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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箕豆相煎何時窮(3)

  風清揚四周看了看,空山寂寂,再無人影,他手在地上一按,倏地躥出,如一縷輕煙般飄到了那兩人身後,伸手同時在二人肩頭一拍,叫道:“喂!”


  那兩人猝不及防,愕然回過頭來。風清揚不等他們出聲,雙指一駢,已點中二人“胃倉穴”,那兩人一聲不吭,軟倒在地。


  風清揚將手一招,慕容雪如風掠至。


  二人來到墓前,風清揚掃了一眼,不禁皺起眉頭,隻見這兩座墳均是用厚重的花崗岩所鑄,非但華貴,更是堅固之極,縱有鐵鏟鐵鑿,一時三刻也難打破,要想不發出聲響,更是絕無可能。


  慕容雪知道夫君心意,她運思敏捷,低聲道:“用倚天劍!”


  風清揚久已不用此劍,一時沒有想到。


  得慕容雪一言提醒,笑道:“好啊!我怎地沒有想到!”


  倚天劍乃是玄鐵所鑄,雖然刃薄,卻不畏金石,不像一般刀劍,一撬便斷。


  用來破這些岩石,正是恰到好處。


  風清揚拔出寶劍,在岩石上一劃,厚重的岩石斷若木腐,應手而開,更無半點聲息。風清揚喜道:“這法兒行得!”


  臂上運力,片刻之間,石塊紛紛散落四方,下麵露出一個深深洞穴。


  原來古時修築墳墓並無後世的水泥、混凝土等物,隻是揀擇形狀方正的岩石堆在一處,上邊加個穹頂,便算完工。


  所以風清揚寶劍一出,效應如神。


  風清揚眼望下麵黑漆漆的洞穴,想到往日談鋒奇健,笑容可掬的大師兄如今便寂然無聲地躺在裏麵,心頭一痛,雙膝跪地,喃喃禱祝道:


  “大師兄,小弟迫於無奈,要驚動你安息,若你真是枉死,在天有靈,定要保佑我尋出凶手,為你雪冤。”


  禱祝已罷,他翻身縱了進去,慕容雪隨後跟入。


  兩人將浮土撣去,下麵赫然是一具厚重的紫檀木棺槨。


  風清揚也顧不得起開棺槨上的鐵釘,將倚天劍輕輕一劃,兩瓣棺木應手而開。


  風清揚雙膀運力,將棺木“喀喀”撥開。


  他既猜測與許清陽之死必有蹊蹺,以為十有幾九墓中的屍體便會血跡淋漓,異常可怕。


  慕容雪也是這麽想,雖然壯著膽子隨夫君躍入墓中,一見他掀起棺蓋,仍是轉過頭去,閉緊雙睛,不敢觀看。


  隻聽風清揚“咦”的一聲,她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偷眼從手指縫裏一張,隻見棺中臥著一具半腐的屍體。


  雖然肌肉已爛去大半,依稀可以看出成清銘的輪廓,屍身上穿著一件絲綢赭黃袍,仍是嶄嶄新新的,頭發亦整整齊齊,潔淨異常,看不出絲毫痕跡。


  按說屍體已經放了一月,氣味應該極是難聞,但棺中異味不大,似乎放了香料等物,顯見送他入殮之人費了好大心思。


  她出身武林世家,平素裏闖蕩江湖,也是“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主兒,各式各樣的屍體見過不少。


  這時見成清銘的屍身甚是端整,也去了懼怕之意,湊過來仔細看了一看,過了片刻,低聲對風清揚道:“風郎!我看大師兄去看得甚是安詳,不似遭人暗害的模樣。”


  風清揚點了點頭,自懷中取出一根銀針,在成清銘屍身的麵頰旁刺了一下,拔出銀針,晃亮火折子端詳了半天,緩緩道:“並非中毒。”


  慕容雪沉吟道:“那可奇了……”話猶未了,隻見風清揚伸出食指,在棺槨的右邊沿上抹了一下,若有所思。慕容雪道:

  “有甚麽不對麽?”


  風清揚道:“這裏有幾滴幹涸的血跡,但不知……”


  慕容雪接口道:“那也難說得很,若是送殯之人的血,那也毫不希奇啊!”


  風清揚道:“再查查看。”


  倚天劍挺出,插入成清銘身上赭黃袍的縫隙之中,輕輕一挑,衣裳向兩邊分開。


  兩人定睛向他身上一看,禁不住同時“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成清銘胸前的骨頭之上,赫然是一條巨大的傷痕,自左肩下直通到右肋之下。


  傷痕既長又深,上麵更穿著幾道鋼絲,將屍體的上下身聯結綁住,可見當時成清銘是被人斜肩帶背劈成兩段,入殮之前又用榫頭接成一個完整屍身的。


  下手之人之毒辣陰險可想而知。


  風清揚身體晃了幾晃,手中的火折子險些拿捏不穩,口中喃喃地道:

  “寧清宇!你好狠的心腸,好毒的出手!”


  慕容雪忽地道:“風郎!斬殺大師兄所用的遮莫便是屠龍刀?”


  話音未落,頭上忽地有人笑道:“不錯,正是屠龍刀!”


  風清揚與慕容雪這一驚非同小可,仰頭向上望去,借著清淡的月光,隻見地麵上站著一人,方巾布袍,神情瀟灑儒雅,手中抱著一件黑黝黝的長形兵刃,正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們,卻不是寧清宇又是哪個?

  風清揚雙目精光一閃,縱身便要躍上。


  寧清宇已先自朗聲道:“九師弟,勸你別動,否則我這一排弩箭射下來,你們小兩口兒便立時變得如同刺蝟一般……”


  他頓了頓,道:“……而且是有毒的刺蝟。哈哈!哈哈!”


