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恩仇了卻一劍輕(2)
左思慈等五位掌門雙目圓睜,十個手心中全是汗水,五顆心怦怦亂跳。
絕龍嶺上。
任我行見風清揚孤注一擲,飛劍傷人,自己又和身撲上,空門大開。
他心中不由一凜,暗想:這是哪一門子的打法?
難道他這無異自戕的一招,便能擊飛我的長劍?
高手過招,哪容尋思?
他心中思忖,手下卻絲毫不緩,“喀喀”數響,風清揚長劍已被絞得粉碎,餘勢所及,風清揚便要被金劍透胸而過。
便在此千鈞一發之際,任我行臂上加力,金劍硬生生頓住不發,左手卻猛出一掌,直擊在風清揚胸膛之上。
“啪”的一響,風清揚如一束稻草般直飛向後,人在半空,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
他向後飛出三丈有餘,“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任我行被這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直到風清揚緩緩爬起身來,盤膝坐地,這才開口問道:“風兄,你這又何苦如此?”
風清揚慘然一笑,道:“任兄,你救了拙荊性命,那夜我又去偷窺貴教秘密,這兩項人情都無以為報。
“其實風清揚在那一夜已該死了,怎奈我有些俗事未了,這才使計騙你……多……多活了幾天……”
他勉力說到此處,隻覺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他喘息半晌,才又接下去道:“任兄,你英風豪邁,我心儀已久。奈何我們誌不同,道不合,老天要使我們為敵,那也沒甚麽可說的。
“你……你又何必手下留情,便讓我以一命償了一切,豈不是好?”
任我行聞言默然,半晌才緩緩道:“風兄,你這般作為,信義俠烈,任某欽佩之至,隻是你太過小瞧我任某人了。
“我在深山苦修一十九年,出山時何嚐又不是抱有匡時濟世,維扶正義之願?
“隻是我瞧不起所謂的名門正派中那一班虛偽小人的嘴臉,又礙不過恩師的麵子,這才出掌日月神教,期望有所作為。
“這一段時間以來,我整頓教眾,親附民心,所行的不正是諸多名門正派成日高呼而又做不到之事麽?
“我這人生來便有權欲,指望一統江湖,領袖武林,這才動念襲擊少林等派,一半固然出於自保,卻也不是要剪除異已。
“這番用心,解與不解在你,行與不行在我。世說紛紜,指我為妖魔鬼怪,那也顧慮不了許多。
“我出手救了嫂夫人,那是不假,但卻並非向你沽恩市惠。當時被駱飛鴻所擒的縱然不是嫂夫人,我也當出手相救,這又有何疑問?
“你為了正派利益,前來探聽我的計劃,這也怪不得你。所謂各為其主,那又有何人情可言?
“你與我訂下十招之約,我雖在半信半疑之間,卻也想到了這一招。
“風兄,你的武功為人,任某打心眼兒裏喜歡出來,前次在候監集上,我確曾起心殺你,但過後想想,還是不殺的好。
“人間留有你這樣的敵手,遠勝於一班齷齪朋友,可是風兄,你將我任某也看得太扁了啊!”
他這番話侃侃而談,理直氣壯,情深語婉,風清揚聽到“人間留有你這樣的敵手,遠勝於一班齷齪朋友”這兩句,血脈賁張,豪氣登生,清嘯一聲,站起身來,道:
“任兄責備得是,風某見事不明,多有得罪,還請勿怪。
“自今而後,你我雖仍舊為敵,任兄但有私人之事,隻要不傷於武林大義,不違於風某的為人旨的,但有所命,赴湯蹈火,不敢稍辭!”
任我行大喜,上前一步,握住風清揚的雙手道:
“自今而後,你我亦敵亦友,真是好教人歡喜!”
兩人相視一笑,再無敵意,自是結為莫逆之交。
這時猛聽得身後有人笑道:“咦!你們兩個娃娃不是死對頭麽?怎地手拉手地這等親熱?
“是在頑甚麽新鮮玩意兒麽?算我一個成不成?”
風清揚不用回頭,便知是那為老不尊、遊戲風塵的怪俠周四手到了。
風清揚奇道:“周老前輩,你怎會找到這裏?”
