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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樹林里偷吃了禁果

  出了站,他提了一個行李包漫無目的地往西走去,一直走到天黑,他才在一個小巷裡找了個私人小旅館住下來。 

  第二天起來后,他先出去尋找生存的機遇,可是一連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身上的錢所剩無幾,眼看就要彈盡糧絕,於是這天傍晚時分,他從旅館里走出去,一直埋頭往前走。走走,就來到了南京長江大橋。 

  這是文革期間造成的我國最長的大橋,真是一個奇迹,**還為它題了詞:「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建成時我還沒出生呢。 

  那時它是多麼宏偉壯麗啊。可現在,你看,像個人似的老了,渾身灰不溜秋的,橋面也坑坑窪窪。他站到橋欄邊往下看去,江風呼嘯,滔滔江水翻滾著向東奔騰。 

  據說每年都有人來跳江,肯定都是被騙子騙得走投無路了才跳的。他準備跨上護欄,眼睛一閉跳下去,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這時候,他突然想到妻子韓春玲和兒子孫佳佳。佳佳七八歲了吧?他心裡喊:「佳佳,爸對不起你了,爸無能,你要聽媽的話,用心讀書,不要學爸,要走正道。」 

  又對妻子說:「春玲,你跟我受苦了,真是對不起。我是不好,我是個壞人,你以前罵我是對的,你就另外找一個好男人吧,但你要幫我帶好佳佳,不要虧待他……」 

  他不知怎麼忽然又想起了李老師,真是死之將至,其言也善。 

  李老師,我到現在才真正知道我錯了,你是對的,你的話是正確的,我是不該騙人,不該那樣做人。騙子實在太可惡了。現在要是讓我看到騙子,我就撲上去咬死他,跟他同歸於盡。不吃黃連,不知其苦啊。受了騙的人,真是生不如死!我以前根本就想不到,只以為能騙到人家就是本事,就是快樂。沒想到,被騙的人有多痛苦。 

  其實,我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啊。我認罰,還是死了好,不要再陷害連累別人了,也讓我以死來對受我騙的人謝罪,對騙我的人表示抗議吧…… 

  孫洪興因為高中里早戀而沒有考上大學。回到農村跟著父母親種責任田,卻成天蔫頭耷腦的,提不起精神來。 

  這樣做,不要做死在田裡啊?這天中午時分,他頂不住毒辣辣的太陽,丟了手裡的提桶,噘著嘴巴就往家裡走。 

  他扯下頭上的破草帽,抹著滿頭的汗水,罵罵咧咧起來:「抗旱抗旱,抗死人,這幾畝棉花田,還不知能收成幾個錢?」 

  「死小倌,你給我回來——」他爸沖著他拔脖怒吼,「你沒有吃省力飯的命,就得啃老土地。誰叫你這麼小,就不要面孔,跟女同學瞎搞的?」 

  「你懂個屁?」孫洪興心裡倔倔地罵,「什麼瞎搞?那是愛情。愛情是神聖的,還不要面孔呢?你們沒有愛情就結婚,才是不要面孔。一大把年紀了,還動不動就打媽,這才是不要面孔!」 

  孫洪興知道自己確因早戀而影響了學習成績,致使現在天天這樣跟老土地打交道。但他心底里一直沒有真正認錯和後悔,直到現在還強烈地愛著韓春玲。 

  我孫洪興一旦出人頭地,就要去找她,娶她為妻。韓春玲在高中里是班裡數一數二的的美女,原來成績也不錯,考個大專什麼的不成問題。 

  他進入高中不久就看上了她,開始慢慢接近她。先是用眼睛跟她眉目傳情,得到她回應后,他的膽子就大起來,主動跟她搭話,暗中悄悄關心她。 

  那個時候,他真是瘋了,只要與她對視一下,一天不吃飯都有勁,說上一句話,三天不穿衣都溫暖。而相反,她如果半天不看他一眼,他心裡就空得難受;一天不跟她說一句話,他做作業也沒心思;要是發現她與別的男同學眉來眼去,或跟他們說說笑笑,他就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從高二下半學期開始,他就偷偷給她遞約會紙條。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啊,他就是從那個時候練就機智和膽子的。他能在與她劈面相逢時悄悄抓一抓她的手,能在教室背後突然擁抱她,後來能在放學回去的路上抱住她接吻,最後竟把她引到一片樹林里偷吃了禁果。 

  她懷孕后,他還偷偷去領她到醫院裡打胎,真是膽大包天。事發后,他受到了學校的嚴厲處分,被爸打得鼻青眼腫,他卻照常厚著臉皮上學。而韓春玲被她父母教訓了一頓,轉到其它學校去了,但最後也沒考取大學。 

