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驅散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心要想利用肢體不經意的接觸製造事端都不可能——隔著巨樹呢。
若非韓塵當機立斷,隻怕今日也等不到寧馥便會生亂。
其實韓塵在發現百姓圍攏來的時候便可以及時退走,他卻選擇留在險地,這讓寧馥忍不住抿唇,心情複雜。
韓塵,就這麽信任她?
這是不容她逃避的事實,即使她非要幫林清之,但在韓塵而言,這其中相信她能夠解決問題,並相信她一定會讓他脫離這種困境的原因,更多的是,他本身也絕對不打算對林家本族退讓。
這也是事實。
寧馥做出力推林清之做林家家主的決定,他什麽也沒說過,卻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他的態度。
寧馥下了樹,巨樹之前,護軍看見她,嚓一下拉開了盾牌。
宇文陌弦來拉她的衣袖,想帶她飛身過去,寧馥身子一斜讓開,笑道:“我自己來。”
她爬上大樹,步伐輕快,一邊走一邊揮手,兩邊的盾牌護衛看見她今日迥然不同平日的決斷和嚴肅,都不敢上來驚擾,遠遠避開。
她爬上樹身,盾牌如扇麵,在眼前展開。
她看見了樹後,祠堂前的那個人。
護衛層層中,那人斜靠著一株樹身,身下鋪著金紅色的護軍披風,大概出來的匆忙,隻穿了月白色鑲金邊便袍,披金色繡黑團花的披風,淡金色的腰間絲絛垂落,和身下的紅色披風交織成華貴的瀲灩。
他在下棋。
這萬人中央、凶危之地、他逼著人人逼著他的互圍場合、一不小心便星火燎原的險境裏,他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靠著樹,姿態輕閑,麵前一個臨時削就的木棋盤,用一代代種樹葉做的棋子,一邊綠一邊黃,各自為戰,他抿著唇,淡淡笑著看著麵前的棋盤,看那模樣,竟像是在思考著如何用自己的綠方的將吃掉自己黃方的將。
寧馥居高臨下,遙遙望著韓塵,黃昏的日光透過斑駁的樹葉,打在他的眉梢,他眉宇間雍容沉凝,長睫在眼下劃出一圈優美的弧,有種難得的溫暖的靜謐。
看著那樣的神情,寧馥突然覺得心中一酸。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他的眼裏,就像是一個不省心不讓他放心的孩子,就算曉得她一定不會有事,但仍舊放心不下要親眼看著才能安心,所以,不遠萬裏,他從京師趕來,隻為一個安心。
她也抿起唇,將那點突然翻湧的心緒壓成薄薄一線,壓回肺腑裏。
下方的韓塵聽見動靜,回頭笑看她,對她招招手,道:“你來啦。”
“嗯。”
問的隨意,答的簡單,似乎隻是她辦完公事回來在京城家中遇見,那麽雲淡風輕的打個招呼。
而諸般凶險,都遠在天涯,剛剛才散去的敵意洶洶的數千人,似乎都從未曾存在過一般。
“過來。”韓塵又喚她。
寧馥慢慢的走下去,在他身前丈許遠遠的停住。
韓塵的目光落在她的足尖,皺眉笑道:“怎麽這麽扭扭捏捏,倒不像方才的你了。”
寧馥笑笑,還是未走近前,道:“裏麵怎樣了?”
“還是那樣。”韓塵起身,拂亂樹葉棋盤,過來拉她,“有沒有吃的?我一天沒吃東西,好餓。”
寧馥一閃身,躲了開來,仍舊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答:“沒有。”
“你怎麽了?”韓塵皺起眉,停下腳步:“你是在怪我沒有進去硬搶人是嗎?宗族祠堂太事關重大,鬧出事來對你將來在東吳也不利,所以我選擇等……”
“不,不是。”寧馥立即道:“不能硬搶,換成我也隻能這樣做。”
“也難說。”韓塵森然一笑:“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林家當直敢將我這個太傅大人視若旁物不給麵子,那我自然也敢不給他們退路。”
他走到寧馥身前,寧馥又退了幾步,在他即將牽到她衣衫時和他擦身而過,她淡淡的香氣從他鼻端拂過,韓塵嗅了嗅,眉宇之間有一絲的微憫與留戀。
他下意識想再嗅一下,她卻已走開。
他靜靜站在那裏,臉色漸漸的淡了下來,卻沒有再說話,冷冷道:“既然你來了,這事本就該你來處理,不該我越俎代庖,你便自己決定吧。”
說完他便轉身,寧馥默然不語,看著韓塵的護軍快速的集結成隊準備離開。
忽有急促的腳步聲奔來,寧馥回頭一看,見一個身形瘦削的女子,布裙微亂奔到樹前,看見大樹,仔細的提著裙子便往上爬,但是看得出來平日裏定然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行動甚是笨拙,盾牌軍長槍一攔,喝道:“誰!”
“東吳雲城程悅怡求見女爵大人!”那女子垂下頭,一張白皙的臉有淡淡的髒痕,但看得出眉目秀麗,聲音哽咽帶著絲絲悲憤。
韓塵轉過身去。
那女子在樹身上磕頭,道:“女爵大人,民婦來給您開門!”
寧馥和韓塵都看著她,寧馥眼中喜色一閃——宗祠隻有本族林氏才能進入,其他人進入都是全族之敵,現在林家這個狀況,哪個林家人都不會給他們開門,隻好僵持到現在,如果能有林家人開門,那什麽問題都不存在了。
“你是何人?”寧馥心喜的同時也聽清了她是姓程而不是姓林的,十分冷靜,道:“你姓程,不姓林,不是林家的人叫開門是死罪,你不要自尋死路。”
“大人!”程悅怡磕頭,哭了出來:“這祠堂內,是民婦婆母和丈夫!”
寧馥一驚,“丈夫!?”
寧馥“呃”的一聲,瞬間腦海裏便開始過濾起資訊來,關於姓程的,好像還真有這麽個孫媳……
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這女子的鞋子都掉了一隻,手腕和腳腕上,竟然還有繩索磨過的血痕,有的地方已經磨皮見骨,鮮血漂流。
她是怎麽過來的?掙脫繩索?一路奔波?所以鞋都掉了一隻,一身傷痕?
“讓她過來。”寧馥一聲令下,護衛讓開路,程悅怡有點艱難的爬下樹,並沒有過來和他們寒暄,而是直奔祠堂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