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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一擊(3)

  他現在隻想見見皇後。


  他感覺他要死了。


  在他這短暫又荒唐的一生中,科場的不順讓他受盡了折磨,與旁人的恥笑,連那個當初因他中了秀才而嫁給他的員外家的小姐,也在他婚後十年屢試不中的情況下將他趕出了家門。


  那位妻子與眼前這位穆美人,都是因為名利投映在他身上的光華才對他產生好感。


  如今,這樣的感情在他眼裏讓他覺得害怕,因為它太脆弱了。


  他一直記得,皇後遭挾持回宮後,他第二天去看她的時候,她臉上那種柔美沉靜,淺淺一笑,臉頰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窩,雖然兩個人的談話那般別扭,她對他的反應表現出不滿意。


  但是他從皇後的臉上看見了一個女子對自己丈夫的需要。雖然,他知道,皇後流露出的所有的情緒,真正的對象是真正的天子,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心動了。


  他這一生,除了少年時期短暫的風采,其後都是不順,身邊的人都對他充滿了失望可惜,甚至嫌棄他,他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累贅,甚至成了一種恥辱。


  這種被需要,被喜歡的感覺,對於他來說有致命的吸引力。


  後來,皇後半夜來到了建章宮,心思細膩的她已經感覺到皇上出了事,她來證實,當看見皇上好好的躺在床上的時候,臉上那種思念與擔心,讓他的心內大受震動。


  可他清楚,皇後擔心的並不是他,並不是李顯。


  他隻有裝著不甚在意的樣子,用一種近乎冷淡的情緒,回應她的熱切關懷。


  再到後來,皇後對華馥君所做的事情,明顯的是在試探他,逼迫他做出真實反應。她的無禮,甚至是挑釁,他都從中看到了一個妻子對於無法在所愛的丈夫那裏得到應有的夫妻間的回應產生的深深的痛苦。


  他真的很羨慕皇上,能夠擁有這樣一位真心愛著他的皇後。


  而李顯是不配擁有的。


  “皇上,您在發什麽呆呢?”穆美人見皇上盯著她手裏的藥,一直不動,不由出聲。


  穆美人的話將李顯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他望著眼前的藥,接了過去,看著穆美人問:“如果朕有什麽三長兩短,你會傷心嗎?”


  穆佩妍一怔,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個。


  他明明不是皇上。


  他不會是當著當著皇上,當成真的了吧?

  不管怎樣,她得先把他當皇上供著。


  穆佩妍在心裏思索了一個這個問題,皇上若有什麽三長兩短,她會傷心嗎?她早就知道皇上被老侯爺控製住了。


  雖然她愛慕著皇上,但是,她真的沒有感覺到傷心。


  因為,她清楚,皇上不會再給她任何關懷與寵幸,皇上在的日子裏,她在後宮的日子隻能與寂靜相伴。


  因此,皇上安危於否,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倒是眼前這個李顯,因為他暫時代替了皇上,她才又得以靠近“皇上”。


  她還真的不願意李顯出什麽事兒,或者短時間內就會被再次替換掉。


  穆佩妍作拭淚狀,傷心道:“好好的說這話做什麽?妾身光聽聽都會有難受萬分。皇上,您不會有事的。快將這藥喝了吧。”


  李顯對於她臉上的表情與反應有些失望。


  真是虛偽,也怪不得真正的皇上在時,她被厭棄。


  穆佩妍可不知道李顯此時在心內這樣想她。


  她又壓低聲音,安慰道:“這藥不會對您有什麽傷害的,這是寶貝,喝了這藥,您就有精神了。”


  李顯一聽,不由盯住了穆美人的眼睛。


  穆佩妍闔了闔眼,這個暗示性的動作讓李顯有些意外,看來穆美人對他有了私心。


  既然這樣,李顯也不傷春悲秋了,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很快,穆佩妍就伺候的李顯穿上了大朝會的龍袍,明黃色的衣袖,上麵繡著繁複的騰龍,腰間紮著一條同色的腰帶,黑發束起以冕冠固定著,整個人豐神俊朗,光采照人,隻不過,相比於從前的孟軒鶴,總覺得少了一些與生俱來的高貴,與英武的味道。


  不過,大家都知道皇上這些天身子適,這些細微之處的區別倒也不會引人注意。


  總體來說,此刻的李顯是氣度非凡的,相比於他入宮前的樣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穆佩妍禁不住將頭靠在了他的胸口,柔聲說,“皇上穿這身衣服真好看,大臣們一定會讚頌您的英明神武。”


  李顯垂眼瞅著懷裏的女子,遲疑地將手伸出去在她頭發上撫了撫,“相比於真正的皇帝.……”


  此話一出,穆佩妍瞬間站直了身子,往外瞧了瞧,對他做了一個噤聲手勢,輕斥道:“外頭有人,你說話注意點兒,要是出了什麽岔子,咱們都別想活著!”


