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你比他好看
上官府內,連昭捏著從宮裏遞出來的信箋。
“連大哥,見字如晤”
他眸子凝然,擔著紙的手有些顫抖,一字一字一默念著。
這的確是南兒的筆跡。
如今宮裏那位王昭儀就是當初林家的林初南,無疑了。
看著林初南在信上所寫,她死後重新在王氏的身體裏活過來的事情,連昭既覺得匪夷所思,又覺得這是老天爺有眼,總算為林大將軍留下了一位後人。
再往下看,非但南兒,就連皇上也已經轉換了靈魂
連昭驚歎之餘,覺得十分慶幸。
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讀完信,他將信低扔進了火爐中,燒成灰燼
“皇上,安樂侯請求麵聖。”建章宮的太監跑來了溫室殿稟報。
孟軒鶴隔著簾子道,“不見!”
小太監聽著皇上心情不好,應了一聲趕緊走了。
回到建章宮,正焦急等待的張文昌看見小太監回來了,忙不迭地作著揖上前,“公公,皇上答沒答應見老夫啊?”
小太監低垂著頭道:“侯爺還是回去吧,皇上說不見。”
“為何啊?您沒告訴皇上,老臣是有要緊的事情要向皇上稟報嗎?”張文昌說著,又從袖子裏拿出一錠銀元寶,往小太監手裏塞。
小太監方才傳話已經收了好處,不敢再收,推開了張文昌的手,好言道:“侯爺,不管有什麽事情,還是明天再說吧,皇上的心情不好。奴才聽說皇上昨兒回來的時候就發了雷霆之怒。這個節骨眼兒上,您不見皇上,比見皇上要好。以免禍及自身。”
張文昌知道小太監說的也是實話,可這禍本來就是從他張家出來的啊。小兒張宏還在皇上手裏,他雖麵上說不管張宏,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總是不放心。
無奈之下,張文昌隻得回府。
張府之上,張信也無心去衙門,點了個卯就回來了。聽說父親進了宮,便在書房等待父親歸來。
一個時辰之後,張文昌回來了。
張信忙迎了上去,“父親,您進宮見到皇上了?皇上可有提起宏兒之事?”
張文昌見張信在家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多問,隻是擺了擺手,坐在了書桌之後。
張信跟到書桌前,身子前傾看著自己的父親,“皇上竟不見您!”張信覺得大事不好,從昨晚到現在,他動用了很多力量與銀財,打聽弟弟的情況,可宮裏此次口風極緊,他竟然什麽也沒有打聽到。而且,經過昨日一事,他也知道,宮裏的守衛換掉了大半,他們家這些年來一點一點安插在皇上身邊的眼線,全都覆滅了。
皇上真的,好陰險。
張信說:“父親不必擔憂,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張文昌素來知道張信的性子,聽他這麽說,心中警醒起來,沉聲道:“沒有我的命令,你不準輕舉妄動!”
張信恭聲道:“兒子明白。”
張信轉身離開書房,心想,他可不要讓張家步了林家的後塵。
張信才出二門,便見管家匆匆跑了過來,稟道:“大公子,高大人求見!”
張信一聽是巡防營的營衛高辰,想到昨日弟弟出事就是高辰前來送信的,便讓管家把高辰請了進來。
張信把高辰請到了自己的書房裏,俯低作小的樣子給高辰拱了拱手,高辰惶恐道:“張大公子莫要折煞了小人。”
“哪裏,高大人對我張家有恩,自當感謝。不知高大人今日前來有何事情?”
“昨日之舉實屬無奈,高某雖然過來送信補救,但錯已鑄成。好在,皇上是命高某把二公子押進宮裏的。屬下特此來告之,二公子被關在宗正府的監牢裏,現在安然無恙,家中不必擔憂。”
“宗正府?”張信倒是意外,皇上怎麽會把弟弟關進宗正府,皇上這是要將弟弟秘密押起來,難道不打算放出來了麽?
高辰點頭,“高某也不知道皇上何用意,總之皇上昨日非常生氣。現下,高某也不得入宮了,心中不安,隻有將知道的消息告訴大公子。若大公子有用得著高某的地方,在所不辭!”
