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老李出院了
李為民已經記不清自己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那天是怎麽度過的。他迷迷糊糊的跟著所裏的車來到了一片荒地。
外麵雨下的很大,一瞬間就把他的頭發和衣服打濕了,雨傘攥在手裏,他根本就想不起來打。
他遠遠的看見荒地裏圍起了一片警戒線。地上很泥濘,各種各樣的腳印混亂不堪,他跟著一名警察走向一台救護車裏,他的心裏重新燃起了一些希望。
直到車門打開,他看著那具被白布覆蓋的身體。
身後的警探貼心的扶著他,拉著他胳膊,防止他因為悲傷過度暈倒摔傷。他解釋道:“目擊者的鏈條很清晰。加上從隨身的口袋裏找到了死者的證件。不過還是需要家屬辨認一下。”
李為民雙手顫抖的拉開了白布,所裏的人出於對同事的尊重,已經把老李身上的水跡擦拭幹淨了。他的眼睛輕柔的閉合著,麵色鐵青慘白,李為民的手摸著父親的臉,冰冰冷冷的沒有溫度。
他聲音顫抖的說道:“是我的父親,李建國。我確認。”
身後的警探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按照規定的流程,您要把整張白布掀開確認一下。畢竟麵貌相似的人也不是沒有。最好有一些隻有家人知道的特征確認一下。”
李為民把覆蓋著父親身體的白布徹底的掀開。父親赤身裸體沒有穿衣服,應該也是法醫鑒定時候的流程。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感覺熟悉而又陌生。在他的印象裏,父親是那麽的高大,仿佛昨天還能把他抗在肩膀上,帶著他去看元宵節的煙火。
然而這麽一看父親的身材並不高大,有些瘦小。身高不足一米七。他身上的肌肉還保持著棱角,比很多熬夜暴飲暴食的年輕人身材看起來好的多。
李為民捂住了自己父親的手。他的手已經僵硬,攥成了一個拳頭,仿佛想要抓住什麽。李為民不敢想父親死前的景象。
“他們說他是抓捕逃犯的時候,和逃犯雙雙的落水。”他也不敢想父親最後想要抓住的什麽。
他用自己的手包裹著父親的手。希望能讓他的手放開,緊張了一輩子,舒緩舒緩吧。他的情緒終於無法控製,嚎啕大哭起來。
他身後的警官聽不清他喊的是什麽,把他抱住,從病床前麵拖走。
過了好一會兒。李為民終於情緒穩定下來,把想說的話說清楚了:“給我父親穿件衣服吧,他歲數大了,怕冷。”
警官想說些什麽,不過最後還是重重的點頭說道:“我們走完流程會讓他穿的體體麵麵的,穿上最新的警服。李先生,我要再次確認,那人是您的父親嗎?”
李為民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那句:“我確認。我父親以前追捕嫌犯的時候腳被砸了一下,所以他左腳大母腳趾上隻有半片指甲。”
“因為總是在夜晚巡邏,他有嚴重的風濕病,雙腿的膝蓋都變形外翻。”
“他的腳底下和手上都是厚厚的繭子,普通人很少有這麽厚的繭子。再加上長相,我確認這就是我的父親。”
警探在筆記上記下了李為民說的話:“感謝李先生的配合,您節哀順變,我們會把您送回家裏。這時候要穩定好家人的情緒。”
李為民坐著警察回了家。家裏也是一片混亂。所裏人也給他母親打了電話,大家震驚之餘,也就忘了孩子就在旁邊。
剛才孩子跑到雨裏要去找爺爺,李為民的媳婦兒和母親剛把孩子找回來。孩子渾身濕透,頭埋在被子裏嗚嗚的哭。
李為民抱住自己的母親和孩子。他媳婦也環抱著他,但是他感覺還是那麽的無助。他一下變成了那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卻沒有頂天立地的父親來拯救他。
李為民這幾天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他把悲傷埋在了心裏,在兒子長大前,他是這一家的支柱,他不能倒。
這幾天孩子被雨澆了加上悲傷過度,一直發燒不止,昨天母親來照顧了一下,今天才終於好轉。
今天是老李的頭七,按照華國的習俗,李為民要去父親的墳墓上墳。父親被葬在烈士陵園裏,他的功績相比那些轟轟烈烈的英雄們還是有些小。
不過李為民了解自己的父親。就算隻是在一角,能進烈士陵園父親一定很開心。
李為民的妻子照顧著孩子,孩子的情緒才好轉,李為民不想刺激,所以今天隻有他和母親去祭拜。他開著車到了父母居住的小區。
下車之前他心裏有點過意不去,這幾天他心情沉重,加上一直在照顧生病的孩子,家裏忙裏忙外的都是母親一個人在支撐。
母親忙碌了這麽多年,一直支撐著這個家。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也是母親最先的振作起來,開始通知親戚們,做葬禮的準備。