  李顯訕訕抿住了嘴巴。


  過了一會兒,蘇騰突然從外頭跑了進來,“不好了,出事了!”


  正與穆佩妍挨著坐在一起的李顯,身子彈了起來,站直了。


  穆佩妍也理了理鬢邊的碎發,移到了一旁立著。


  蘇騰進來,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掃了掃,象征性地朝李顯行了禮,便稟道:“皇上,禦史台三十多位禦史跪在丹鳳門前,擋著不讓參加朝會的大臣們進宮,鬧著讓皇上給他們一個說法!”


  李顯的眼睛閃爍著,完全沒有主意,這事兒,也不該來問他啊。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蘇騰從那位神秘的老侯爺那裏得來的指令辦的。


  他咳了一聲道:“蘇公公看著處理就是了,那些禦史不是已經被免官了麽?怎麽還能入宮?”


  蘇騰道:“有一部分是在職的,就把免了官的帶進來了,當日處置的急,他們的官諜都還沒有收過來,因此,侍衛們也攔不住。”


  “那就收了官諜,驅趕出去,鬧事者,按律處置便是了。”


  蘇騰也想啊,他擦了擦額上的漢道:“難就難在.……皇上,王司徒也在其中。”


  李顯很是意外,“王司徒不是病的都不能上朝了麽?今日大朝會就好了?”


  蘇騰恨就恨在這兒,本以為王衝那老家夥膽子小做縮頭烏龜做慣了,沒有想到王衝用的是障眼法。


  蘇騰如實稟道:“王衝老賊可惡至極,他身為外朝官之首,參加此次死諫直接影響了朝中大臣們的想法,且丞相府的官員們全都跟他們加入了死諫的隊伍,還有一些武職官員也湊起了熱鬧,現在跪在丹鳳門前的文武官員已近一百名,這麽多朝廷命官,是輕易處置不得的。”


  李顯暗道,你既然知道利害關係,還來找我做什麽?你不敢處置,難道我就敢處置了?身為一個假皇帝,每天謹言慎行,在朝堂上罷免一些官員的時候就已經非常害怕了,現在大司徒領頭鬧事,他才不敢管。


  他顯退縮地坐回了榻上,“朕一向聽蘇公公的。”


  穆佩妍往前走了一步道:“擒賊先擒王,蘇公公可知道禦史台領頭的是誰?”


  “美人,大司空的職位如今還在穆大人的手裏,按理說他是禦史台的頭兒,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那些狼子野心之輩,這幾天異常安分,都是裝的,讓咱們放鬆警惕。”


  穆佩妍皺了皺眉,“他們不是死諫麽?那就讓他們死去好了!我一向知道這些人的脾氣,隻要看見有一個死了,他們就會退縮,是最沒血性的。”


  李顯聽了這話,心怦怦直跳,身子做後撤狀。


  誰知,穆佩妍三兩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皇上,這得需要您出手了。”


  李顯搖頭,強調道:“我不殺人!”


  穆佩妍輕蔑道:“誰讓你殺人了?你雖沒當過皇帝,好歹也讀了那麽多書,怎麽不知道皇上帝要殺一個人,並不一定親自動手,你隻要穩住,站在丹鳳門前,不說話,一定有人死諫,那就讓他死去好了,一旦死了一個人,大家見皇上還不為所動,自然也就不敢再步步緊逼了。”


  李顯不得不佩服穆美人的計謀,可這違背了李顯不殺人的原則。


  蘇騰聽了他的話,冷哼道:“哪個皇帝不殺人?哪一個登上皇位的皇帝不是雙手沾滿了鮮血,既然你今天在這個位子上,就必須這麽做。大朝會如果被破壞掉了,老侯爺無法在預期中入朝,你.……還有你的老母,都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


  椒房殿內,林初南拖著大肚子,終於穿好了皇後的朝服,一旁連昭也穿好了太監的衣服。


  秦平小跑著來報,“娘娘娘娘!皇上去丹鳳門了!”


