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76】桃園相遇
半年裡,我捨得花點很長的時間和宿舍姐妹們聊課程,聊畢業后,聊將來。在大二暑期快要到時,我成功把她們勸服,結成隊伍,跟我一起去自習室佔座位複習功課。
因此,那年暑期前的答卷,宿舍姐妹們說她們做的前所未有的從容。那年,大家的成績都有前所未有的進步。
為了獎賞自己,幾個女孩子熱血沸騰,最後決定:暑假離開前,姐妹們一起去洛陽伏牛山附近一處採摘園去採摘桃子。
那是洛陽最大的一處採摘園,門票每人20,但園內的桃子可以敞開了吃,離園時 還可以帶走5斤現摘鮮桃。
那個桃山,放眼望去,綠葉紅點,密密麻麻,望不到邊際。
蜿蜒的山脈上,種的全是雖然個頭兒不算高大,卻碩果累累的桃樹。
密密麻麻、粉粉嫩嫩的果實,每一片區域,都有不同的品種。
裹著一圈毛茬兒的絨絨毛桃,香氣襲人的黃油桃,紅的可愛的杏桃,如花環、似南瓜一般的小蟠桃,粉紅粉紅的星桃…
每一種桃子,都盤踞了一大片的山坡。放眼望去,各類品種,此起彼伏。
夏日的陽光從桃樹枝丫縫隙里射入,打落在地面上,碎散成一地亮亮的光斑。
蝴蝶、蜜蜂還有七星瓢蟲,各色暖日的小動物趴在桃子上偷偷親吻,調皮地吸吮甜蜜的汁水。
從小到大,我從沒見過這麼多果子,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
允許帶5斤出園,宿舍姐妹們都提前準備了塑料袋兒。
為了去尋那最大最甜最紅的桃兒,我在林中穿梭,和大家早已走散,不知不覺一人走到了不知哪一坡,桃林最深處。
桃樹看似稠密,但隔一塊區域,都會有一個水池環著一個水龍頭。
水龍頭下是一米見方的水泥池子,供夏日來園採摘的朋友們及時清洗果子。
水池旁堆著一顆顆被遊客們丟棄的桃子。
有的是被蟲子鑽過。有的著實是被哪個挑剔的大聖咬掉了一口兩口而已。
望著一地殘桃,突然泛起一絲絲心疼。
那個瞬間,我開始細數:這一生,我吃過多少果子呢?
和果子有關的記憶,最早是五歲。夏日暴雨,淮河水位暴漲,發黃的濁水從上游彙集,瓜農的瓜地被沖了個乾淨。西瓜、南瓜、樹枝丫都被黃浪的大水一起卷下。
那個時候,我和好多孩子一樣,只需要站在河岸上,拿著根竹竿撥弄,就能從泛黃的河面把漂流的西瓜撈到岸邊來。
那個時候,小小的我摳著爛在地上的西瓜瓤,放到嘴巴里吧唧。那個時候,覺得西瓜很甜。比起吃不起菜的姥姥配粥調味用的白糖都要甜。
再大點兒的記憶,就是羨慕地看著別人家牆壁上爬出來的葡萄藤,跟著別的孩子一起作案,成功偷摘到一串紫色的葡萄,分到了其中的四顆。
將葡萄放入嘴裡的瞬間,牙齒擦破葡萄皮的瞬間,一股酸甜香軟刺激著舌尖,芬芳的汁水在口中打轉。雖然那次把經過姥姥裁剪改良的、表姐送我的夏衣給劃破了個大口子,也覺得值了。
再後來的記憶,有個叫母親的人來探望姥姥,一個紅色塑料袋裡裝了5個圓圓硬硬的果子。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哦,還有一種長著亮晶晶的皮兒,內里白白瓤的果子叫蘋果,比葡萄大很多,也比葡萄要甜很多。
再後來,有個喚表姨的親戚來探望姥姥,給姥姥帶了一串香蕉。