  「洪興——快回來!」站在泯溝沿上傳水的媽尖著嗓子喊他,「聽媽的話,把這塊地澆完,就回去吃中飯,啊。」 

  回來?回來我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我要出去闖蕩,不闖出一點名堂來,我孫洪興死不瞑目。他一邊想,一邊繼續往家裡走。 

  「死小倌,我曉得你沒有吃痛生活。」他爸丟了提桶來追他。 

  他拔腿就逃。他爸人高馬大,胳膊比他的腿還粗,有些野蠻,他很怕他。他只怕他,別人誰也不怕。 

  爸的巴掌打上來,臉象著了火似地痛。眼看爸越追越近,他不敢往家裡跑,一掉頭就朝鎮的方向狂奔。 

  他爸追到埭路上,見他象兔子一樣穿小路逃遠了,也就不追了。 

  孫洪興逃到鎮上,在烈日炎炎的中午,餓著肚子在小街上轉了一圈。站在供銷社的屋檐下呆了一會,沒地方可去,他就懶洋洋地轉到河西橋堍頭高中同學楊忠孝家。 

  楊忠孝的母親在家,她認識他,用手遮著額頭看了看站在門口的他,說:「這不是忠孝的同學嗎?」 

  「是的,我叫孫洪興,楊忠孝在家嗎?」 

  「他到上海去了。」楊忠孝媽說,「忠孝高中畢業沒考取大學,就學了泥工,現在在上海一個工地上做。」 

  在上海做?孫洪興心頭一跳,眼睛一亮:「那你能不能把他在上海的地址告訴我,我去找找他。看他工地上要不要小工?」 

  楊忠孝媽說:「做小工很苦的,你爹娘捨得嗎?」 

  孫洪興說:「總比種田好。到了上海,看情況再說吧。」 

  楊忠孝媽就把兒子留給她的工地地址和拷機號碼抄給了他,還客氣地留他吃了一頓飯。他吃完飯,謝過她,就回到村裡來。 

  他說假話問路邊那個認識的代銷店借了一百元錢,先乘車到市裡,然後再乘輪船到上海。輪船開到上海十六鋪碼頭,是晚上九點多鐘。 

  他隨著人流走出去,來到外面的馬路上,被外灘的燈光和風景弄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到迷宮一樣的上海來,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往哪兒走。 

  他捂著口袋裡盡有的85元錢,不敢去買吃的,更不敢去找住的,就在外灘邊走邊看,走走又退回來。他不敢走遠,怕一走進眼前這片深不見底的樓山燈海就再也出不來,怕川流不息的車流人海把他這個陌生的外地人一口吞沒。 

  走走,累了,他就鑽進一條小巷裡,找了個陰暗的角落躺下來睡了。 

  「喂,起來。你是哪裡的?」睡夢中, 孫洪興突然被一陣叫聲驚醒,懵懵懂懂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還把等他反映過來,就被人拉起來,糊裡糊塗帶走,推進一輛麵包車,然後裝到一間好象是廢舊廠房一樣的大房子里。 

  真倒霉,他第一天來到大上海,就趕上警察集中整治遣返盲流。說是到上海的外地人太多了,到處是無業流浪乞討人員,影響了上海的城市形象和治安管理。裡面的地上已經蹲著許多象他一樣灰頭土臉的外地人,還不停地有車子裝了人進來。 

  那晚裡面臭烘烘地關了幾百個人,有幾名警察五吆喝六地看著他們。第二天上午,警察開始一個個詢問登記,驗看身份證。 

  「你是哪裡的?身份證呢?」警察好容易才問到他。 

  孫洪興搔著頭皮,訥訥地說:「我,沒有身份證。」 

  警察懷疑地看著他,將他帶到另一間小屋,詳細地做著記錄。問完,警察又把他帶回到大房子里,不管他,也不放他走。 

  第二天,警察把他們都分別裝上了不同的大卡車。孫洪興被推上一輛有著綠色敞篷的卡車。裝滿一車人後,就開出了大上海。 

  卡車一路轟隆隆地開,開了將近一天,開到他原籍所在的那個地級市,將他們趕了下來。他被繳了40元的遣返費,身上還有45元錢。好在到上海只要10錢路費。所以遣返他們的卡車前腳開走,後腳他就跟其它大部分被遣返人員一樣,重新踏上了開往上海的長途汽車。 

  汽車慢吞吞開到上海,又是晚上八點多鐘了。 

  這次,孫洪興再也不敢出去睡馬路了,而是提心弔膽地蹲在車站外面的走廊里,獃獃地等待天亮。實在瞌睡得支撐不住了,才坐下來靠在牆上打盹。 

  好容易熬到天亮,孫洪興去找了個小吃灘,買了一個大餅充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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