周四手怫然不悅,道:“甚麽前輩後輩的,你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兒子,叫我周四手就好啦!這名字不錯,我很愛聽啊!
“我自上次與你們別過,常惦著你小娃兒。這些年來與我頑過的娃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卻沒有一個像你小娃兒武功這樣高,又與我頑得投緣的!
“我到華山找你,哪知一幫娃兒在山下把著門兒不讓我進去,說你不在山上。我當然是不信的了,三句不合便打起架來。
“那些娃兒的武功沒一個及得你一個角兒的,被我三拳兩腳便打得落花流水。不過我想這些娃兒大半是你的徒子徒孫,出手倒也沒重了。
“我正打得性起,過來一個叫嶽什麽群的娃兒……”
風清揚插口道:“嶽不群!那是我的師侄。”
周四手道:“是了!是叫嶽不群!這娃兒說他見過我,偷偷告訴我說你在這裏,這不,我就來找你啦!
“我卻不知你們兩個娃兒在這裏玩,哎,你衣服上怎地有血?誰把你打傷了?告訴我,咱哥倆並肩子上揍他!”
風清揚聽他胡言亂語,羅裏巴嗦地說了這麽一大套,對自己的惦念關懷倒確是出於至誠,微微笑道:
“不是誰打傷的,我自己高興,弄出點兒血來頑頑,不也很好麽?”
周四手見他神色儼然,點了點頭,也不多問。忽地展顏對任我行笑道:
“我見過你,你這小娃兒武功也蠻好的,和這姓風的娃兒倒也不相上下。不如你們兩個娃兒打一架,我作評判怎麽樣?”
風清揚與任我行對望一眼,適才他們比過十招,隻是一個力求攻敵而不守,一個隻求固守而不攻,鬥得甚是無味。
武功練到他們這般地步,求一敵手之難比求一絕色美人之難猶有過之,當下都有躍躍欲試之意。
風清揚笑道:“那也不是不可,隻是我的佩劍被這位任兄絞斷了,沒有劍拿甚麽比呀!”
周四手虎起眼睛道:“你為甚麽絞斷風兄弟的佩劍?”
任我行對這怪裏怪氣的老兒甚有好感,雖聽他出言無禮,也不以為忤,微笑道:
“那也沒有甚麽,我隻是試試金劍好不好用罷了!”
周四手“哼”了一聲道:“別以為我風兄弟沒有劍便比不成,喂!娃兒!我這裏帶得有不少家夥,你任選一種罷!”
說著話,他探手於懷,自懷中取出一把寶劍放在地上,接著單刀,鐵鞭,短棒,雙短戟,短斧……各種短兵器一件件扔在地上,到得後來連鐵牌、喪門簿、日月雙輪這樣罕見的外門兵刃也掏了出來。
任我行與風清揚越看越奇,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這老兒的身上怎會放有這麽多參差不齊、形狀各異的短兵器的,隻是見他把兵器全都掏出之後,原先一個臃腫肥胖的大肚子登時陷了下去。
周四手洋洋得意地道:“怎麽樣?還合用麽?”
風清揚微笑道:“這麽多兵器,打二百架也夠用啦!”
彎腰揀了一柄劍出來,他才將劍拔出半尺,一股寒氣撲麵而來,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任我行聳然動容,道:“好劍!”
風清揚將劍全數拔出,隻見這柄劍生得甚是奇怪,頭至尾長約二尺,較常劍短了七八寸,平頭無鋒,通體墨黑,將手指一彈,劍上“嗡嗡”作響,竟不知是何種鋼鐵所鑄。
風清揚道:“周前輩……”
周四手不等他說完,氣呼呼地道:“我告訴過你多少遍了,別要甚麽前輩後輩的,你怎地不聽?叫我名字好啦!”
風清揚啞然失笑,暗想這樣為老不尊,非要把自己輩分拉低的人倒也罕見。
待要叫他名字,總覺不妥,於是改口道:“周……這個周先生,我叫你先生是因為你年紀大過我,出生在我之先,這總也對罷!”
周四手沉吟半晌,道:“那也言之成理。”
風清揚一笑道:“不知周先生這柄劍從何處得來?”