張信雙手將高辰扶起。
巡防營有四個營衛,分別管轄長安城東西南北四個區域,高辰是四個營衛中出身最不起眼的,以前張信從未放在眼裏過。沒想到高辰是如此識趣的一個人。他也知道,高辰不會白白的投靠,日後肯定是要些好處的。
張信意味深長地說:“高大人此言,張信記在心裏了。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日後張信也不會虧待高大人。”
高辰作欣喜狀。
二人又說了幾句,高辰告告辭離去,回到高府,喬裝一番,便悄悄進了宮。
孟軒鶴聽了高辰所報之事,冷哼一聲,“果真是狼子野心!”
孟軒鶴心中後悔啊,雖然他並不是原來那個皇帝,時至今日,想到林萬裏那樣一位忠膽義膽的曆經三朝的老臣被迫害致死,林府一把火被燒的沒了模樣,仍然覺得心痛,後悔。如果他早來幾天,也許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高辰離開後,孟軒鶴回至溫室殿。
林初南站在窗戶邊,手中拿著連昭回給她的信,非常長的一封信,密密麻麻的篆體字,將林府當日覆滅的情形寫的清清楚楚。原來在爺爺將連昭調到邊鎮的時候,連昭就知道要出事,並且勸過爺爺不可坐以待斃。但爺爺一片赤誠,念著武宗皇帝的囑托,終是不肯背叛大齊,更不願意林家落一個謀逆之名。
連昭不得已,偷偷返回了長安,路上遭遇堵截,他來遲了一步,他來的時候,林家已經燒了起來。他隱隱聽見有人在呼救,不顧一切撲進火海,不幸自己被掉落下來的橫梁擊中,才慘遭燒灼,變成現在的樣子
張文昌等人為了防止親近林家之人生事,在城中嚴加布防,他受傷後不敢去看大夫,棲身在城外那座廢棄的城隍廟中,每當感覺身上有了力氣之時,就會到林府附近,看看,會不會還有人來直至,他看見那個被特地掛到匾額上的鈴鐺。
林初南用手拭了拭眼角,望著眼前的窗戶,雖然外頭的天已經黑了,什麽也看不見。她依舊感覺,像是爺爺站在那兒,在對著她笑。她的爹爹,娘親,兄弟,叔伯們,全都還在一般
“南兒。”孟軒鶴走進來,見林初南的背影,感覺到一種孤單與無助,他走到她身後喚了一聲。
林初南的肩膀一動,回過頭來對他笑了笑,“高辰走了?”
孟軒鶴看著她,俊眉緊蹙,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南兒,連昭給你寫了什麽信?”
林初南下意識地將手中的信紙攥進手心裏,攥成了一團,順手扔進了爐火中,紙張燃燒起來,火苗突然升高,很快就書信焚燒殆盡。
孟軒鶴凝眉。
林初南抿唇一笑,“沒什麽,就是說他今晚就會行動,偷偷聯絡北軍中的舊部。”
她明明是笑著,可孟軒鶴覺得她此時的笑容看起來比哭還要令人難受,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用力地抱著她,“南兒,都怪我,如果我能夠早來大齊幾天,你就不會失去那麽多的東西了。”
林初南被孟軒鶴抱著,他的體不一點點地傳遞給她,讓她感覺到了溫暖,她更震驚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竟然能夠猜到她心裏在為什麽事情而傷心。
感覺他雙臂上的力量越來越大,林初南有種呼吸不暢之感,她推了推他,說道:“孟軒鶴,你弄的我快透不過氣來了。”
孟軒鶴不放鬆,低聲道:“你會不會因為那個人,而遷怒於我?”
“你想什麽呢?”林初南嗔了他一眼。
孟軒鶴放開她,捧著她的臉龐,凝視著他的眼睛,他沒多想,方才他喚她,她回過頭來的時候,有一瞬間,她的眸子裏明明裝的是怨恨。
“南兒,畢竟我和他擁有一模一樣的外表,你還曾經把我錯認成了他”
林初南承認,有時候看著孟軒鶴這張臉,她也會想起那個曾經的皇帝哥哥,很想親口問問,他到底為什麽要選擇張文昌而舍棄了林家?
甚至,想讓他血債血償!
