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破釜
林清之連忙遜謝,寧馥執了他的手相視而笑,兩人一派赤誠相對的知己姿態,那些被敬酒的連忙湊趣捧場,寧馥便笑得越發滿意,上座各家家主們目光閃爍,庭間林家上下相顧失色。
“共富貴易,共患難難。”寧馥端壺回席,給林太公斟酒,娓娓道:“做人要講良心,貧賤之交不可忘,否則便豬狗不如,太公您說是麽?”
林太公尷尬的笑著,麻木的杯飲盡,呐呐道:“是……是……”
“投桃報李,知恩圖報,論功行賞,獎罰分明。”寧馥又給他斟酒,笑意溫柔:“林家能有今日威勢,這十六字必然也是族中警言——太公您說是麽?”
林太公抬手就飲盡杯中酒,酒喝的太急,嗆了一下,連連咳嗽,寧馥不動,執壺微笑看他,笑道:“太公可不要太激動,就忘記回本官的話。”
林清之搶上一步,給林太公輕輕拍背,笑道:“您老是岔了氣,好在順順就好。”
此時滿座數百人,鴉雀無聲,便是呆子也知道,這位年輕清瘦看起來還有點弱的女爵大人,竟然真的是個笑麵虎,有決斷也有不動聲色的狠辣,當著雲城全體世家的麵,在這種場合發難,輕而易舉便將叱吒商場多年的林太公,逼到這個地步。
眾人屏息不敢言語,數百人一時連呼吸聲都不聞,隻聽見林太公咳嗽聲空洞的回蕩,都知道這是女爵大人公然表態,林家要是在這樣的場合拂了她的麵子,這林家除了長房一係都仍平安的事情,就真的難說過了今夜還能不能繼續平安了。
林碧珠眼光一冷,便要站起身,卻被身邊的林敬之按住,他斜瞟著上方姿態悠閑一路敬酒過來的寧馥,冷聲道:“小妹少安毋躁,不必急在此時。”
隨即又地上席自己的父親使了個眼色。
他父親找了個借口下座,坐在他身邊,林敬之低聲道:“父親,女爵大人來勢洶洶,一定要給那小子出頭,您看……”
“不必急在一時吧。”林文遠是個謹慎的人,“我們慢慢和女爵大人相處,也許還有轉機……”
“不行。”林敬之咬牙道:“父親您沒看見女爵對我的羞辱?沒見她將爺爺逼到這番地步?他將我林家嫡係一脈和百年傳承就這麽踩在腳底!今天這個場合,她不管不顧的表了態,還要逼爺爺表態,一旦咱們讓步了,將來那小子一定會欺到咱們頭上!”
“那你說……”
林敬之嘴唇抿成一線,用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寫了個“平”字。
“前些日子您說的那事……”他道,“如今看來非辦不可了!”
“哪有這麽急的!”林文遠瞠目結舌,“再說現在這樣子也沒法辦啊……何況,那也隻是說說而已,平之他無論如何,也隻是個庶出……”
“那又怎樣?她的出身再正也沒什麽根基,更何況以她揚在外的名聲,還是她撿了便宜!你若是再躊躇,那便等著任人宰割吧!”林敬之身子向椅背一靠,冷笑道:“想那小子真坐穩了,大家都會有什麽日子?想想這些日子以來,林家是怎麽對他的!”
林文遠臉色變了變。
“我這就去找平哥哥!”一旁一直沒說話的林碧珠,突然決然道:“父親不必憂慮,哥哥說得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時不下決心,等到爺爺被女爵逼到表態就晚了!”
“你……”林文遠望著她,目光複雜。
“你們上次商議這事,我都聽見了。”林碧珠咬著嘴唇,想起那日長街初見,那個寧馥對她的羞辱,堂堂林家大小姐,竟被她逼得要去斟茶倒水!她養尊處優多少年,在東吳自認為公主一般尊貴,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羞辱?每次想起那個寧馥平靜而輕蔑的神情,那眉宇間淡然而淩然的神態,她就恨不得一腳踹翻她,讓她在自己的麵前下跪道歉。
她玉堂金馬,出身豪富,憑什麽一個出身低微的賤婢敢那樣看她,那樣對待她?
從未受過折辱的生來如意嬌縱之人,一旦受一次,便毫無接納和包容的可能,她滿心裏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連世家小姐應有的自尊和自愛,都已被恨意燒盡。
何況今日庭前一見,那人的風姿,就連這樣男裝示人,都這般讓人移不開雙目……
同樣身為女子,憤怒與嫉妒加起來,是不可估量的恨意。
而且,家中所商議之事,對她而言並無犧牲,便就是將來要日日麵對這個賤婢,她也覺得值得。
隻要能換來父兄的安定,換來林家的家主之位永遠在嫡係就等於落在他們二房的頭上,而一旦如此,那賤婢還怎敢對她輕視?!
值得!
“而平哥哥定然也這般想。與其受人掣肘,不如破釜沉舟。”她咬著牙,恨聲道:“我迂尊降貴仰她鼻息沒關係,隻要能讓我們林家不落到外人的手裏,我忍得了!”
“小妹……”林敬之握住她的手,悄然落下淚來,“是哥哥沒用……”
“夜長夢多……今天就定了吧。”林碧珠恨恨的抹了把淚,咬著唇,“我這就去見平哥哥。”
到底是個未出閨閣的女子,知道晚上安排的是什麽,而她是這席上最不起眼的一個,也隻能由她去走這一趟,是以提起這件事,便就算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也羞澀的臉上泛起了紅暈,然而麵色雖然微羞,眼底卻升起一抹陰狠之意。
這位女爵,水性揚花周旋在多少男人的身邊,行為如此放蕩,真是委屈了平哥哥。
不過來日方長。
寧馥,你且等著我翻身那日,踩你在腳底。
寧馥還在笑吟吟捧著杯,凝視著林太公,等著老家夥連額頭都崩出青筋來了,才哼哧哼哧的憋出一句:“是……”,笑得越發開心。
她溫和的握著林太公的手,語重心長的道:“林氏一族真是不負本官所望矣……”
林太公眼神閃過一絲憤色,卻瞬間被苦笑所掩,深深躬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