李為民敲了敲門,沒人應門。他當是自己的母親這幾天太忙,可能小睡了一會兒,就從門口的奶箱下麵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門。
這是他母親特意給他父親留的,父親有時候忙的日夜顛倒,神誌都有些不清楚的時候,可能會忘帶鑰匙。
他從來不會敲門打擾他們母子的休息。而是就那樣坐在樓道裏,裹緊衣服,將就著睡會。等著差不多他們母子醒過來,再敲門。
這樣的事情幾次之後,母親就留了一把鑰匙在那裏。
開始老李還不同意,這樣把鑰匙放在地墊或者什麽地方是非常容易給別有用心的人可趁之機。
不過母親也強:“既然有小偷,你不是警察嗎,你就去抓啊。再說這麽多年咱小區誰家遭過賊。”
老李還是強了一句:“預防犯罪總重要的就是不給別人見利犯罪的機會。好好保管自己的錢財,自己家的鑰匙,這是最基本的。”
他嘟嘟囔囔的。被母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說話了。
讓李為民詫異的是家裏並沒有人,而且家中牆上掛著的父親的紀念照片也被收走了。隻有一幅全家福還掛在牆上。
桌上擺了半盤的水果,母親紅色的舞蹈裝掛在了鞋櫃上麵。李為民放下心來,看來自己的母親恢複的不錯。
他以為母親出去買東西或者丟垃圾了,頭七這麽重要的日子她一定是不會錯過的。不過他等了有半個小時,母親還是沒有回來。他拿出了手機給母親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就要自動掛斷的時候才被接了起來。“兒子,幹啥呢,我正上課呢,打什麽電話。”
李為民詫異了一下,母親回去上課了?他說道:“媽,今天我爸頭七,我尋思我開車咱們兩個一起去掃墓。”
“我當啥事呢。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你也意思意思得了,就回家帶小寶去吧。我上課了啊。”
李為民愣在了原地,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對父親的頭七並不在乎。
他心底的一個想法冒出來,爸爸和媽媽有愛情嗎?這麽多年家裏一直是媽媽支撐著,爸爸總是不在,媽媽會不會因此怨恨呢?
李為民不敢仔細的去想。他下定決心不管工作多忙,都要抽出足夠的時間陪伴家人。
今天風很大,李為民自己坐在了父親的墓碑前。他不抽煙不喝酒,但是今天破例。他開了一瓶二鍋頭,仰頭喝了一口,辣辣的味道嗆的他眼淚鼻涕一起淌,他倒了一點在地上。
今天他要陪自己的父親一醉方休。
老李今天出院。七天的觀察期過了,加上鄭大夫的診斷報告,他順利的出院,雖然欠下了一張巨額的醫療賬單,但是能自由自在的行走老李的心還是舒坦的。
不過今天老李好像是受涼了,或者是有人在他背後一直在說壞話,他今天一直不停的打噴嚏。
他裹緊了大衣。
林新月三天以前送來了一部翻蓋的手機,和五張二十美元的大鈔給老李。這些都算是鄭大夫借他的。
這幾天他沒事就給媳婦兒打跨洋電話,打的秀秀都有點煩了。“和你打電話都不如跳廣場舞呢,一天天怎麽那麽多話說呢。”
老李知道自己的遺體已經火化了。他有點難過,自己的身體和李建國的身份,都隨著那股青煙飛上天空,隻留在了愛人和自己的回憶裏。
今天是他的頭七,他對這件事還是有些膈應。
好像自己是個在覬覦別人生活的盜賊,他索性讓自己的妻子也不要去對著空墳祭拜了。他在這裏,雖然遠隔重洋但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今天上午報社的老傑克叫人送來了一張紙條。他特意叫人用華文寫的。邀請老李去參加一場電視真人秀。
老李不需要做什麽提前的準備,采訪用華語進行。問題都很簡單,除此之外,隻需要再唱一首華語歌,然後朗誦一首唐詩就行。
兩小時的節目,報酬也十分的豐厚,二百美元現金結賬。
老李心裏有點膈應,這樣的節目總有點耍猴的意味。再說他出國在外,總代表著華人的臉麵,把說話當成才藝表演,實在是不妥。
不過他又實在囊中羞澀,他身上除了老鄭借給他的一百美元,他一無所有。他穿的大衣是醫院的護工借給他的。
老李現在也是無處可去,他通過警方知道了貝爾家的住址,但是他連家裏的鑰匙在那裏都不知道。
而且事實上,那裏對他也是陌生人的家,他已經鳩占鵲巢了人的身體,再連家也占據,實在是不厚道。
想來想去,除了鄭大夫這個唯一的熟人,他再也無人投靠了。
他攔了輛車,說了好幾遍唐人街,司機才聽懂。
老李坐在車上,微微的閉著眼,不知道怎樣的前景在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