  林初南拉起孟溪舟的小手,“太子,咱們該出發了,娘親教你的,你可記住了?”


  孟溪舟皺皺小鼻子,“娘親您不要每次都要這麽問好不好?就算您不教我也知道這麽做,我聰明著呢!”


  林初南捏了捏他的臉,不再多說。


  丹鳳門前,李顯站在高高的門樓之上,看到下麵跪著的百十名官員,心裏著實發怵。


  下麵的官員們,看見皇上來了,一陣騷動,小聲說著“皇上來了”“皇上一定明白我們的苦心的。”“今日皇上若不收回之前的成命我張廉就一頭碰死在這兒……”。


  王衝抬起頭,看向丹鳳門上,雖然離的得遠,但那一抹明顯的身影依舊那麽顯眼,旁邊執著拂塵的,就是蘇騰了。


  王衝大喊一聲,“皇上!請您收回成命,恢複王禦史、張禦史、許禦史、容禦史……他們的官職!”


  王衝一開口,其他人也跟著喊起來,一邊喊一邊磕頭。


  李顯在上頭看著,額上直冒冷汗。


  他也知道,罷免的那些官員,都是清流,為官清廉,兢兢業業,忠正耿正,乃禦史台的中流砥柱,但是這些中流砥柱的嘴巴,能把蘇騰、穆懷信兩個人罵死,待老侯爺入朝,再做下麵的事,肯定也會遭到禦史台這些人的強烈反對。因此,蘇騰與穆懷信才會在老侯爺入朝前趕著將這些人除去。


  可是,朝廷官員任免是有規矩的,一時之間哪裏找得到既有資曆又有才華擔得起禦史之職的人補缺?且,穆懷信手裏頭也沒有這麽多有才能的人。他們新任命的那些禦史,除了對他們的忠心與聽話程度合格外,其他條件都不夠格。


  禦史台不僅是監察百官的部門,也有評定天下刑獄的責任,各封國上呈的會計帳目也由禦史台複核,如果禦史台亂了,整個國家都等於亂了!


  弄一些汙合之眾掌管著禦史台,無疑是自動滅亡之路。


  這種做法,無疑是昏君之舉。


  因此,朝臣們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可不管李顯心內有什麽樣的想法,都不能表現出來。


  他站在門樓上,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皇上的沉默,令一位脾氣不太好的禦史怒了,那位禦史姓樓,樓禦史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舉著胳膊喊道:“皇上!您的英明神武哪兒去了?您難道聽不見大臣們的諫言嗎?我大齊百年基業不能就此毀了!您要是再不開口,臣就當場死在您的麵前!”


  李顯的心猛的一跳,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拳了拳。


  旁邊的蘇騰感覺到他的變化,捏著嗓子提醒,“皇上莫要聽他們危言聳聽,穩住,咱們就能贏。”


  李顯的眉緊緊蹙起。


  此時,丹鳳門一側的長街口,林初南拉著孟溪舟就站在那兒,看著丹鳳門前的廣場上的一切。


  孟溪舟問:“娘親,他真的會去死嗎?”


  林初南歎息道:“樓禦史剛正不阿,如果今日勸不了皇上,以後他也無法在烏煙瘴氣的禦史台呆下去,隻有一死。”


  “那咱們為什麽不現在就出去呢?可以救下樓禦史啊。”


  林初南看著太子純真的眼球,有些自責,他這麽小,就要讓他參與到這種殘酷的君臣博弈之中。


  但他是太子,早一點懂得,也許對他有好處。


  林初南淡淡道:“有時候人死了,比活著的價值更大,樓禦史會名垂青史的。”


  孟溪舟對於娘親的話似懂非懂,但娘親就現在不讓出去,他就不出去,他相信娘親。


  這時,廣場上的樓禦史突然朝著橋旁的玉欄杆跑去。


  林初南趕緊將孟溪舟摟在了懷裏,捂住他的眼睛。


  隻聽得“怦”地一下,樓禦史的腦袋狠狠地撞擊在了欄杆上,鮮血四濺。


  跪在旁邊的朝臣們大受震動,看向門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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