郭艷紅朝他看的方向望去:「誰呀?我沒看到。」
「喏,街邊那個夾著包的中年男人。」李錦軒指給她看。
郭艷紅瞪大眼睛看了一會,搖搖頭:「這個人是誰?我認不出來。」
「是尤興寶啊。」李錦軒說,「你再細緻看看。」
「啊?真的是他。」當過他秘書和情人的郭艷紅也認出了他,驚訝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嬌美的臉上飛起一朵羞愧的紅雲,她既為尤興寶的這個樣子感到羞愧,又為自己的過去感到難過,「他,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李錦軒感慨地說。他透過車窗緊緊盯著尤興寶,放慢車速朝他開過去。
「他不是判了死緩嗎?怎麼又在外面呢?」倪麗紅驚訝不已地看著他,「你開慢點,不要讓他發現。否則,他會逃走的。」
李錦軒就將車子朝路邊一個能停車的地方開去。他停好車,出來對驕妻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招呼一下他。」
「我也要去。」郭艷紅充滿好奇地說,「我只跟在你後面,看著你們。」
李錦軒默認,轉身快步朝尤興寶追去。
郭艷紅遠遠地跟著他。
李錦軒在追到尤興寶後面五六米遠的地方,才慢下步子,打量起他來。尤興寶身上那身便宜的西服皺巴巴的,已經不象樣子,胳肢窩裡夾著的那隻劣質皮包更是破舊不堪,腳上脫皮開裂的皮鞋上沾滿塵土。
他兩腿沉重地往前擲著步,臉無表情,頭髮凌亂,神色憔悴。脊梁骨不象以前那麼挺直,腳步也沒有那麼沉穩。儘管還不像是一個街頭的乞丐,卻很似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十年前,他可是一個億萬富翁啊!李錦軒難以置信地跟在他的後面,邊走邊想,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
這是偶然的巧遇,還是必然的結果?
有道是無巧不成書,可這件事卻不是書中的巧,而實實在在是生活中的巧啊。在街道上巧遇到一個分別多年的熟人或者老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這個巧遇著實非同一般——一個窮光蛋與一個大富翁,十多年後在一個大城市的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身份竟奇迹般地發生了互換。
有意思的是,李錦軒第一次遇到尤興寶,也是在這個城市的一條馬路邊,不過情形正好相反——那時坐在賓士車裡的是尤興寶,而夾著劣質包在路邊行走的則是他李錦軒。
時間回到十五年前。那天中午下了一場雷陣雨,雨過天晴后,城市睜開濕漉漉的眼睛,渾身閃著水汪汪的亮光,重新開始熱鬧起來。
他要趕到天興集團,去找失蹤戀人倪麗紅。下午一點多鐘,他從一輛公交車上下來,好端端地走在市郊結合部一條新建的馬路邊上,正仰頭尋找著路牌號碼,一輛漂亮豪華的黑色轎車突然從他身邊快速駛過,路上一汪雨後積水被車輪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濺了他一身泥水。
在路人的鬨笑聲中,他氣不打一處來,就指著賓士車叫罵起來。賓士車彷彿應戰一般,在前面的路邊停了下來。沒想到,裡邊坐著的就是尤興寶,真是不打不相識啊。
不光是相識,他還進了尤興寶的公司,而且把他漂亮迷人的秘書郭艷紅吸引了過來,然後秘密合作,一起與不法暴富、暴富后又荒淫無恥的尤興寶進行鬥爭。後來他自己出去艱苦創業,努力拚搏……歷經千辛萬苦,飽嘗人間冷暖,經受住了愛情詐騙失敗欺壓等多種考驗,才在幾個美女的支持下,一步步脫貧致富,辦公司,買豪車,置別墅,家庭幸福,事業興旺,成為億萬富翁,步入了人生輝煌。
而被判死緩的尤興寶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街頭,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故事?他現在又是什麼情況?這是一個巨大的謎!
這個謎象磁鐵一樣吸引著他,不顧一切地去追趕尤興寶。
街道在喧鬧,行人在奔忙,車輛排成了長龍。
但這一切在李錦軒的心目中,都已不存在。此時,他的眼裡只有一個變來變去的身影。這個身影時而神氣活現,時而瀟洒自在,時而陰險嚴厲,眼睛一眨,卻成了一個街道流浪漢,那樣的落魄寒磣,步履踉蹌。
尤興寶繞過一根電杆,繼續旁若無人地走路。一條寵物狗搖著尾巴跑到他的前面,然後轉身看著他,向他伸出了滑稽的舌頭,彷彿在羞辱他。
尤興寶沒有放慢腳步看它,也沒有東張西望,說明他已經沒有了閒情逸緻,也好象並不存在生存危機。
只有兩米多了。李錦軒要喊他,可是他一張開嘴巴,就凝固住了。叫他什麼呢?尤總?還是尤興寶?尤總,有諷刺他的嫌疑;尤興寶,則有輕蔑他的意思。
「喂——」乾脆隱去稱謂。
可是尤興寶卻無動於衷,倒是旁邊幾個行人回過頭看他。李錦軒急步上前,走到他一側,熱情地招呼他說:「你好啊,尤,尤總。」
他還是控制不住將一個「總」字滑了出來。
尤興寶聽到「尤總」兩個字,就象逃犯聽到警察的厲喝「站住」,身子跳了一下。