但,她明白,他們是不一樣的。
她感覺到孟軒鶴的不安,握了他的手說,“孟軒鶴,你是你,他是他,雖然你們擁有一模一樣的外表,但是,在我的眼睛裏,你跟他長的是不一樣的,你比他,要好看的多。”
“真的?”孟軒鶴有點激動,他這還是第一次聽見林初南誇他比那個人強。
林初南篤定點頭,“人的長相並不單單隻是外表,你所讀過的書,走過的路,經曆過的事,你心裏想些什麽,在籌劃著什麽,你是陰暗的還是磊落的,你是善良的還是惡毒的,都會隱隱約約地反映你的皮相之上。你跟他,乍看一樣,細看,大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你們就是兩個人,不同的兩個人,孟軒鶴,我不會混淆的。現在,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能認出你。”
孟軒鶴沒有想到林初南會有這樣的見解,他心裏又是激動,又是高興,還有些感動,他再次將她緊抱,心裏麵的不安已經一掃而光,他欣慰地說:“不愧是我孟軒鶴喜歡的女人,南兒,遇上你,真的是我的幸運。”
林初南將腦袋靠在他胸口,方才因為連昭的信產生的難過悲傷,已經被他撫平,她笑了笑,問道:“你的傷口還疼麽?”
孟軒鶴往手臂上拍了拍。
她眸子一緊,“你幹什麽?”
孟軒鶴低低笑了,“看你這麽緊張我,我真想它再疼上一回。”
林初南瞅著傷處,“已經好了?”
“當然,朕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體也沒什麽毛病,加上上好的金創藥,又服了太醫開的中藥,傷口愈合的速度,都比一般人快。已經完全不疼了,就是有點癢,很想脫了衣服抓一抓。”
林初南按住他的手,一本正經地說,“千萬別碰,癢就是它在長肉了。”
這時,外頭突然有人求見。
孟軒鶴與林初南對視一眼,嘀咕道:“天都黑了,這又是誰?”
林初南道:“去看看。”
他二人一同出去,見是一個麵生的小太監,問明來路,才知道是永巷的人,小太監說,蘇騰快不行了,在臨死之前,蘇騰想見皇上最後一麵。
昨晚孟溪舟還跟滄海六月看見蘇騰夜裏密會神秘人,怎麽今兒就不行了?
林初南小聲對孟軒鶴道:“皇上,還是不要去了,你手上的傷還沒完全好,這個時候過去,如果蘇騰要耍什麽花樣,我怕你會有事。”
孟軒鶴按了按她的手,“聽你的。”
他也知道,蘇騰想利用將死見到他,一定有圖謀,如果他不去,蘇騰肯定不會死。
他作煩躁的樣子道:“他隻不過是一個罪人,朕早就不願意再見他了!”
小太監一聽,左右為難的樣子,小心翼翼道:“皇上,蘇公公在永巷的這些日子無一日不念叨皇上,說從皇上十四歲的時候,他就跟在皇上身邊了,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上,雖然他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情,現在已經後悔了,而且,他說,他還有些事情要親口告訴皇上。”
“朕與他沒有什麽可說的!跪安吧!”
說罷,孟軒鶴拉著林初南回到了暖閣。
小太監見皇上拂袖而去,灰溜溜地離開了溫室殿。
滄海立即派一個人跟了過去。
暖閣內,林初南拿出了一些黃紙,用剪刀剪成了長方形。
孟軒鶴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林初南嘴角微翹,“我,我想疊些金錠子,到明德寺裏燒給家裏人我聽說,人在那邊也是需要錢的,爹爹娘親自小都是錦衣玉食的人,要是沒錢打點,恐怕會受苦。”
以前,孟軒鶴是不相信這一套的,但經曆了這麽多事,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說,“我幫你。”
“你去躺著吧,手還沒好呢。”
孟軒鶴不管她,坐到了一旁,拿起一張紙就要折,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
林初南看著他呆怔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好吧,你想疊我來教你,但是,你疊一會兒就去休息,不能累著。”
孟軒鶴笑了,“好。南兒,我不但要跟你一起疊,我還要跟你一起去祭奠他們,告訴爺爺,和爹娘,你現在遇到了一個能夠托付終生的人,讓他們在那邊不必為你掛心。”
西窗下,燭光中,兩個人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疊起了金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