  他說話當中,地麵上已出現了幾十支藍森森的箭頭,圍成一個圈子,指住他們兩人。風清揚權衡局勢,竟不敢稍動,幾十支箭居高臨下射將下來,自己縱有通天能為,也不敢說能全身而出,更遑論要保護雪兒了。


  寧清宇笑道:“九師弟果然是冰雪聰明,識得大體。隻可惜你有一個弱點,那就是‘情’字。


  一個人無論對妻子,對朋友,對父母,若是有了這個‘情’字,你就算自己刀槍不入,那也有了軟弱的地方,用咱們的行話,叫作‘練門’。”


  風清揚沉吟不語。以他的功夫耳力,數十丈內有甚麽動靜,本來一聽便知,這時隻因全神貫注地檢驗大師兄的遺體,又是忐忑,又是悲傷,方寸大亂,這才沒留心寧清宇等人掩至。


  這時聽了寧清宇的說話,心中不由暗呼一聲“慚愧”,麵上卻是冷冷地道:


  “你說得對極,所以你就可以不顧這麽多年的手足之情,用屠龍刀將大師兄一斬兩段!嘿嘿,大英雄,好威風!”


  這六個字說出來,饒是寧清宇麵皮奇厚,臉上仍是禁不住一熱。


  他旋即寧定,微笑著道:“你即便不譏刺於我,我也知道自己有點兒無情無義。可是古往今來,凡成大事者,哪有不是心狠手辣的?哪有講究情義的?

  “漢高祖斬韓信,他念過韓信為他打天下的辛苦麽?唐太宗殺自己的兄弟建成、元吉,他念過手足之情麽?


  “到了咱們這一朝,洪武皇帝對徐達親如兄弟,最後不還是在他背上毒瘡發作之際,賜給了他一隻蒸鵝?

  “我斬殺大師兄之際,何嚐沒有動過一點惻隱之心?可是在那種情勢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那也隻好看孰弱孰強了……”


  九月廿一日,華山後院。


  日上三竿,成清銘猶自高眠未起。他昨夜心血來潮,與兩個小妾狂蕩終宵,饒是他武功深湛,身體稟賦遠強於常人,畢竟年近五十,也覺吃他不消。


  酣眠之中,有人“篤篤篤”輕敲窗欞,成清銘翻了個身,又自睡去。


  窗外那人候了一刻,又“篤篤篤”連敲數下。成清銘懶洋洋地問道:


  “誰呀?”語聲之中帶著三分不悅。


  窗外那人恭聲道:“師父,弟子不平在此。”


  成清銘道:“有甚麽事這麽要緊?不知我在睡覺麽?待會兒再來罷!”


  封不平囁嚅道:“嗯……這個……這個……師父正在休息,弟子本來是不該打擾的,可是有一件大事……非要師父親自出麵不可。”


  成清銘深知這個弟子精明強幹,年紀雖然不大,已可獨當一麵,若非事出緊要,他是不會說得這樣嚴重的。


  當下睡意淡了幾分,道:“何事如此急迫?”


  封不平道:“不知可容弟子進來說話?”


  成清銘心中一凜,道:“你稍等。”


  喚起兩個小妾,穿好衣衫,咳嗽一聲,道:“進來罷。”


  封不平跨進屋中,低聲道:“師父,氣宗的幾位師叔現下都在劍氣堂中等你,說有極緊要的事情相商。弟子怕他們來意不善哪!”


  成清銘心頭打了個突,急道:“何以見得?”


  封不平道:“外表看來倒沒甚麽兩樣,不過五位師叔有些氣勢洶洶的,對弟子也不像往日那樣客氣,弟子不知……”


  成清銘不待他說完,已快手快腳地洗梳理一下,換上外衫,道:


  “我去看看,你去叫五師叔,快去!”


  封不平答應了出去,成清銘又叫道:“回來!”


  封不平回到麵前,道:“師父,還有什麽吩咐?”


  成清銘道:“你去集齊所有的師兄弟,在劍氣堂外等候。記住,不要露出敵意,這隻是備辦萬一之需。”


  封不平聽師父語氣中有些惶急,知道事態比自己想像的怕是更為嚴重,心下不禁有些害怕,轉身疾步出去。


  成清銘在屋中沉吟了一刻,到內室取來佩劍,挎在身上,大踏步了宅院,直奔前院的劍氣堂而去。


  踏入劍氣堂,隻見堂上自寧清宇以下,氣宗的五位師弟全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師椅上。


  見他進來,卻既無人起立招呼,也無人露出一絲笑意。


  成清銘微微有氣,但他知今日情狀與往日大異,這五人葫蘆裏不知賣的是甚麽藥,當下也不計較,反而揚聲笑道:

  “眾位師弟將我找來,有甚麽要緊事麽?”


  他雖麵對五人說話,眼睛卻隻盯著坐在首座上的寧清宇。


  寧清宇神色不陰不陽,卻不開口。坐最下首的七師弟鄧清微道:


  “大師兄,今天我們將你請來,確是有一件要緊事要與你商量。


  “這件事我們哥兒幾個商量很久了,今日說了出來,請大師兄你務必莫要意氣用事,千萬要審慎考慮,慢慢定奪。”


  成清銘鼻中微微“哼”了一聲,心頭不悅,長聲道:


  “原來你們哥兒幾個都是商量好的,那很好哇!有事請講當麵罷!”


  鄧清微向寧清宇望了一眼,大聲道:

  “大師兄,我們要請你——退位讓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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