那是我第一次吃香蕉,當時我就想:世界上怎麼可能還有這麼香軟好吃的東西呢。香蕉,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
再後來呢?姥姥開始縮衣節食地供我上學了。
透過桃林,目光放空,我彷彿看到當年放學的路上,那個彎腰撿甘蔗渣兒的女孩兒。那個時候,我上小學。為了湊我的學費,外婆把田間撿稻穗麥穗積攢的糧食全賣了。
僅留了一筐生了小面牛子的白面。那個時候上下學吃的一直都是姥姥用麵糊做的面汁,再加點糖或者伴點辣椒面。那個東西不挨餓,上幾次廁所就全沒了。
那天放學,我餓急了,頭暈眼花。空空的胃裡只有胃酸在裡面翻滾叫囂。我手腳乏力,雙腿跟著顫抖,眼睛上空都是像星星一樣晃動的光點。
那個時候,我走不動了。
胃裡泛著的酸水在裡面攪啊攪。我按著胃,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就那麼走著挨著,突然,看見前面,地上是一片白白的甘蔗渣。
那個時候,我停下了腳步。
看四周無人,我默默蹲下,快速撿起地上別人咀嚼過的甘蔗渣,放在嘴裡,開始咀嚼。
我嚼啊嚼,甜甜的汁水落入腹中,胃立馬不再抽搐。
那個時候,突然覺得,甘蔗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
看,雖然,被人咀嚼過,但它卻還能依舊是甜甜的。
我在一棵滿是粉桃的樹下,那個畫面:瘦弱的女孩兒,蹲在四下無人的路邊,驚惶地咀嚼甘蔗渣。彷彿電影畫面,清晰掛在我眼前。
突然,一聲「咔嚓」作響,畫面彷彿被人瞬間抽走,我也跟著恍然醒來。
我慌忙抹了一把眼角的鹹水,抬頭對天,眨巴了眨巴眼。等覺得不再狼狽,我才扭頭。
不遠處,我身側,是那個傾長的人影。
望到他,那一刻,我驚喜地邁開步伐。避過掉落在地面上的桃子,我雀躍地邁開步子向他走去。
我邊走邊開心喚道:「華銘!你怎麼也來了?簡直是太巧了!」
他一身銀灰襯衣,像根銀色的肅柱,靜靜佇立在疏影下,一動不動。
直到我到他跟前,他才望著我說: 「嗯,劉子君,是好巧。」
不見他伸手,我自己伸開胳膊,準備撞入他懷裡。
他彷彿看穿了我的動作,搖了搖頭,後退了兩步….
是的,沒錯,我到他跟前,他卻後退了兩步….
那一刻,我腦子和臉突然一起白掉了。
望著他像梨花一樣淡白的臉,和初五那幾天的溫柔截然不同的嚴肅感,我突然空了,懵了,腳步沉重到再也拔不起來。
心裡像被什麼狠狠地戳著。
我儘力朝他努力微笑。我不確定,放輕了聲調,顫抖問他:「華銘,你這是怎麼了?你、你這是在躲我嗎?」
他沒搖頭,也沒有點頭,就那麼複雜地看著我。
我那一刻有些慌亂,追問到:「華銘,我、我們有6個月沒見了。這6個月,我每天都想給你打電話,可都不敢去打擾你。你也怕打擾我嗎?」
他搖搖頭,聲音突然很低,「不是,改天再和你說,你快走吧。」
「走?為什麼?你怎麼啦?」
他眼睛里的情緒我一點都分辨不出來,又是一陣窸窣聲,只聽他最後嘆了一口氣。他說:「寶珠,出來吧。」
「寶珠?」我愕然扭頭。
身後十幾米,一片桃蔭里,鑽出個人影。
她身材高挑曼妙,就像來時路邊無骨的垂柳般婀娜,一頂遮陽帽下只能看見紅艷的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