李錦軒不知他是驚嚇還是驚喜,只見他身子跳動以後才收步,轉臉,眼睛茫然地朝他看來:「你,你是?」
「我是李錦軒啊。」驚喜的聲音,把旁邊的幾個路人也感染得停下了腳步。
尤興寶睜大空洞的兩眼凝望著他。突然,他的眼裡發出一股銳亮的記憶之光:「你是李錦軒?」尤興寶的嘴巴驚愕地張大在那裡,象要吃人似地,有些可怕。
時間停止了,世界沒有了聲音。李錦軒的面前只有尤興寶尷尬蒼老的面孔,疑惑驚悚的問話,慢慢恢復記憶的目光。
這個目光象一股強大的磁力,吸出李錦軒頭腦中的記憶碎片,朝著時間的邃道匯聚,然後往過去的歲月飛奔。
周圍的高樓大廈象倒塌的積木一樣縮小,變矮,有的突然消失。繁華的街道冷清,蕭條起來,街上的行人一下子稀少了,灰舊的店面懶洋洋地開在那裡,顧客寥寥。平坦的路面坑坑窪窪,路邊污水橫流,還有一隻老鼠在亂竄。
面前衣衫不整的尤興寶,卻變成了滿身名牌的董事長。他神氣活現地問:「李錦軒,你現在在幹什麼?」
「我在為你打工啊。」李錦軒脫口而出。
幾個圍觀者都好奇地笑了。
「為我打工?」尤興寶更加驚訝,沒有表情的臉上泛起難堪的紅暈。
「尤總,你現在在做什麼?你的天興集團呢?」恍惚之間,李錦軒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年代。
尤興寶只尷尬地搖頭,不回答他的疑問。這時,跟在後面的郭艷紅漸漸靠近過來。李錦軒有感應一般,回頭朝她看了一眼。
尤興寶的意識其實還很清醒,只是處境不佳而已。他隨李錦軒往左邊看了一下,發現了他以前的秘書郭艷紅,頓時如見到鬼一樣,驚悚,難堪,臉色大變。他慌得轉身就走:「我,我還有事,我走了。」
「喂,尤,尤興寶。」李錦軒這才改了稱呼,好心地喊他,「你需要幫助嗎?」
尤興寶頭也不回地往前急走。
李錦軒又喊:「你有手機號碼嘛?」
尤興寶的腳步搗得更急了。李錦軒還是善良地喊:「我給你一張名片吧,你要是需要幫助,可以去找我——」
他們第一次在路上相遇的時候,尤興寶也給了他一張名片,讓他去找他,他們才成了雇傭關係,才發生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情感糾葛和窮富爭鬥。
當時揮金如土、不可一世的尤興寶大概被觸動了這方面的記憶,感到不好意思,就象逃跑一樣向前奔跑起來。然後向一條小巷子里拐去,一閃,便消失在人群中。
李錦軒呆在那裡,記憶的觸角收不回來了。他沉浸在十多年前的情景中,不能自拔。
這時,嬌妻郭艷紅向他走過來:「他走了。」
「我們這是在哪裡呀?」李錦軒突兀地問。
郭艷紅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麼啦?不是在周浦鎮嗎?」
「今年是哪一年?」李錦軒更加奇異地看著嬌妻問。
郭艷紅簡直有些驚恐:「你腦子有毛病啊?今年是2012年。」
李錦軒固執地說:「不對,今年應該是1998年。我就是1998年遇到尤興寶和你的,你們神氣活現地坐在賓士車裡,把我測了一身泥水。」
「你神經病,走,快回去吧。」郭艷紅上前拉著他就往回走,「尤興寶跟你說什麼了?把你刺激成這個樣子。」
「他只驚訝,搖頭,沒說什麼。」李錦軒還是有些痴獃地說,「他的賓士車變成我的了,嘿嘿,你說怪不怪?」
這時,天上突然刮來一股狂風,颳得滿世界乒乒乓乓亂響。很快,西北方向壓過來半天烏雲,天地間一下子黑暗起來。一個閃電劃破天空,撕開烏雲,打出驚天動地一聲巨雷,震得大地顫抖,房屋跳動。
人們驚慌失措地奔跑起來:「下雨了,下雨了。」
郭艷紅拉著李錦軒的手向自己的賓士車狂奔。他們奔到車子邊,剛坐進車裡,又一聲驚雷就在他們的車頂上炸響,轎車被炸得顫了一下。接著,一陣暴雨傾盆而下,頃刻就將整個上海灘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簾中。
李錦軒坐在車裡,看著車窗外漫天的雨霧,轉頭對郭艷紅說:「這麼大的雨,工地上就不要去了,明天去吧。」
「那就回家吧。」郭艷紅看著他說,「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來開。」
話音未落,車子就一顛開了出去。李錦軒調了一個車頭,向來的方向駛去。雨還在嘩嘩地下著。車子沐浴在雨簾中,感覺特別爽快。拐上上南路后,轎車就往外環線方向開去。一會兒駛上外環高架,車子便加快速度向前賓士起來。
兩旁林立的高樓和縱橫交錯的街道模糊在雨霧裡,象海市蜃樓般跳躍著,煞是壯觀。要不是雨水中來來往往的車輛,李錦軒還真有一種進入天上人間的感覺。
他的車子剛衝下高架,雨就停了。經過雨水沖淋的城市顯得格外清新,街道泛著白亮亮的水光,路邊的樹木在微風中搖曳著興奮的身姿。
賓士車慢慢開進虹橋地區的一個高檔別墅區,然後向裡邊的一幢歐式別墅開去。緩緩開進一個幽靜的院子后,郭艷紅先下車。她裊娜著優美的身姿,走上豪華的台階,拉開別墅上那扇厚重的紫銅門走了進去。
李錦軒用電子鑰匙打開別墅底層左側車庫上的遙控電動門,將流線型的賓士650慢慢開進車庫,然後出來,降下電動門,走進自己的高檔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