周四手搔搔頭皮道:“你這可問倒我啦!我也不知那山穀是個甚麽地方,反正我到處去玩,那裏有許多燒焦的花樹,卻沒有人住。
“我走呀走呀,看到一間屋子,裏麵擺了不少兵器,我看這把劍好玩,就拿來玩啦!”
風清揚與任我行聽他說得顛三倒四,不知所雲,也不再問。
其實他誤打誤撞到的這座山穀正是一百多年之間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絕情穀,那些燒焦的花樹也便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情花了。
南宋之末,大俠楊過與夫人小龍女在這絕情穀中三進三出,曆遍生死大險,兩人更是各中情花之毒,險些將命喪在穀中。
直至後來,絕情穀主公孫止與其夫人裘千尺雙雙殞命,楊過一把火將情花燒了個幹淨,穀中子弟星散,此後再無人來。
周四手自也不知,當年他的祖父、老頑童周伯通也曾數度進穀,將穀中的丹房、劍室等鬧了個亂七八糟。若非是他,楊過也找不到小龍女,小龍女恐怕也在心灰意冷之下,嫁與那奸詐狠毒的公孫止為妻了。
這柄墨劍名叫君子劍,與另一柄模樣相似的“淑女劍”本是一對,楊過與小龍女曾雙劍合璧,鬥過公孫止的“陰陽倒亂刃法”。
絕情穀被毀之時,一名弟子從劍房竊走了淑女劍,這把君子劍卻是一直留在其中。
風清揚不知其間緣故,腕上運力,將君子劍挽了兩個平花,覺得輕重長短,甚是合意,笑道:“任兄,周老先生如此盛情,咱倆便打了這一架罷!”
兩人此刻肝膽相照,任我行也絕不虞有他,將寶劍從上到下劃了半尺,笑道:
“風兄請進招!”
風清揚一笑出劍,噗噗聲響,已向任我行四肢關節各刺一下,招式雖然平常,隻是四劍收發之快,宛若一劍,竟無先後之別!
任我行喝道:“好劍法!”當下不敢怠慢,揮寶劍擋開。
風清揚不等他寶劍擋至,墨劍上挑,斜斜削向任我行眉心。
這一劍似慢實快,若有若無,的是精妙之極。任我行與周四手看得心曠神怡,同聲喝了聲彩。
任我行仰頭避過,金劍指向風清揚臂彎。
這時兩人雖已經過一番長談,化敵為友,但均知對方武功高絕,出手之際都半點不容情麵。
但見一道烏光,一道金光有如奔雷掣電,絞在一處,以周四手武功之高,猶自為這二人捏了一把冷汗。
鬥到分際,任我行長劍下壓,風清揚躲避不及,墨劍上翻。雙劍相交,“嗆”的一響,金劍竟被削去一尺有奇。
二人心頭同時大震,沒想到這貌不驚人,且平頭無鋒的黑劍竟如此鋒銳。
風清揚收劍後退一步,道:“小弟收手不及,損壞了任兄兵刃,恕罪恕罪!”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區區一把金劍又有甚麽關係?你將它削去一尺,我還有四尺,那也比你的墨劍長得多啊!再來再來!”
他這把金劍其長五尺一寸,無論長度貴重都堪稱武林第一,故有此言。
風清揚一笑,道:“得罪了!”墨劍刺出,任我行側身還了一招。
兩人各展平生絕技,使開了劍法,的似雙龍盤旋,丸彈珠跳。周四手在一旁看得合不攏嘴來,暗想:
這兩個娃娃都比我小著好幾十歲,一身功夫卻恁地了得。
當真動起手來,隻怕我這個先生的“周先生”倒還頗有不如哩!
左思慈見左冷禪在“碧血神魔”俺巴達的飛叉之下一味躲避,並無還手之力,急得滿手滿額都是冷汗。
欲待叫回兒子,卻知這一場若是再輸,五嶽劍派便輸了五場,這場豪賭己方便是有敗無勝。
他嘴唇翕動數下,這一聲終於沒叫出來。
左冷禪躥高躍低,隻覺對方叉上力道越來越大,單是帶起的風聲已刮得自己臉頰生疼,知道自己終究不是此人對手。
他自藝成以來極是自負,哪知眾目睽睽之下首次出戰便要鬧個灰頭土臉,這口氣怎地咽得下去?